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宮金鑾殿
「朕決定御駕親征。」
炎玉這一番話才出口,文武百官各個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看着坐在龍椅上的赤帝,過了半晌才找到聲音。
「王上,這萬萬不可。」
「王上是萬金之軀,怎能隨意涉險?」
「還請王上三思。」
「王上三思。」
只見文武百官們跪了一地,希望他收回成命。
他嗤笑一聲,「你們怕什麼?這場仗打得也夠久了,整個北斗山幾乎要拱手讓人,還要朕再等下去嗎?朕倒是想親眼看看霝國的驃騎大將軍是如何的厲害,連朕的大軍都抵擋不住。」
俊秀犀利的黑瞳射出兩道嘲弄的目光,看得百官一一低下頭來。
年已六旬的太尉梁仲嵬硬着頭皮上前稟奏,他雖為軍事最高官員,卻是位高權輕,毫無實權。「回王上,我大軍驍勇善戰,自然非霝國大軍能敵,只不過是……是……」那些將領好歹都是他一手提攜,曾經跟着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自然也確保了自己在軍隊中的分量,所以絕對不能被撤換掉。
「是什麼?」炎玉搓着下顎問。
太尉老汗涔涔。「只不過是需要時、時間。」
「都兩年了,還不夠嗎?」他語帶嘲謔的問。「愛卿還真會睜眼說瞎話,看來真是老了,才會變得如此老眼昏花。」
被數落得面紅耳赤的太尉仆倒在地,羞憤的全身顫抖。「微臣失言,請王上恕罪。」想他當年為岩國立下無數大功,可以說是威震四方、所向無敵,如今當著滿朝文武面前被罵得一文不值,教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當初朕之所以會選上你,是想愛卿這個安國將軍在前朝時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戰場上的經驗累積無數,有助於平定戰事,看來朕是太高估你了,愛卿還是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養老吧!」炎玉冷下俊臉,不留情面的說。
他仰起老臉,從齒縫迸出聲音。「微臣不服。」這個出身貧賤,又像娘們兒似的年輕君王懂些什麼,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他就是不懂天帝為何會選上他,再怎麼樣他也比不上前任赤帝英明。
「你不服?」俊臉一凜,猛地起身,氣勢駭人的來到太尉跟前,俯瞪着跪在腳邊的老臣。「你竟敢這樣對朕說話,在你的眼裏只有前朝,只有上一任的赤帝嗎?你最好不要忘了,朕才是當今王上,隨時都可以要你的腦袋。」
太尉身軀一震。「微臣當然不敢忘。」
「那麼愛卿就好好養老去吧!」炎玉諷笑的說。
其他大臣聞言,群起為太尉說情,有幾個還是前朝的官員。
他冷眸一瞪,「誰敢替他說情,朕就罷誰的官。」
頓時,人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多言。
下了早朝,炎玉便一臉悻悻然的離開了金鑾殿。
「一群不能信任的東西!」
走在身後的小嵩子憂心忡忡的跟着。
「王上方才在大殿上罷了太尉大人的官,奴才擔心……」
炎玉眸光一閃,「擔心什麼?」
「奴才是擔心因為太尉大人的事,讓一些前朝官員對王上心生不滿。」小嵩子有所保留,點到為止的說。
他挑起一眉,「前朝已經過去,他們還老是緬懷往日的榮華,朕若不挫挫他們的銳氣,將來朕難保不會受制於他們,由着他們要脅。」炎玉告訴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再次受制於他人,所以他必須強迫自己變得殘忍、變得無情,絕不能心軟,不能妥協。
小嵩子不便再說。「王上說的是。」
晚上用過了御膳,炎玉便摒退了敬事房總管,不理會掀牌子的規矩,直接來到沉香宮。
這半個月來香貴人正受王上寵愛,因她天生身懷異香,只要微風過處,身上便會散發出馥郁芬芳,似蘭似麝,若有似無,讓男人渾然忘我、意亂情迷,王上自然也不例外,他甚至還留宿在沉香宮,而不是讓香貴人到朱雀宮侍寢。
這可引起後宮嬪妃們的議論紛紛,各個仿效,在身上佩帶香包,企望能得到同樣的效果。
「王上?」方承君王雨露,偎在那具強壯的男性胸膛上,香貴人小心翼翼的出聲,就怕擾了他的安歇。
他嘴角微掀,嗓音帶着一抹慵懶的沙啞。「什麼事?」
「臣妾……臣妾有件事想……想……」就算目前得寵,並不代表什麼,因為這男人是君王,他的喜好隨時會變。
