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其實我是心甘情願勉強我自己的。」她嘴角微微牽動,鼻頭髮酸。「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刺激冒險的運動,也知道你很希望有人和你分享這樣的快樂。你很期待你的另一半能和你的人生產生共鳴,至少,也要能和你有共同興趣……」
「我們有的。」他呼吸急促沉重,思緒亂成一片,「其實你跟我在一起是開心的,不是嗎?我感覺得出來,你是願意的,快樂的──你沒有嗎?」
「能和你在一起我確實很開心,但是我必須坦白告訴你,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着,周錦初極力忍着不掉下來。「就像每次你提議要去高空彈跳,我的掌心就開始狂出汗,手腳發冷,胃翻絞得像快要吐出來……其實我多希望我們可以常常坐着談心,去故宮看展覽,聽聽音樂會,甚至是到公園放放風箏都好……但是你能適應那麼『靜態』的生活嗎?」
「我……」符浪有點嗆住,象是她剛剛提議他穿高跟鞋換女裝去大街上走秀。
「我不想騙你,也不能騙我自己,明明我就做不到,卻還霸佔着你身邊的位置,耽誤了你去尋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女,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另一半。」她嘴唇顫抖,拚命吸氣吐氣,試着擠出祝福的笑容。「那樣,我會瞧不起我自己,以後,你也會恨我的……」
「你說過,你很喜歡我,難道就不能為了我改變嗎?」他眼神有些狂亂絕望,衝口而出,「以前你可以,以後你也可以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用你再做更多了,只要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就好──」
符浪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混球,但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他不要失去她!
有她在身旁,所能帶給他的安心信賴和溫暖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他不知該怎麼讓她明白,她對他的重要性……
就算不是轟轟烈烈的愛,不是捨生忘死的感情,也無所謂。
只要她能繼續陪在他身邊……
周錦初滿眼痛楚地望着他,多想不顧一切地答應他,只要能一直一直守着他,不管是做他身邊,或是背後的女人……
可是她再也不能了。
「對不起,符浪。」她低聲道,淚眼迷濛。「我已經變得太貪心太貪心,我再也不能假裝我們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我不明白,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他眸光灼熱地盯視着她,「既然你愛我,為什麼還要跟我分手?」
「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說到這裏,周錦初喉頭一哽,「其實,你已經發現了……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你。」
「不要跟我說,那個人就是陳襄!」符浪說得咬牙切齒,真想抓住她的肩頭狠狠把她搖清醒一點。「不要再說什麼鬼話了,我喜歡的是你,你幹嘛老是把我推給別人?」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喜歡,我希望你愛我,一輩子把我當成你最知心最信賴最珍惜的人生伴侶。」她再也忍不住落淚紛紛。「我希望你愛的是真正的我,那個不青春陽光、不性感漂亮,又古板又嚴肅又認真的我,別再改造我,你做得到嗎?」
「我──」他一時間僵住了。
「其實你很喜歡我,但你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原來的模樣,對不對?」她淚眼模糊地望着他,「就像我愛你,但還是沒法再勉強自己去配合你。」
符浪渾身僵硬,茫然地佇立在原地,腦子裏亂成了一團,完全無法思考。
她說得對,但也不對,有一些話是事實,他不得不承認,但是有一些,他卻怎麼也沒辦法接受。
「我要想一想……」彷佛經過了漫長的一生,滿心滿腦複雜混亂痛苦的他,終於緩緩開口,「我必須好好地想想,究竟該拿『我們』怎麼辦。」
他的神情看起來好悲傷、好迷惘,像個迷了路的小男孩般無助……
她的心劇烈刺痛了起來。
胡塗一點不行嗎?只要盡情享受這一刻的幸福,不要管明天、甚至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樣不好嗎?
在這一剎那,她好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死腦筋,那麼較真,非要把一切分析得那麼清楚?
