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陳襄不是外人,她是我好友。」符浪深吸一口氣,試着冷靜點和她講道理,不要為一時的情緒就讓場面失控。
小周是他的女朋友,他希望她快樂,他並不想和她吵架。
「就算她是你的好朋友,可是我希望你在邀請她之前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這樣很刁難你嗎?」她嘴角微微顫抖,極力壓抑下內心慌亂不安的恐懼和受傷感,試圖讓他明白她心裏真正的感受。「符浪,我也只想你多尊重我一些,讓我多安心一些……」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任我。」他也火了。
口口聲聲相信他、體貼他,結果還不是把他當成一個不可靠的浪蕩子那樣提防?
他真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樣?
是,他承認他很欣賞陳襄,陳襄也確實是他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很敬佩喜愛激賞的那種女孩,但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欣賞的對象出現,就輕易移情別戀?
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
「我還不夠信任你嗎?」周錦初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連聲音也顫抖了。「這段時間以來,陳襄在工作上和你同進同出,私底下也和你同進同出,我說什麼了嗎?我阻止你們了嗎?」
「既然你信任我,為什麼又對陳襄今天的出現,反應這麼激烈?」說穿了,還不是拿他當作背叛感情的嫌疑犯看待?
「我──」她瞪着他。
周錦初的一時反應不及,象是更加坐實了他所推測認定的論點。
她就是不信任他,她就是吃醋吃得毫無理智、不分黑白,甚至不惜為此打壓他的交友權利。
「原來你和我外婆、我媽一樣,都只想綁住我,」話衝口而出,他憤慨不已地道:「其實你根本沒有你嘴上說得那麼瀟洒!」
「你──」她哽住了。
「你早就挖了一個『不忠』的洞等着我跳,在你心裏,早就認定我是個不值得信賴的痞子、花花公子。」符浪氣急敗壞,一心只想證明她錯了,而且是錯得離譜。「好!算了,我也已經受夠了這樣小心翼翼的日子,好像隨時會踩到你的地雷,隨時會被你抓到疑心我不忠的『證據』!」
周錦初聞言,腦袋裏轟然作響,彷佛整個世界在眼前瞬間坍塌倒下。
原來,他一直在她面前活得小心翼翼?原來,他和她在一起這麼委屈為難?
原來,她自以為是的體貼與溫柔,給他帶來的卻只有種種的拘束、綑綁和不自由。
「也許我當初就不應該強迫你當我的女朋友。」看見她臉色慘白,符浪的心臟糾結成一團,可是他驕傲的男性尊嚴此刻也受創嚴重,滿心滿腦只想着自己有多冤枉、多不值,繼而口不擇言道:「是,是我為難你,我逼你的,我不該天真的以為只要能讓我外婆、我媽喜歡就好,卻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其實你早就說過了,我們不適合。我早該聽你的!」
她雙膝一軟,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地踉蹌後退。「你、你說什麼?」
符浪像個被冤枉就發脾氣的小男孩般,賭氣地嚷嚷道:「我說,我後悔了,要是知道你這麼容易疑神疑鬼,這麼容易亂吃飛醋,當初我就不要招惹你、勉強你……你說得對,我應該找一個和我興趣相投、理念相同的對象,像陳襄那樣落落大方的女孩,這樣就不會耽誤你的青春,還把你搞得這麼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所有的淚水漸漸乾枯在眼底。
當心,痛到極點之後,原來是會化為灰燼的。
沉默籠罩兩人之間良久,最後周錦初終於輕聲開口,嗓音低啞而平靜,「你說得對,其實我們根本就不適合,一開始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滿懷怒火、氣憤填膺的符浪,剎那間像被當頭澆了盆冰水,她在瞎說什麼?