聽她支支吾吾的,炎玉嗅着她身上宛如檀香般的氣味。「蔻兒,想要什麼封賞就儘管說吧!朕都會為妳辦到。」
聽到這話,香貴人這才鼓起勇氣。「臣妾就先謝王上恩典。」
趁着現在得寵,所以不管提出任何要求,王上都會答應,這是她要進宮時父親特別交代的,雖然她有些忐忑不安,還是說了出口。
「說。」他重新閉上眼皮。
香貴人在芙蓉帳中輕咬下唇,楚楚可憐的輕喃。「臣妾沒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王上為臣妾的兄長作主。」
「妳是說楚安邑?」俊目微掀出一條縫。
她軟軟的輕吟,「是的,王上,臣妾的兄長能為國捐軀,是無上的光榮,只是兄長是家中獨子,臣妾的父親遭逢喪子之痛,心中總是憤恨難消。」
兄長好不容易當上裨將軍,才想要建立功勞,卻被敵軍一名小小的屯長所殺,對方還因此當上裨將軍,教人情何以堪。
「楚安邑是岩國的功臣,自然不會輕易忘記,朕也在數月之前頒下聖旨,追封他為鎮國公。」炎玉可以理解她的意思。
「臣妾感謝王上恩典,不過……」
炎玉扯了下嘴角,似嘲似諷。「想說什麼就說吧!」
「臣妾的父親還希望……要是能在戰場上生擒殺害臣妾兄長的兇手,能交給臣妾的父親,讓他得以報殺子之仇。」這才是她的目的。父親每天都派人來叮嚀她,還威脅她若不照辦的話,楚家就不認她這個女兒,讓她心酸不已。
他哼笑一聲,「他真的這麼說?」
楚鍭只不過是張宿城一個小小的監御史,負責監察各郡,必須定期向朝廷報告本地的租稅收入、戶口統計和治安情況。他膝下有一子三女,聽說為人耿直,從不攀附富貴,不過他會將么女送進王宮,目的大概也就是為了這個,喪子之痛確實會讓人失去理性。
「臣妾的兄長會死,定是因為對方使出卑鄙的手段,求王上成全。」香貴人擔心他不答應,讓她無法交代,於是梗聲的乞求。
「好,朕答應妳,這樣妳安心了吧!」
香貴人眼泛淚光的偎近,「臣妾謝王上恩典。」她終於可以給父親一個交代了,這就是身為女兒僅有的用處,父親心中永遠只有兄長。
「朕不光要妳謝恩……」炎玉朝她俯下頭喃道。
就在她柔媚的垂眸,滿心歡喜的迎接君王的寵愛,冷不防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是小嵩子的聲音。
「啟稟王上,有緊急軍情。」
身軀一頓。「朕知道了。」說完,便翻身下榻。
「王上?」香貴人驟失溫暖,多想留住他,旋即起身,想親自伺候他,卻被他伸手制止,讓她有些受傷。
炎玉很快的便在小嵩子的服侍下穿戴妥當。「朕改日再來看妳。」
「臣妾恭送王上。」垂下的螓首,是張淚光瑩瑩的嬌顏。
在外頭的宮女連忙進來伺候,還不忘順勢巴結。
「王上對貴人真好。」
「是啊!放眼整個後宮,也不見王上夜裏留宿在哪個嬪妃的寢殿中,只有貴人有這個辦法。」
「說不定再過不久,王上就會封貴人為香嬪或香妃了。」
「沒錯,一定會的。」
兩個宮女妳一言我一語的吹捧,只盼自己服侍的主子能入主東宮,她們也能跟着雞犬升天了。
香貴人嘆了口氣,「真是這樣嗎?」
「當然是了。」宮女點頭如搗蒜的說。
「男人只要聞到貴人身上的特殊香氣,沒人把持得住的,王上也是男人。」她們可是很有信心。
她澀澀一笑,「可是我卻總覺得王上的心難以捉摸,即便他就在身邊,可是卻感覺好遙遠,他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
王上那有時熱情、有時冷淡的對待,也讓她的心情跟着起起落落。外人看來自己深受王上寵愛,不過她卻很清楚,王上並不是真心愛她。
宮女在她耳根子旁獻計。「貴人不要想太多,趕緊抓住王上的心才是最要緊的,其他嬪妃生的全是公主,只要貴人能順利懷了龍種,還能生下太子,那可就母憑子貴了。」
「沒錯,貴人可別灰心。」她們的未來全掌握在她手上。
在心中輕嘆,香貴人不禁要想,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朝代,身為女子真是太悲哀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下輩子投胎當個男子。
從主帥的軍帳中出來,冠庭臉上凈是懊惱之色,雖然大將軍相信她的戰略,可是偏偏這兩次攻擊行動就是出了差錯,不該是這樣的,看來《孫子兵法》她還研究得不夠透徹,或者她真的運用錯誤。
不過更讓人氣憤的是其他兩位裨將軍總愛跟她唱反調,專扯她的後腿不說,又講不出什麼好的建議,讓她真想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給請上來問候。
這場仗到底還要打多久?