她拚命撲滅那股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的衝動,拚命告訴自己,唯有保持理智冷靜,才能夠阻止將來的後悔憾恨發生。
「符浪,還是讓我們繼續單純做『好同事』吧!」最後,周錦初逼迫自己擠出客套虛偽的微笑,「那才是最適合我們的關係。」然後她對他頷首,轉身離開。
她很有禮貌,很有風度,很知所進退,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比較好過。
一天一天過去,他們依然盡心儘力地做着節目,把「極限運動大挑戰」製作得更加有聲有色,可是周錦初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
心裏原本空了的那一處,坍塌得越來越嚴重,她越來越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白天,她常一不小心就對着他高大的背影看得出神。
晚上,她攤開一桌子節目企劃案和雜項資料,卻是腦中一片空白。
一向引以為傲的認真和嚴肅,完全幫不上她的忙,滿腦袋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夜裏半夢半醒之間,那堆積在心頭的思念與不放心──
符浪現在在做什麼呢?這麼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沒?要是肚子餓,有誰可以陪他去吃消夜嗎?若是喝了酒,誰幫他叫出租車安全送回家?
她想打電話問問他好不好,可是她早已經沒有理由、身分去撥出這樣的一通電話。
「周錦初,忘了吧,把一切都忘了。」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數羊等待睡意降臨。「他有他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沒有你在身邊,他也會過得很好,他一向都過得很好……」
可是,真的會很好嗎?起碼她自己就不覺得好,而且是越來越不好。
這明明不是她要的嗎?為什麼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很聰明,一下子又覺得自己象是幹了件天大的蠢事?
周錦初覺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
尤其在工作時,當她一回頭,發現他用很溫柔卻複雜痛楚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的時候,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原來,她從來就不是個瀟洒的人,她沒法說不愛就不愛,說走開就走開……
符浪坐在馬來西亞最高樓上,身上綁着安全裝束,對着底下螞蟻般的人車發獃。
……不刺激、不興奮、不好玩。
他完全沒有往日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也不覺得就這樣跳下去,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有多大意思。
就像昨天在澳門,他自告奮勇去馴服一頭由相熟馬場新買來的野馬,在馬背上又跳又顛,搞得頭暈腦脹、渾身酸痛,最後成功讓馬兒乖乖聽話,又有什麼意義?
他連個可以分享、炫耀,甚至是聽他吹牛的人都沒有。
也沒有人會在旁邊緊張兮兮地碎碎念他,叫他「小心點」、「當心點」、「你都幾歲人了還不懂得注意安全?」
嚴格的來說,自從沒有小周跟着他東奔西跑,在旁邊對着他耳提面命,被他捉弄打趣,聽他在那邊五四三地畫唬爛,他的人生就開始變得異常無聊,而且簡直沉悶到爆。
他想要陪她去山上泡茶,想要幫她推推車逛大賣場,看着她一板正經地只買清單上的東西,故意鬧她,搬一堆零食往推車裏放,惹得她白眼連連,叨念他比小學生還幼稚;他還可以幫她拿擺放在架上高處的東西,帶她去吃他新發現的各式美食餐廳,幫她吃掉盤子裏最不喜歡的菜。
──他強烈地想念所有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所以,他痛恨極了目前這樣很自由,卻一點意思也沒有的生活!
那麼,這就是答案了嗎?他真的確定嗎?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象是全澳門馬場所有的馬統統擠進裏頭狂奔亂竄。
符浪倏地站了起來,迅速解開安全帶的環扣。「不玩了,我要下去了!」
「浪哥?」一旁的人員全不解的看着他。
「我肚子餓了,我要去吃沙嗲大餐。」他沒精打彩地走了。
儘管手機里有幾百個人隨時等着他call,只要他一通電話,不管是男的是女的,都會立刻拋下手邊的事,飛快過來陪他。
可是他不想要任何人陪。
饒是一身黑衣牛仔褲,刺蝟頭亂糟糟,看起來有一點頹廢,依然掩不住他渾身性感陽剛的濃濃男人味兒,逛街的女士小姐們紛紛朝他投去驚艷的眼神,其中包括了恰好到馬來西亞出差的陳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