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會兒,廳里又恢復原本的喧鬧,甚至無人過問那人和喻和弦究竟有何過節。
「你真的是世憐嗎?」他突問。
夏取憐心顫了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許她和世憐確實有極大的差別,但失憶的說法是最佳的擋箭牌,潘府里沒人懷疑她的身分。
「世憐……」他啞聲喚道,伸出的手還未觸及她,她已經飛快退了一步。
夏取憐十分防備,然而對上他似有萬千愁緒的眼,她竟覺得有些不舍。
不舍?這不可能是她的感受,因為她根本不認識他,那麼,是殘留在這身體裏對他的記憶?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不舍時,到底是怎樣的情分?
她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
世憐再刁蠻撒潑,也不可能紅杏出牆吧……
「也許你忘了所有的人,但有個人你始終沒忘。」苦笑了下,喻和弦縮回手。
聽着他沒頭沒尾的話,夏取憐儘管不解也不想追問。她不想知道太多內幕,只要沒聽到,她就可以假裝不知道,讓生活變得簡單一點。
看來往後她必須想辦法閃避這個人,儘可能的別再和他有所接觸。
「喻爺,我還有試……」
「想不想知道一個消息?」他卻打斷她的話。
「我還有事。」她客套笑着。
她不想知道太多消息,就怕是一個個圈套。
「潘大人在宮中出事了。」
就在經過他身邊時,這句用氣音道出的話教她頓住,她抬眼瞪向他。「什麼意思?」
「聽說潘大人前幾日擅離職守,結果鄰國的齊月皇子遺失了一樣隨身物品,這事可大可小,就端看齊月皇子的態度,決定皇上懲處的輕重。」
夏取憐錯愕不已。前幾日……難道是他照顧她的那幾天?
這幾日他都沒回府,她以為他一直在宮中忙着,會不會其實他……「大人被囚禁了嗎?」她忍不住追問。
「這就不得而知了,潘大人行事作風果斷剛強,在朝中敵人不少,要是有人在這當頭參他,恐怕難以大事化小。」
聞言,夏取憐走過他身側,就連跟海棠也不打聲招呼,只想着要如何進宮探視潘急道。
「你去哪?」
「喻爺踰矩了。」她甩開他握住的手。
「你進不了宮的。」
「總有法子。」
「你非見他不可?」
「我……」她該冷靜,不讓他察覺她對大人的情,可此刻她辦不到。
「如果你非要見他不可,就到衛府走一趟,請皇商衛凡帶你進宮。」
「皇商衛凡?」
抱着忐忑的心情,來到衛府,她才知道原來衛府就在潘府隔壁。
她不知道該以何為由請求對方幫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鼓起了勇氣,她敲了門,說明來意,所幸門房雖然一臉為難,還是幫她通報。
坐在廳里,她滿腦子都在思索如何拜託對方,不久,主人就來到廳里。
衛爺,有張非常陰柔俊魅的臉,和大人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就連眸色都比大人要冷上幾分。
見狀,她心一沉,以為想說動他幫忙難如登天,豈料——
「阿潘發生什麼事了?」
「阿潘?」誰?
「潘急道。」
「喔,大人他……」她趕忙將從喻和弦哪裏得知的消息說一遍。「懇求衛爺待我進宮,我只想確定大人是否安好,絕不會給衛爺添麻煩的。」
衛凡眉頭微皺,不發一語。
見他穿着一件夏衫常服,面有倦色,夏取憐心想這深夜時分登門請求協助的確失禮,可不一試,讓她坐在府里等消息,她會發瘋的。
「走吧。」衛凡突然站起身。
「嗄?」
「你不就是為了見阿潘才來求我?」衛凡輕彈了記響指,守在亭外的總管立刻差人備馬車。
「我沒想到衛爺竟然肯幫……」她甚至還沒開口談酬金,他就答應了。
「我是不知道你何時跟阿潘走得這麼近,但我和阿潘有二十幾年的交情,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夏取憐垂着眼,沒多說什麼,就怕話多露出破綻。
她怎會知道大人和衛爺有二十幾年的交情?苦笑着,不禁想起喻和弦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旋即她用力甩去那多餘的心思。
當務之急,她必須先看到大人,確定他一切安好。
然而她和衛凡分搭兩輛馬車前往皇宮時,卻發現雖是夜裏,通往皇宮的街道仍全都塞滿慶祝開朝慶日的人潮,馬車行走得非常緩慢,讓她的心又急又亂。
好不容易通過人潮,來到懸福門外時,方下車,卻見潘急道已從宮裏走出來。
「他不是好好的?」衛凡回頭問道。
夏取憐也是一臉錯愕,喻和弦騙了她?問題是,他騙她做什麼?
