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等寫完這檔戲後,我再也不接八點檔了。”她餓死鬼投胎似地囫圇吞完了漢堡,喝了大半杯檸檬紅茶後,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第一千零一次地賭咒立誓。

錢雖是好東西,也犯不着為了錢賭上性命。但話又說回來,這條命不拿來賺錢,還能拿來干什麽?

她單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古人說得對,大家搞得那麽忙碌,不就是一個為了名,一個為了利嗎?

花小姜嘆了一口氣,拈起一根涼掉的薯條放進嘴裏,機械化的咀嚼着,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小姜。”一個愉快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她懶洋洋地抬起頭,嘴裏還在嚼薯條。“來這裏幹嘛?不怕被影迷認出來?”

“安啦。”長相俊秀卻經常扮演陰謀滿腹男配角的蘇原璽戴着墨鏡,身穿帥氣皮衣和牛仔褲,頭上戴着棒球帽,一屁股坐進她身旁的椅子裏。

“今天沒你的戲,怎麽不回家睡大頭覺?”她往嘴裏丟進第二根薯條。

蘇原璽摘下墨鏡,同時將棒球帽檐壓得更低,滿臉笑意地瞅着她,“好不容易今天不用進棚,睡覺太可惜了。嘿,我說小姜──”

“你不想睡我要睡。”她白了他一眼,“還有,對我要尊稱一聲『姜姊』,不然『花編劇』也行。沒大沒小。”

“我還『花系列』咧。”他笑了起來,“不就比我多那麽兩三歲嗎?用得着這麽老氣橫秋的扮大姊?”

“就算只早你一分鐘出生,也還是你的姊字輩。”花小姜往椅背一靠,懷疑地打量着他,“幹嘛?又來跟我盧你的戲分嗎?抱歉,這件事我不能決定,你要去找導演和製作人,我只是個小編劇,老闆要我上刀山就上刀山、跳火圈就跳火圈,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不是來談公事的。”蘇原璽有些好氣又好笑,興味濃厚的目光直盯盯看着她,“我只是想跟你約個會,看場電影,就這麽簡單。不要防備心那麽重好嗎?”

“約會?”她神情僵了一瞬,隨即回復一貫的憊懶和心不在焉,“孩子,你找錯人了,姊姊我不約會的。”

“就只是看一場電影,我都追了你大半年了,你總該給我個機會……”他咕噥抱怨。

“我不約會,只滾床。”花小姜瞥見他像是嗆到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補了一句:“不過我不跟小弟弟,免得抽事後煙的時候會自覺像吸乾了小書生精氣的黑山老妖。”

“你、你幹嘛老愛這樣說話?”蘇原璽尷尬地漲紅了臉。

“因為姊姊我不年輕羅。”她以老大姊的姿態大剌剌地拍拍他的臉頰,“你不是我的菜,我也不是你那杯茶,我們兩個不如把那個時間省下來,各自好好賺錢,OK?”

“小姜──”他還想抗議。

“我吃飽了,你慢用啊!”她笑咪咪地端起餐盤就要走開。

“嘿,等等!”蘇原璽站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這是你逼我的哦!”她壓低聲音,眼裏掠過一絲狡獪之色,蘇原璽還來不及會意過來,下一瞬間──

“你不是那個『為愛向前行』里的李少民嗎?!”花小姜花痴似地尖叫,“天哪!你本人好帥啊啊啊……”

拜八點檔無遠弗屆的影響力所賜,尤其蘇原璽扮演的角色又是個亦正亦邪的痴情代言人,愛女主角愛得死心塌地,不惜與敵人做交易,搖身一變為劇中最令人又愛又恨的大反派,所以果不其然,當他的本尊身分一曝光,登時引起不小的騷動。

“李少民?真的是李少民耶!”

“李少民,我們可不可以跟你拍張照片?”

