第二十三章
他無法說話,不能反應,像個木頭人般,被她強迫地拉起手握了握,就當作「同意」了。
在她鬆開他手的那一剎那,他似乎瞥見了她眼角閃過一絲可疑的水光,但還來不及看清楚,她已經迅速轉身背對着他,瀟洒地擺了擺手。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去忙了,再見。」
她就這樣走了?
符浪整個人呆愣在當場。
【第十章】
她又變回原來那個小周了。
還是每天早上習慣地幫他帶一杯外帶黑咖啡,還是把他工作上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是會和他以及工作人員去聚餐,去唱KTV的時候依然抱着水果盤,笑咪咪地幫他拍手。
很大方,很自然,就跟過去兩年大家所認識的「小周」一樣。
他痛恨這樣。
在忍了兩個星期又六天後,符浪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他的小周「回來」!
這天晚上,符浪在她家樓下把車喇叭按得震天價響,連鄰居都探出頭抗議連連。
「符浪,你到底在幹嘛?」穿着灰色運動型睡衣的周錦初睡意未褪,一臉驚恐地跑出來。
「上車。」他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扛上肩,打開車門「扔」了進去。
「喂!」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火速回到駕駛座上,不忘替因吃驚而怒瞪着他的她繫上安全帶。「坐好。」
「符浪,你不要再鬧了!」周錦初終於回過神來,氣憤地道:「你這樣算什麼?綁架啊?」
「啊,我真想念你吼我。」他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咧嘴傻笑。
「……你有病。」她真是氣到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開心地踩下油門。
「現在三更半夜的,你要瘋就自己一個人去瘋,我說過了,我沒辦法跟着你上山下海到處亂鑽──」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牙道:「我、要、回、家、睡、覺!」
「不行。」他目光灼灼地瞅了她一眼。
「不行?」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說什麼鬼話?
「你這顆小腦袋瓜就是想太多了。」符浪雙手穩穩地掌握着方向盤,在夜色迷離的高速公路上奔馳。「話說回來,你應該常常像今天晚上這樣的。」
「常常被你綁架?」她滿肚子火氣。
「我不介意當這種歹徒。」他居然還笑得好燦爛,好像渾然不覺「擾人清夢、擄人綁架」是件多嚴重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你早就該像現在這樣,想開罵就開罵,想吼我就吼我,其實我都會聽。」
是她睡到一半被挖起來,腦袋還迷迷糊糊的不夠清醒,所以現在才聽不懂他到底在講什麼鬼東西嗎?
「周錦初。」他突然一本正經道。
「幹嘛?」她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
不只是眼神,而是他今天晚上種種瘋狂舉動和莫名其妙的言論都很怪,怪到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卡到陰了?
「我愛你。」
周錦初心臟重重一跳,呼吸急促,臉頰發燙了起來,「你、你到底想怎樣?我不是說過了,我們就當同事──」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她有幾秒忘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符浪……」
「先不要說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到了以後再說。」
她張口欲言,卻在接觸到他那誠摯祈求的目光后,腦子裏所有抗議的話全都消失無蹤。
算了。
周錦初無聲地嘆了口氣,理智是一回事,可騙得了誰呀?不管下了多大的決心,她就是忍不住會對他心軟。
唉,就當作儘儘朋友的道義,陪他再瘋這麼一次吧!
悍馬車疾馳在黑夜裏,一路直飆──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裏?
一個半小時后,周錦初發現自己居然置身在一片昏昏暗暗的幽然謐靜里,而且好像有點眼熟。
這裏,好像是他彰化老家後頭那片休耕的田吧?