眼看就要彈盡援絕,大家都快要餓死了,還打什麼仗?
霝國的君王倒是好命,只會坐享其成,壓根不管他們的死活,後援遲遲不到,那兩個護軍都尉只會在軍營里狐假虎威,什麼忙也幫不上,要他們去催糧草,就只會找理由推託,若不是不想讓大將軍為難,她早就想一人一腳將他們踹回王宮去了,真是看了就礙眼。
真不曉得他們口中所謂的神界在想些什麼東西,居然選出那種敗類來當霝國的君王。聽說白帝為人野心勃勃、自私殘暴,打從十歲登基以來,百姓沒有過一天的好日子,不只是戰亂連連,還有謠傳說現在的白帝根本不是真命天子,所以才會導致民不聊生。為了有個溫飽,很多窮人家不得不讓丈夫和兒子來加入軍隊作戰,最後卻是連命都丟了。
冠庭忿忿的踢了下腳邊的石子,發泄一下怒氣。
「可惡!」她就是不信自己的戰略會出錯。
她伸手抹了把臉,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將軍。」有人叫住她。
是手下的校尉徐澍。
「有什麼事?」
徐澍來到她跟前站定,體格粗壯、面貌樸拙的他看來很可靠。「將軍,屬下有件事想跟將軍說,不過目前只是懷疑而已。」
「你說!」
他打量了下四周,「將軍,這兩次的攻擊之所以會失敗,屬下覺得是因為敵軍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戰略了。」
小臉一沉,「你的意思是說軍營里有姦細?」
「因為連着兩次未免太巧了,屬下才這麼猜想。」徐澍正色的說。
冠庭皺起英氣的雙眉,沉下秀顏,「這可是通敵的死罪,沒有證據是不能亂說的,而且我寧可相信是我的戰略有問題,也不願是因為軍營里出現內奸,那種後果不是任何人可以承擔的。」
「可是將軍……」
「夠了!」她低斥。
他情急的低叫,「屬下只是擔心將軍遭到暗算,江將軍和羅將軍每次看着將軍時,總是不懷好意,屬下還曾看過他們在背地裏竊竊私語,不知道在算計什麼,說不定是他們……」
「徐澍!」冠庭厲喝一聲,制止他的話。「你說這番話大有擾亂軍心之嫌,本將軍可以重重的嚴懲你,治你的罪,你可知道?」
徐澍滿臉的關切,以及掩不住的仰慕和敬佩,想要說服她相信。「屬下願意領受任何責罰,只希望將軍小心那兩個人。」
「不要再說了!」她逕自的踱開。
看着冠庭離去的纖瘦背影,他心中又急又氣。
該怎麼做才能讓將軍相信呢?
敵人半夜的突襲來得猝不及防,據斥候回報,對方人數不多,於是冠庭便向大將軍請命,親自率領數十名屬下前往迎戰。
今晚沒有月光,打從一開始便註定陷入鏖戰。
冠庭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或許該說是直覺。
她揮舞着青銅寶劍,光線太暗了,人影不停的晃動,一切只能依靠本能反應。
「大家小心!」
屬下們齊聲的呼喝。「是,將軍。」
大吼一聲,連殺了好幾名敵人的士兵,頭盔掉了也不自知。
敵人不露痕迹的邊戰邊退,當她感覺到有異時,已經太遲了。
「啊!」冷不防的一聲痛呼,讓冠庭心裏打了個突,接着聽見箭矢凌空呼嘯所發出的尖銳聲響,然後又有人因為中箭而悶哼。
有弓箭手埋伏!