“請問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趁着蘇原璽被熱情民眾包圍之際,花小姜輕輕鬆鬆就閃人了。

“看來下次是不能再來這家速食店了。”

花小姜搔搔短髮,低頭看看身上洗得松垮褪色的T恤和牛仔褲,腳上的黑色戰鬥靴,不免懷疑起蘇原璽這小子是不是視力有問題?

“追我?”她忍不住嗤地笑了。

應該是太閑,覺得逗逗編劇大姊找樂子,既不會被當真也不傷感情,更不用負責任吧?

男人都一樣,小男人沒真心,大男人沒良心……

她眼神冷漠了起來。

下一刻,花小姜掏出手機,按下那組熟悉的電話號碼,待電話被人接起,開口簡短地說了五個字:“九點,老地方。”

也沒給對方回答的機會,二話不說就切斷了通話。

這是一間頂級隱密的飯店VIP套房。

寬敞的房裏只開了一盞金屬鏤花立燈,略微照亮了一角。

花小姜佇立在落地窗前,背對着房門口,已經摘下那副黑框近視眼鏡,露出一雙迷離的眼眸,寬鬆浴袍底下不着寸縷,光裸肌膚敏感騷動着、等待着,那屬於身體最純粹原始的饑渴被滿足。

至少,對肉體“情慾的感官”投降,總比臣服在所謂“偉大的愛情”下要安全、聰明多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錯以為愛情代表永恆,而永恆,象徵一生一世的幸福。

她再也不相信和他之間能擁有什麽幸福,現在的她,只圖一晌的歡樂,片刻的快活。

身後的房門,傳來細微的開啟聲響,雖然柔軟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她的背脊仍然竄過熟悉的觸電感。

儘管她痛恨承認,然而身體依舊自有意識地感覺到了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帶着某種該死的性感蠱惑,揉合了無可抵擋的、令人怦然心跳的男性氣息和體溫,對着她籠罩包圍而來。

“小姜。”他的嗓音低沉渾厚似嘆息。

“我不是來聊天的。”她淡淡道,手指扯開了鬆鬆縛在腰間的衣結。

結一松,浴袍半敞開了,她轉過身,無畏地面對着高大的男人,目光平視着那結實寬闊的胸膛,礙眼的黑襯衫、銀灰領帶,還有更礙事的義大利高級皮腰帶,手不假思索地伸過去。

“小姜!”他有一絲心疼無奈,溫柔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你先聽我說──”

“放開我!”她使勁想將手抽離他溫暖的掌控,聲音變得冷硬,“如果你沒興緻,早說,我就用不着過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垂眸凝視着她,霸道地將她環進懷裏,緊緊靠在自己胸前,“不準走。”

她僵硬地靠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動。

他把握着這珍貴難得的片刻,將她擁得更緊。像是這樣就可以不用放手,像是這樣,就能將她永遠留在身邊。

“請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她的聲音冰冷而無動於衷,“我不是來談情說愛的。如果你不能滿足我,那麽,我走。”

“別走。”他呼吸一緊。

她嘴角上揚,眼底卻毫無笑意,伸手一顆顆地剝開他名貴襯衫上的貝扣。他身上的氣息還是那麽地好聞,陽剛、醇厚而純男性,彷佛黑巧克力融合了威士忌的味道。

而且,他已經被撩起了……

她的指尖輕輕撫上他赤裸強壯的胸膛,緩緩撫摸游移,感覺到指尖下那敏感而繃緊的肌膚,故意用柔軟嬌軀貼近、碰觸、磨蹭着他的身體,從胸口到結實的小腹,還有勃發的巨大強硬。

“那就別廢話,”她呢喃低語如低喘,引燃了男性的慾望火焰。“來吧!”

在幽暗的室內光線下,她瞥見他深邃黑眸里有一絲什麽閃過,像是痛苦,又像是悲傷。

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她什麽都不在乎!

她要的只是他的身體,還有當他進入自己時那火熱如炬、令她無法呼吸又欲仙欲死的快感……

這是他欠她,該了她的!