他又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符浪,其實你要的,從來就不是我。」
她早該明白……不,是一直明白這個事實。
「所以不管是你勉強接受我,或是我勉強配合你,都是行不通的。」
「你……我……」他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剩可怕的絕望感在胸口熊熊燃燒了起來。
「符浪,我真的很喜歡你,甚至比我敢承認的還要更多、更多……」隨着她的開口,強忍的淚水默默滾落了下來。「你就像一團美麗的火焰,可我卻不是,所以我就算再想,也不能靠得你太近……不像陳襄。她也是火,你們是同一類型的人,你們兩個才是真正適合彼此的一對,搭配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勉強。」
「小周……不是這樣的。」
自知闖禍了的符浪伸手想碰觸她,她卻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小周。」他眼神閃過一絲痛楚。
「不,」周錦初搖了搖頭,鼻頭酸楚。「就讓我們──停在這裏吧。」
「小周,你聽我說,我們兩個剛剛都太情緒化,不夠冷靜,所以才會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符浪心亂如麻,腦子還無法清楚思考,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夠放任眼前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好,我答應你,我先把陳襄送回飯店,我去跟她道歉,然後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回彰化。你也不想我外婆和我媽擔心吧?」
「符浪,」她眼神難掩一絲脆弱的心痛,悵然地望着他,「我不是用生氣來逼迫你就範。」
「那你到底要什麼?」他心慌到了極點,像頭只能用憤怒咆哮來掩飾自己恐懼和無助的野獸,暴躁地低吼。
「符浪,其實你應該問你自己,」她深深望入他眸底,柔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濃眉緊蹙地瞪着她。
「你真的想結婚嗎?」她凝視着他,「你真的準備好了和我一起走入婚姻、走入家庭嗎?」
「我──」
「符浪,你還沒有發現嗎?」她想起這些日子來的「自我催眠」,嘴角浮現苦澀的笑。「其實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嘗試,不管你再怎麼用心改造,我還是那個我,那個老氣橫秋、一成不變、沉悶乏味的周錦初,我永遠也變不成你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女孩。」
「小周……」
「所以,你心目中能和你牽手共度一生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她的苦澀更深了。「你確定嗎?你甘心嗎?你不後悔嗎?」
符浪頓時語塞,只能獃獃地注視着她,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確定嗎?甘心嗎?不會後悔嗎?
他的完美另一半,就真的是她了嗎?
符浪的猶豫和遲疑,剎那間說明了一切的答案。
周錦初沒有再掉一滴眼淚,只是深深地凝視着他,彷佛要在這一瞬將他的形象永遠刻在腦海里。良久后,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而你,應該也明白了。」
當她轉身離開的剎那,泛着淚光的眼角最後一次瞥了那個猶佇立在原地的高大身影。
不知怎的,腦海驀然響起了那一首曾在午夜令她落淚的歌,字字句句彷佛早預告了這一切的結局──
這時候贏不贏已經不再重要
你給我下的毒已經沒有解藥
心冷的卻是你不屑地一笑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無法翻身
贏不了贏不了這場遊戲我太認真
我活該所有的勸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這遊戲一旦結束無法重來
別讓我輸得太快
無奈地說聲Goodbye……
周錦初沒有戲劇化的就此辭掉電視台的工作,甚至遠離他鄉,斬斷所有和符浪的聯繫。
因為她的人生一向過得循規蹈矩,她身上也沒有任性瀟洒、一走了之的細胞。
她周錦初就是這麼乏善可陳,認真嚴肅的一個人。
沒錯,她也很痛恨自己這一點──真希望自己哪天能有驚人之舉,讓所有人都對她大開眼界、震懾不已。
但是對於她而言,在這一個周休二日,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兩天兩夜,就已經是「放肆」的極限了。
星期一早上,她準時七點起床,利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擰了冷毛巾放在臉上,試圖幫浮腫疼痛得像火燒的眼皮冰敷。
若是腫着一雙核桃眼去上班,是瞎子也都看得出她失戀了。
這兩天她除了默默掉眼淚外,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要死要活,沒有搥胸頓足,也沒有悲慘到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撿也撿不回來。
她只是覺得胸口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可是又不確定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