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哎唷,瞧見這眼神了沒?你們一個個都要好生學習,要是他日犯了錯,才能討主子歡心,免去責罰。」那身穿素白襦衫的姑娘大搖大擺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睇着她。「世憐,你以為在大人面前裝無辜,就可以免去殺害老爺的罪嗎?」
夏取憐仔細留意,努力地蒐集訊息,可惜的是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有用言論,她只好看向貼身丫鬟,問:「碧落,她是誰?」
聞言,朱袖怒擰黛眉。
「她是袖夫人,老爺的第三房夫人。」碧落依舊面無表情道。
「喔。」夏取憐點點頭,看向袖夫人。「你好,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所有的事,所以不記得你。」
「天曉得呢?傷到了頭嘛,要編什麽謊,有誰能證明真偽?但就算如此,你也休想逃過死罪!」朱袖眯起眼,神色狠厲懾人。「因為最寵你的老爺已經死在你的手中了!」
瞅着她半晌,夏取憐神色未變地再問:「請問老爺是怎麽死的?」
朱袖聽了,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簡直快要瞪凸。「這事得要問你啊!」
「我忘了。」
「你……」朱袖被她那平靜無波的表情給氣得揚着蔥指指着她怒道。「一句忘了,不代表事情就沒發生!」
那尖銳嗓音引發她的頭痛,夏取憐虛弱地閉上眼。「我沒要推卸責任,只是覺得如果老爺最寵的是我,那我又為什麽要殺老爺?」其實她也只是想找出蛛絲馬跡,她大可不必那麽激動。
朱袖愣了下,隨即又惱火地咬牙道。「真是好笑了,這事得要問你這個兇手,問我怎會知道?」
「那麽事發當晚,有誰在場目擊?」
「嗄?」
「既然袖夫人如此確定我就是兇手,那就代表有人撞見我行兇,是不是?能否告訴我那人是誰?」
朱袖呆住,不只因為她的問話,還因為她不疾不徐的態度。那般沉靜淡定,彷佛就算天塌下來,她都能反手頂回去。
這世憐到底是何時練就這般鎮定的本事?以往要是和她杠上,總是沒兩句話就大動肝火,今兒個到底是怎麽着?
還是說,這其實是她的計謀,故作沉穩?
「沒有任何人目睹你行兇。」
低沉男音響起的瞬間,房內所有人,除了夏取憐之外,全都回頭欠身喊道:「大人。」
夏取憐望去,不動聲色,儘管心底早起波濤。
「除了碧落之外,全都下去。」手一揚,潘急道不容置喙地道。
「是。」
朱袖趕忙帶着丫鬟們離去,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潘急道徐步走到床邊,對上她那雙翦水秋眸,眉頭微揚。「感覺如何?」
「頭痛。」
「還沒喝葯?」潘急道回頭問着,就見碧落從桌上端來被晾置許久的葯碗。「都過了多久,你居然沒讓她喝下藥?」
碧落垂着臉默認不是。
「不是碧落的錯,是我一醒來拉着她問一些事,她才會忘了。」夏取憐倒也不是替她緩頰,只是道出真相。
但這一句話卻教碧落眸底閃過一絲疑惑。
潘急道不耐地擺擺手。「快喝。」
碧落端葯碗來到床畔,扶着夏取憐起身,打算要喂她喝葯,但她卻逕自接過葯碗,豪氣地一飲而盡,再秀氣地揩去唇角的葯漬。
「不苦?」潘急道微詫地問。
「很苦。」但是良藥苦口,她總不能讓自己一直那麽虛弱,她必須將身體養好,才能打贏這場仗。
潘急道玩味地打量着她。「如你所願,你可以在府里休養到傷口好為止,暫時不用回大牢。」
「我不會再回大牢,因為我會找出真相。」
「十九娘,我爹死於砒霜之毒,而你房裏的珠寶匣里,搜出了約莫三錢的砒霜,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我就是兇手。」她態度沉着,口條清晰,透出一抹不容侵犯的氣質。
雖說她也不能確定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是無辜的,但沒有查個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能定她的罪。
「你要怎麽查?」潘急道雙手環胸。
方才和大夫談過,她的傷勢極重,在監牢裏還能保住這條命,簡直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所以,她這是大難不死之後,遺忘一切,個性丕變?
「只要大人別急着要我回監牢,我一定可以找出證據。」
「就憑把一切都給遺忘的你?」不是他要小看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對她而言大為不利,沒有半點扭轉乾坤的可能。
「我身旁的人總沒忘吧。」她目色清明,彷佛已應找出應變之道。
潘急道挑高眉,被她勾出了興趣。「好,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不過你要記得,我只是想讓你心服口服,不是相信你的清白,期限一到,我會立刻將你押進牢裏,屆時你會落得什麽下場,應該不用我提點。」
「謝大人。」她淡道,目光迎視着他。
一個月的時間,她不確定夠不夠用,但至少他已經讓步。
「不知羞恥。」潘急道突然哼了聲。「十九娘,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我爹,不會被你一記眼神、一聲嬌嗲就改變決定。」
話落,他轉便離房。
不懂他這反應所為何來,夏取憐愣了下。
「我做什麽了嗎?」她喃喃自問。
「夫人看大人的眼神太露骨了。」碧落在旁淡聲提醒。「大人已經警告夫人多次,但夫人似乎一直學不會教訓。」
「露骨?」她只是直視他說話……
「是。」
夏取憐垂斂長睫。
八成是因為女子不得一直盯着男人的臉才有此認知上的誤會,看來這是個對女性頗嚴苛的年代呀。
但不管怎樣,在這多事之秋實在不該再添亂,她要記住這點才好,偏偏那張臉……唉,她需要一點時間免疫。
「夫人早點歇息吧,晚點要再喝葯時,奴婢會喚醒夫人。」
她點點頭也好,腦袋老是昏昏沉沉的,總得多休息才能恢復體力。
她認命躺下,隨即像是想到什麽,脫口問:「他為什麽喚我十九娘?」
「請夫人尊稱大人。」
「我記住了,那你可知道原因?」
「因為夫人是老爺的第十九房小妾。」
夏取憐怔了下,向來平靜無波的面容出現些許裂縫。
第十九房的小妾
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身分會是某人的小妾,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惡夢。
更可怕的是,這府里到底還有多少小妾?