下一瞬間,熊熊慾火焚燒成了漫天的抵死纏綿,他們急促又熾熱的喘息着,赤裸身體糾纏着,誰也不肯放過誰,像是要耗盡所有的力量給予自己和對方最大的快樂,沖向最極致的高潮……

凌晨四點。

大床上,花小姜赤裸的身子蜷縮在被子裏沉沉睡去。

趙子安默默坐在床畔,靜靜看着她睡着的小臉,不敢睡也不忍睡。

時間過得那麽快,分分秒秒流逝無情,一轉眼,很快天就會亮了。

天一亮,她就會醒過來,然後毫不猶豫地穿上衣服,再次走出他的生命。

他想好好地、仔細地將她的容顏,她彎彎的眉毛,挺俏小巧的鼻子,和豐潤可愛的嘴唇……每一寸每一寸深深地印在腦海里。

因為不知道,下次能再見到她,會是什麽時候?

他指尖溫柔地撫過她的眉心,想撫平那微蹙的線條,卻又害怕驚醒了她。

“為什麽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他沙啞低問。

為什麽,他會讓這一切變成這樣?

早晨八點──

當花小姜醒過來的時候,浴室傳來沖澡的流水聲。

裹着被單翻身下床,她慵懶地伸展了一下身子,咬住下唇,努力剋制住身體那滿足又酸疼的刺痛感,開始套回一件一件的衣服。

浴室里的流水聲還在繼續,她着裝完畢後,頭也不回地開門就走了。

而隔着一扇門,趙子安單手撐着牆壁,低着頭任憑水花當頭衝擊而下,順着身體的每一寸肌理緩緩滑下腳底,流入排水孔消失。

只要水開得越大,他就可以不必聽見她離開他的聲音……

花小姜雙手插在牛仔褲袋裏,緩緩走在人車川流不息的台北街頭。

她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公車站牌,錯過了一班又一班回家的公車,最後的最後,終於還是走倦了、累了,在路旁行道樹下的矮磚牆坐了下來,疲憊地摘下眼鏡,將臉埋入掌心裏。

“我到底在做什麽?”她模糊的嗓音里有一絲哽咽。

傻瓜,徹頭徹尾的傻瓜……這十幾年來,難道她還沒學會教訓嗎?

再長、再拖戲的八點檔,也總還有下檔的一天,可是她和他,到底要糾纏到什麽時候?

真正聰明的話,她就應該離他遠遠的,老死不相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以肉體慾望為名,一再讓他有機會踏進她的世界裏,去碰觸、去感覺彼此的溫度和氣息。

慾火燃燒得越癲狂,心卻越寂寞……

花小姜閉上雙眼,努力咽下堵在喉頭的硬塊。如果什麽都不去想,那麽,或許胸口就不會再像是被誰伸手進去狠狠抓擰住,威脅着要整把撕扯出來一樣,那樣痛得無法自抑。

忘了吧,把一切統統都忘了,像過去的每一天,把生命和時間用在工作與賺錢上,除了錢,其他什麽都不需要也不重要。

畢竟,人不就是因為沒錢,所以命才會變得那麽賤,不是嗎?

她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睛,濕潤的眼角漸漸乾了,代之而起的是濃濃的怨懟和嘲諷。

深吸了一口氣,花小姜挺直腰桿,起身揚手招來一輛計程車。

二十分鐘后,她下了計程車,回到自己買的三房兩廳老公寓裏,早飯也懶得吃,沖了杯咖啡端着就往電腦桌方向走去。

“導演,”她在打開電腦的同時,撥了通電話。“我昨天傳過去的那幾場戲有沒有要修改的?嗯,對,好啊,我想加一些外景戲,就是女主角和女配角在山頂上談判……我知道,那個安全性我會考慮進去的好,對了,很多觀眾在官網上強力要求多加小蘇的戲分,我也覺得他有那個收視率,讓他跟女主角談一場凄美卻無望的短暫戀情,你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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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約會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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