「可以下車了。」符浪替她打開車門,牽着她下來。
「現在是凌晨兩點,你帶我到彰化做什麼?」她心驀地一揪,緊張地道:「喂,我們的事情自己解決就好了,不要把長輩也牽扯進來。現在很晚了,大家都在睡覺了,你可不要硬把他們叫起來幫忙說服我──」
「我是那麼沒創意的人嗎?何況這樣你就會答應不跟我分手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她糾正。
「我又沒點頭,所以不算。」
「你──」她登時氣結。
「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把話說清楚!」
「我們早在三個禮拜前就把話說清楚了!」她咬牙切齒地提醒他。
「親愛的。」符浪突然低下頭,溫柔深情地對着她笑。
她渾身雞皮疙瘩瞬間排排站了起來,「幹嘛叫得這麼噁心?」
「那叫你小錦?還是小初?」他情深款款地凝視着她,「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我叫你小周,好像不把你當女孩子看待,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我要用你最喜歡的方式去愛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好感動……
不就是換了個叫法,值得她眼眶發熱、鼻頭髮酸嗎?
周錦初,你清醒一點!
「其、其實你一樣叫小周,我也很習慣啦!」她最感動的是他那份替她着想的心,也並不是非要他改口不可。
「我也最習慣這麼叫你,」他看着她,笑了。「因為你是我最獨一無二的小周啊!」
霎時,她渾身竄過一陣震撼的激蕩感,膝蓋都酥軟了。
「小周,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嗎?」符浪輕輕地問。
周錦初努力眨掉感動的淚意,找回自己一貫嚴謹的理智,硬着聲音道:「你天生大膽啊!」
「錯。」他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牽着她越過田地,走到一株茂密的大樹下。「其實我小時候什麼都怕,怕鬼、怕蟲、怕蚯蚓、怕蟑螂、怕稻草人,常被同伴笑我是膽小鬼。」
周錦初懷疑地看着他,卻從他嚴肅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爸在我三歲那年就過世了,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但是我卻隱隱約約有個印象,好像曾經有雙很強壯溫暖的手臂抱着我,高高地坐在大樹的粗枝幹上,吹着涼涼的風,聞着稻子的香氣……」他眼神柔軟地望着面前高大的老樹。
她憐惜心疼的瞅着他,默默地聽着。
「記得大概是七歲那年吧,那是我第一天上小學,放學回家經過這棵老樹,同學們又在笑我是個沒爸的小孩,還笑我是個膽小鬼,打賭我不敢爬到這棵樹上最高的地方。」符浪的目光因遙遠的回憶而顯得有些迷濛,「其實我很怕,但是我不甘心被他們取笑,更痛恨他們說我就是因為爸爸死了,被媽媽帶大,所以是什麼都怕的死娘娘腔……」
「可惡!」周錦初再也忍不住,火大地衝口而出,「那些人的爸媽是怎麼教的?怎麼養出了這樣一堆沒有家教的小孩?」
符浪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你怎麼比我還氣?」
而且就算這麼生氣,罵人的火力還是很弱,果然是他可愛的小周啊!
「我當然氣,做人怎麼可以這麼沒有同情心,還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以取笑別人的痛苦為樂?」她氣憤不已。「就算是小孩,也不值得原諒!」
「彆氣了,乖。」他笑着拍拍她的頭,「後來我比他們任何一個長得還要高大帥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已經報仇了。」
她一怔,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你連臭屁的功力也比他們強多了吧?」
「那當然。」他咧嘴一笑,「捨我其誰啊?」
「後來呢?」她還惦記着他未說完的故事。
「後來我和他們比賽爬樹,要是我敢爬得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高,他們就要跪下來喊我三聲爺爺,並且以後當我小弟。」他得意洋洋地道。
「你贏了嗎?」
符浪低頭對着她笑,輕點了下她的鼻頭,「對,我贏了。儘管那時候怕得要死,一邊爬一邊在心裏念着我爸爸的名字,求他保佑我──印象中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尿褲子,可是我最後還是咬牙爬上了最高的那根樹榦。」
她睜大了眼,「哇。」
「我永遠記得當我坐在高高的樹榦上,手腳還在發抖,可是閉上眼睛的時候,那陣陣撲面而來的午後涼風,在那一剎那,我彷佛感覺到我爸爸就在我身邊,他的手臂正牢牢地環着我,真的很溫暖,很安心……」他閃亮如星子般的眸光落進她眼底。「從那天起,我克服了心底最深的恐懼,我不再什麼都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