被殺的老爺到底是何身分呀……
第二章【抽絲剝繭】
「老爺在京城經商,名下產業有織造場、布莊、木造行和花樓,也經手南北貨買賣和其其他生意,奴婢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潘府算是京城的富戶。」
「就如此?」夏取憐微訝。
她以為死去老爺的來頭會更了得。
「夫人?」
「沒事,那麽老爺可有與人結怨?」
在床上躺了幾天,昏沉沉的腦袋總算清醒一些,她便開始打探消息,期盼找到對自己有利的線索。
「不曾聽聞。」
「那麽這宅子裏,還有幾名妾?」
「包含夫人在內共有十九名。」
夏取憐吁了口氣。「不過是一般富戶,有必要納這麽多妾嗎?」還是說,此地的民俗風情便是如此?
「十九名小妾不算多,聽說有的富戶,小妾再加上通房丫鬟就有數十人。」
「難不成這也是一種彰顯自己能力的象徵?」當不了皇帝,用這種方式稍稍滿足自己?
「夫人的意思是?」碧落不解地問。
「……沒事。」稍稍消化剛得手的消息,她瞥了眼外頭,只覺陽光普照,花木扶疏,這般好時光囚在房裏,真是太難可惜,再者光待在房裏,靠碧落提供消息,進度實在太慢。「碧落。」
「夫人?」
「我想到外頭走走。」
「可是……」
「放心吧,我好多了,而且我也需要熟悉一下環境。」說著,她逕自掀被下床,起身站了下,確定頭不怎麽昏,才又邁了兩步。
「夫人如果要外出的話,至少讓奴婢將夫人的頭髮紮起,否則披頭散髮在外,難免惹人閑話。」碧落趕忙扶着她到梳妝枱前坐下。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丫頭最近跟她熟絡多了,還會擔心她的行徑惹人閑話……但當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她思緒一頓難以置信。
「這是我的臉?」她輕撫着自己的臉。
「是啊,夫人只是忘了。」不以為意,碧落拿螺鈿月牙梳替她梳發,再輕手繫上彩繩。
雖說這樣的打扮並不合宜,但夫人頭上紮着布巾,也只能如此了。
「夫人,好了。」系好彩繩,碧落髮現她竟看着鏡子發獃,不禁低低一喚,「夫人?」
夏取憐緩緩回神,唇角輕逸難解笑意。
這也真是太巧了……這張臉竟和她年輕時樣子如出一轍,讓她看着看着,一時間以為時光倒轉。
這臉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老天是打算讓她的人生重來一次嗎?
她這個靈魂都快五十歲,早就達到八風吹不動的超然境界,但看到鏡中的自己,竟教她恍惚起來。
「走吧。」嘆了口氣,她起身,由着貼身丫鬟攙着。
屋外艷陽高照,日光流麗,她,瞅着滿庭院的花草樹木,它們的色彩是如此濃艷鮮明。
「碧落,怎麽外頭不見半個人?」她徐步走着,偌大庭院卻是半個人都沒有。
「這兒是夫人的院落,自然沒有外人。」
「也沒有其他丫鬟?」照那位袖夫人的說法,她如此得寵,她身邊的丫鬟數目,應該不輸人才是。
「夫人出事之後,其他丫鬟便自己另選主子。」碧落低聲道,像是極不願意道出實情。
當初她不是沒有想過投靠其他主子,但終究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這才選擇留下來。
「可以這麽做嗎?」她訝道。
「自然是不行,但夫人被發現跌落在藏元樓的拱廊下時,大夥都以為夫人已經死了,在這種狀況下,追不得已,大夥只能另覓主子。」碧落一席話說得委婉,彷佛怕她秋後算帳。
夏取憐隱約察覺她的用心,但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我怎會跌落在拱廊底下?」所以她的傷就是因此而來的?
「不知道。」
「既然大夥都認為我已經死了,為何還將我押進大牢?」她沉吟着,走了幾步,覺得頭有點昏,索性到幾步外的亭子歇會。
「是袖夫人的意思。」
「她憑什麽這麽做?」
「因為老爺那時已死,先前和老爺相處的人唯有夫人。」
「是嗎?」夏取憐捧着額頭,努力將細節連結在一塊。「碧落,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樣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實在太沒效率,還會讓她更混亂,倒不如先將整個圖拼出輪廓,再細細拼湊。
碧落想了下,娓娓道來。
「那是初一的晚上,老爺被發現死在房中,總管立刻報官,後來便發現夫人跌落在拱廊下。」
「為何我會變成嫌疑犯?」太不合理了,是不。
「因為那晚夫人和老爺在房裏不知道在談什麽,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才離開。」碧落回想着。
「這麽聽來,你一直都跟在我身邊?」連時間都記得這麽清楚,那就代表當時她是守在門外的吧。
「不,夫人是獨自前往藏元樓替小少爺蓋被。」
「小少爺?」
「夫人的兒子,無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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