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秋桐抑住內心逐漸蔓延開來的恐慌,勉強擠出一朵笑。「不,是我自個兒來晚了,怨不得旁人。只是姥姥,您可知道是城裏哪戶商家來收購的?」
「這我倒沒詳問清楚,那全由村長出面統籌處置的。」老婦人熱心地道:「不過村長家就在前頭,我帶你去!」
「那就有勞姥姥了。」她感激地道。
自村長家出來后,秋桐面如死灰,腳步跟槍地回到馬車旁,身子虛軟無力,得靠雙手緊緊抓握住車身的木杠,才不至於頹然跌坐在地。
「吹雲坊」的東家幾日前才親自來收繭子,給的非但是現銀,還同我們打下了合同,往後我們年年養出的蠶繭子都由他們收購。姑娘,你真晚了一步了。
村長的話言猶在耳,不斷在她腦中轟隆隆震動巨響。
「吹雲坊」自家的蠶場一向貨源充足,又哪裏會需要向其它蠶農收購呢?這一點也不合理……糟了!
秋桐猛然醒悟,全身如墜冰窖之中,一波波深沉冰冷的寒意頓時淹沒了她。
「趕盡殺絕……」她臉色慘白,低聲喃道:
「難道「吹雲坊」真存心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
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能這麼做?
秋桐閉上了眼睛,絕望感緊緊焰擰住心尖,迫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不,不對,「吹雲坊」這幾日才來大舉收購蠶繭,時機點未免太過巧合……他們簡直是明知「漱玉坊」最近要向蘇杭蠶農們收繭子,所以才故意掄在前頭先行霸佔鯨吞而去。
「莫不是風聲走漏了嗎?」她顫抖着唇喃喃自問,驚疑不定。「可是怎麼會?知道我們與[麒麟」做生意的人,只有老夫人、大掌柜、二掌柜和我……」
其它的就只剩老季伯知道她要下鄉收繭子、雇紡娘,但老季伯是絕對不可能出賣他們的!
「難道是大掌柜?還是二掌柜?」一想到有可能是操持了「漱玉坊」二十幾年的自己人暗地裏桶的刀,秋桐震驚難過到想吐。
不,現在不能自亂陣腳,不管怎麼說還是得先回溫府稟明老夫人後,再做打算。
一上車后,秋桐雙手緊緊環抱着自己,好好將事情全盤思前想後。
兩三天前,「吹雲坊」才來收走了所有的蠶繭。
換句話說,假如她沒有生病,沒有在鳳公子的宅邸里住下養病,還貪圖享受了那麼多天,說不定她就能早「吹雲坊」一步,收購走所有的繭子了嗎?
秋桐頓時如遭電極,臉上血色登時褪得乾乾淨淨。
天哪,的確是她來得太遲……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第八章】
風塵僕僕趕回溫府,秋桐望着在暮色中顯得更加灰暗、巨大得可怕的老宅子,恍如隔世。
她眼眶濕濕熱熱,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和思念,以及一絲絲的畏縮。
幾日前,她是信心滿滿出門的,可今天卻以戰敗公雞般的姿態回來,真是情何以堪哪?
「秋桐姑娘,你總算回來了!」老季伯焦急地在門口張望,一見到她下了馬車,站在原地發獃的模樣,不禁又驚又喜地奔過來。「真是謝天謝地,路上還平安吧?沒有遇見什麼意外波折吧?」
「季伯。」她勉強擠出一朵笑,「我沒事,一路都好。老夫人呢?」
「正在屋裏等着呢,」老季伯鬆了一口氣,欣慰道:「好了好了,這下子大家總算都能安心了。」
老季伯對她的能力和口才太有信心,因此連問也沒問此行是否功德圓滿。
秋桐臉色蒼白,下意識地挽緊了包袱,默默地走進大宅里。
幾日不見,她在一跨進屋裏,瞥見了溫老夫人威嚴冷峻的面容時,胸口灼熱內疚的沸騰感更加強烈了。
「老夫人,奴婢回來了。」秋桐愧疚地望着老夫人,心痛地發覺她老人家這幾日又衰老了不少。「秋桐該死,讓老夫人操心了。」
「交辦你做的事都辦好了嗎?」溫老夫人劈頭就問。
老季伯和小雪在一旁不安地望了秋桐一眼,心裏暗暗為她難受、抱屈。她這麼賣命地為了溫家產業奔波忙碌,老夫人一開口關心的卻還是「漱玉坊」的生意,難道就不能先安慰個兩句嗎?
雖然為奴為婢做死應該,可老夫人表現得這樣無情,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
秋桐自知罪大惡極,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伏地慚愧哽咽道:「老夫人,秋桐罪該萬死。辜負了老夫人您的交代……」
溫老夫人臉色大變。「你、你說什麼?」
「秋桐遲了一步,沒能順利購得蠶繭……自知罪無可這,請老夫人重重責罰。」她低垂着頭,淚水已奪眶而出。
都是她的錯,是她流連於安逸,眷戀於男女私情之中,這才延遲多日,以致局勢淪落至無可挽回的地步。
沒能購得蠶繭?
溫老夫人極力想鎮定下來,強抑下怒意,開口問:「是……蘇杭所有的蠶貨嗎?」
「是。蘇杭所有蠶貨,全在三天前讓「吹雲坊」盡數購了去。」她聲音顫抖的回答。
所有蠶貨全讓「吹雲坊」盡數購了去?
「老夫人,是奴婢該死,路上因病耽擱了幾日,卻誤了大事……都是奴婢的錯。」秋桐忍不住垂淚。「是奴婢辜負老夫人,奴婢願意用盡一切力量去彌補、挽回,請老夫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再一次機會?」溫老夫人眼前一陣發黑,胸口劇烈起伏着,好半晌終子喘過氣來,卻是顫抖着手指指着她的鼻頭,憤恨地怒罵道:「你這個……賤人!枉我提拔你為管家,委你予重任,沒想到你和他們都一樣,全都是該死的蠢材!下作的賤胚!」
「老夫人,您別這麼罵秋桐姊姊——」小雪哭了出來。
「閉嘴!沒你的事,給我滾出去!」溫老夫人暴跳如雷,抄起一隻茶碗就往小雪方向砸了過去。「都是天殺的賤人!」
小雪驚叫着邊哭邊逃出大門,消失在暮色里。
「老夫人,請您息怒啊……」季伯也急忙上來安撫。
「你也給我滾!」溫老夫人怒不可遏。
老季伯也給轟出去了,偌大屋裏只剩下伏在地上默默自責、哽咽流淚的秋桐和狂怒的溫老夫人。
溫老夫人怒瞪着她,腦中思緒翻騰。
所有蠶農們不知怎的聯合一氣,硬是要抬高一倍價錢才肯賣給咱們繭子……蠶農那兒,秋桐姑娘連影子也沒見着……不過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會不會……她拿了「吹雲坊」的好處,故意來個裏應外合,連手打擊咱們來着……大掌柜曾說過的每一句揣度、暗示的話,此時此刻全在溫老夫人腦中爆發了開來。
什麼因病耽擱,也許根本就是內神通外鬼,吃裏扒外。
溫老夫人被熊熊怒火遮蔽了理智,越想越恨,過去曾遭受過的背叛與痛苦如夢魘般緊緊描住她的心臟。
「外敵易御,家賊難防……」溫老夫人緩緩拉長了音,憤恨地盯着她。「沒料想我聰明一世,今日卻被你這賤婢給將了一軍!」
秋桐淚流滿面地抬頭,這才驚覺到事態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