難道中計了?
「撤退!撤退!」冠庭失聲喊道。
不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只聽見箭矢「咻、咻」的疾射而來,她的手下一個個在黑暗中倒地。
為什麼斥候沒有事先偵查到敵軍另有埋伏?
擔任斥候的士兵都是她的親信,不可能會犯這麼大的錯誤,除非……
不!
她不相信!
原本躲在烏雲背後的明月,終於悄悄現身了。
明亮的月光映在冠庭汗水淋漓的小臉上,連髮髻都被打散,黑亮的長發披在肩上,遮住她半邊的臉孔,只剩她一人依舊傲然直立在原地,滿地的屍首讓她看得鼻酸眼熱。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的大意和疏忽才會害死這些人……
這份愧疚永遠都會留在她心中。
「呼、呼、呼。」小口微張,重重的喘着氣,她雙手高舉着青銅寶劍,等待着敵人攻過來,展開最後殊死戰。
聽見雜沓的跑步聲朝自己而來,二十幾名弓箭手已然將她團團包圍住,看來她的預感沒有錯,今晚她會死在這裏。
她怕嗎?
沒錯,她是怕,可是她也不會逃避。
一名身穿戰衣鎧甲的男子從弓箭手後面步出,看來官階蠻高的,眼神兇惡的瞪着她,「你還不棄械投降?」
冠庭心裏顫抖,臉上可沒露出半點害怕的意味。「士可殺、不可辱,要本將軍投降,你在作夢。」
「難道你不怕死?」他兇狠的問。
她抬高下巴,不畏下懼。「既然來了,早就有心理準備,要殺儘管來吧!」只可惜沒機會稟告大將軍,軍營里出現內奸的事。
心裏這麼想着,眼尾不期然的瞟到一個人影,就畏畏縮縮的躲在弓箭手後面,儘管他臉上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對眼睛,不過方才兩人四目相接,冠庭猛然認出他是誰,雙眸怒瞠。
「羅秀?!」
那人僵住身軀,想要逃跑。
「羅秀,你竟敢背叛大將軍?!」對方心虛的樣子已經泄露了他的身分,冠庭難以置信的質問。「這是通敵叛國的死罪,你可知道?」
眼看被識破身分,羅秀索性揭開臉上的黑布,一臉惱恨的回瞪。「哼!我爹是岩國人,所以我這麼做不算是通敵叛國。」
「你還有臉狡辯!」她咬牙切齒的叫道。
羅秀細長的雙眼中盈滿妒忌的光芒,他慢慢的踱了過來。「魯將軍,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該怪你自己太愛出風頭、太聰明外露了,把我們的光芒都搶盡,還不懂得適可而止。大將軍信任你,處處誇讚你的能力,同樣是裨將軍,沒道理功勞全都是你的。」
「原來是這樣。」徐澍說的一點都沒錯,軍營里果然出了叛徒。「你不懂得檢討自己,反而只會怪罪別人,羅秀,只要你一天這麼想,就永遠得不到大將軍的賞識。」
他為之氣結。「你!」
冠庭神色鄙夷的直視着他,讓他老羞成怒。
「殺了他!快殺了他!」
那名將領只是橫睨他一眼,並不聽他的指揮,反而很快的拔劍,出其不意的揮向他,讓羅秀穿腸破肚,當場一劍斃命。
「啊……你……」倒卧在地上的羅秀還滿臉不敢置信自己會有這種下場。「你……」他閉上眼皮斷氣了。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的死狀,毫不同情。
「把他帶走!」
「是。」兩名士兵作勢上前要押她。
「不要過來!」冠庭舉劍相向,與其被抓去當俘虜,受盡凌虐,還不如死在這裏來得痛快。
幾名持劍的士兵一擁而上……
冠庭奮力抵抗,在金屬撞擊聲中,顧此失彼,沒有防備到身後,等到後腦勺猛然被人用力敲下,暈眩了下,身子便往前仆倒……
不能昏倒……
要保持清醒……
在意識快要消失之前,她聞到泥土的味道,還有空氣中飄着血腥味……那是她的屬下所流的血……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人拉起,用力的往前拖……
她快死了嗎?
這是第二次了,上次她沒有被瓦斯氣爆給炸死,這次還能幸運的逃過一劫嗎?好累,她真的好累……好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