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老賬房蘇先生回鄉了?」章靈難掩一絲訝然的失落。「幾時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咱們怎麼沒有為他辦個餞別宴呢?」

「你整個心都在風家少爺身上,幾時有心思理會家裏的事?」章雲氏總是不放過機會刺激她傻頭傻腦的一相情願。「蘇先生是家裏多年的老人了,從你爹那一代就辛苦幫襯着章家,娘自是不會虧待他的。」

「阿娘,咱們家裏大大小小事多虧有你了。」章靈感激不已地望着風韻猶存又精明能幹的繼娘,卻也不禁有些汗顏。「我真不應該,這些事總是讓阿娘你煩心照料。」

「甭說這麼客套的話了,娘聽起來一點都不習慣。」章雲氏笑笑,摸了摸她的頭,「好了,要出去逛逛就早去早回,記着回來陪我和琛兒吃頓飯……記得人可是你留下的,你得多儘儘地主之誼。」

「知道了。」章靈甜甜一笑。

哇,阿娘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好說話?要是換作平常,早就又追着她念上一大篇了。

「風哥哥!風哥哥!」

聽着那個熟悉的大呼小叫的聲音,風滿樓不需抬頭就知道她來了。

說也奇怪,不若以往的無動於衷,他的心情不知怎的微微飛揚了起來,目光情不自禁投向書房門口。

章靈像失控的馬車般橫衝直撞的奔了進來,紅撲撲的小臉,發亮的大眼睛,永恆燦爛的笑容,簡直像個小小卻熱力十足的太陽。

「如果你能有一次是安安靜靜從門口走進來,那肯定就是生病了。」他微帶解嘲地道。

「哎喲,風哥哥不要這麼說嘛,其實你也是很高興看到我的,對不對?」她沒大沒小地勾搭住他的肩頭,笑得好開心。

他嘆了一口氣,眼底卻有藏不住的笑意。

這丫頭那滿滿的自信心真不知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但是風滿樓也發現她很好捉摸,所有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而且時不時小小捉弄她一下,也比平常更多了幾分樂趣。

「其實我和人有約了。」他故意不動聲色地道。

「咦?」她果然警覺起來。「男的?女的?」

「女的。」

「誰?」

「你不用知道。」他淡淡道。

「噢,這樣啊。」她心兒有點小小受傷,卻又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們……很熟嗎?」

「很熟。」

「有比我跟你的熟那麼熟嗎?」她鍥而不捨的追問。

「差不多。」他收拾妥書案上的賬冊,輕輕拉開她掛在他肩上的小手,「我該出發了。」

她方才臉上所有的光芒瞬間黯淡消失無蹤,有些泫然欲泣,卻又極力忍住。「噢……」

風滿樓緩緩往門口走,在跨出門坎后,回頭一瞥——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像個迷了路的小孩一樣無助。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麼?」他挑眉,嘴角微微往上揚。

「啊,對喔,那我先回去了。」章靈大夢初醒,趕緊低着頭,繞過他身邊就要往前走。

陡然間,她的衣領被揪住!

她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回頭看着他。

「你要去哪裏?」他低聲問。

「呃……回、回家。」她結結巴巴的回答。

「回家幹什麼?」

「可是……」她完全一頭霧水。

「走。」他就這樣半拎半推地將她抓走。

他說的「與人有約」,指的人原來就是她呀。

一整天逛下來,章靈左手抓着一串糖葫蘆,右手緊勾着他的臂彎,笑得小嘴兒都快咧到耳朵邊了。

真是天要下紅雨了,風哥哥居然帶她來逛市集,她待會兒得趁風哥哥不注意的時候,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看看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在做白日夢?

風滿樓睨了眼她堆滿笑容的臉蛋,不禁啼笑皆非。

「不過就是一串糖葫蘆,值得這麼開心嗎?」

「開——心!」開什麼玩笑,這可是他生平首次買給她的第一串糖葫蘆呢。

要不是怕擱久了會被螞蟻啃光光,她還想把它帶回去珍藏在枕頭底下,以茲紀念。

「你高興的話,我再給你十兩銀子,讓你去買來一次吃個夠。」

「那個意義不一樣嘛。」她咧嘴一笑,不忘將手上的糖葫蘆遞到他嘴邊,「風哥哥,吃不吃?」

「我不嗜甜。」他敬謝不敏。

「噢,可是風哥哥,這樣你會錯失很多人生樂趣耶。」

風滿樓微挑眉,靜待她的下文。

「你瞧,你也不喜歡吃東坡肉,也不愛熱鬧,還不能喝酒—」她替他想想都覺得人生無味。「除了賺錢以外,你好像也沒別的嗜好,這樣不會覺得日子很無聊嗎?」

「饕餮暴食,喧嘩吵鬧,醉生夢生,有比賺錢有意思嗎?」他嗤鼻反問。

「話不能這麼說,你這麼辛苦賺錢,當然要多吃好吃的,要常常開開心心的,偶爾喝點小酒放鬆放鬆,到達似醉非醉的微醺境界……」她好意勸他,「自律固然重要,但生活貴在適意,這樣才叫作人生嘛。」

風滿樓突然不說話,專註地盯着她良久。

章靈被他看得有點發慌,吞了口口水,期期艾艾的問:「怎、怎麼了?我又說錯話了嗎?」

「不。」他眼底掠過一抹興味,微微一笑,「只是沒想到你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來。」

章靈難得被誇獎,頓覺受寵若驚,小臉都紅了。

見她臉蛋紅得跟桃花般粉嫩嫣紅,他心下莫名有些怦然,下一瞬間,不經大腦的話已然衝口而出—

「你就這麼想看我喝酒?」

她雙眼登時亮了起來。「你想喝嗎?我陪你!」

都是因為她那水汪汪的眼、亮晶晶的眸,一時太動人,所以儘管理智在大敲警鐘,風滿樓還是聽見自己說了一個「好」字。

然後,情況就開始失控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勝酒力,酒品很差—雖然是什麼樣的差法,他至今全無概念,因為清醒的時候通常駐腦袋一片空白——但風滿樓還是硬着頭皮和她去小酌一番,以茲證明他不光只是會賺錢而已。

他風滿樓,並不是個渾身銅臭、除此之外毫無嗜好的商人,他的酒量更加不可能連個小女人都不如。

但衝動之餘,他依然保有冷靜的思考能力和危機意識,因此他帶章靈迴風府喝,就算有個什麼不對勁,也不至於在外頭丟人現眼,還可以隨時有援兵速至。

章靈臉上揚着天真無邪的笑容,實際上卻是一副磨刀霍霍向豬羊……嘿嘿,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把風哥哥灌醉,然後撲倒,雖然中間過程要幹什麼,她腦中也是一片空白,但那個不重要,因為細節不重要,過程不重要,結果才是最重要!

只要明天天亮,等風哥哥酒醒之後,她就可以半裸肩頭,躲在床角嗚嗚偷哭,接着風伯伯必定會帶着一干人等衝進來,當場捉姦在床—呃,是撞破好事。

總之,不管啦,好不容易等到這天,她說什麼都不會讓這個機會白白溜走!

看着她嘴角往上揚的模樣,風滿樓突覺心頭一陣發涼,剎那間有種自己是只傻傻跳入陷阱的兔子的感覺。

不,別再落入慣常的思考偏見里,難道他誤會她誤會得還不夠?

不過就是喝喝兩杯酒,情況能糟糕到哪裏去?難不成她還真能「強迫」了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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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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