疑惑之際,她瞥見潘急道身旁還有個人。是織雨……不,他說過,那人是大理寺卿千金,只是一個酷似織雨的姑娘罷了。
兩人有說有笑,潘急道不知道聽到什麼,竟連連失笑,那場景、那畫面,一如往昔,凌虐了她三十年,想不到,如今,她還得再嘗一次?
不,她不要了!她再也不要為他牽腸掛肚,不要滿心只裝着他!
「走!」她突然喝了一聲,跳上車,車夫儘管不解,還是依言緩駛離去。
衛凡微揚起眉,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只得拿好友出氣。
「阿潘!」
聞聲,潘急道吩咐禁衛送亢緹上馬車,旋即疾步來到他面前。「竹安出事了嗎?」竹安有孕在身,衛凡緊張兮兮,說在生產前都要伴在她身邊,如今他竟出現在懸福門外,豈不是意味着——
「你少給我烏鴉嘴!」衛凡毫不客氣地抬腿踹去。
「喂!」潘急道躍起閃過,橫眉豎目地瞪他。「不然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專門來找我吵架的?」
「問你家十九娘!」
「十九娘?她……」
「她三更半夜上衛府找我,說你出事,要我帶她進宮,結果呢,你倒是快活得緊,有佳人為伴有說有笑,我倒像個傻子替你着急!」說到這裏,一肚子火更旺,又賞他一腳。
這回,潘急道沒閃過,痛得呲牙咧嘴。「是她求的,又不是我求的,這也要怪我!而且我是真的出事,只是現在沒事了。」
齊月皇子丟了隨身物品的事被大理寺卿那老傢伙知曉,立刻到皇上面前參他,所幸齊月皇子不計較,在皇上面前保了他。
「是啊,現在沒事,早晚肯定有事。」懶得理他,衛凡逕自上了馬車。
「你詛咒我很痛快?」從小到大,兩人一旦杠上,總要唇槍舌戰一番。
「還可以。」衛凡冷哼了聲,放下車簾,馬車立刻駛離。
怒瞪着馬車離去,潘急道突然想起伊人,左看右看。
可懸福門外到大街上處處是慶祝開朝慶日的人,哪找得到佳人?他不禁跳腳罵著。
「臭衛凡,十九娘呢?」
喻和弦獨自坐在迎春閣臨窗一角,謝絕花娘伺候,望着窗外景緻出神,直到一輛馬車急停在迎春閣前。
猛地起身,他快步走到外頭,就見車上人面無血色的下了馬車。
「如何?衛爺不幫你嗎?」
他之所以這麼問,那是因為她要是進宮,不可能這麼早就回到迎春閣,再者,馬車上也不見潘急道的身影。
夏取憐冷睇他一眼。「你到底有何企圖?」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微愣,見她從身旁踏進迎春閣,立即跟在她身後。「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沒吭聲,逕自踏進大廳,海棠立即迎面而來。
「海棠,東西可已備好?」她打起精神問道。
「全都備好,擱在喜字房裏,可是……」海棠擔憂的看着面色慘白的她,「明日再調吧。」
「不,明日就要開張,不能再拖,等我調好,我會寫好方子,屆時再要廚房照做便是。」話落,不等海棠回應,她拾級而上,轉進喜字房欲關門時,卻見喻和弦仍然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你到底想做什麼?」
「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微嘆了口氣,由着他,她走到桌前,看着桌上幾道大廚拿手菜,還有兩隻瓮和兩壺茶。她不想談剛剛所見的事,大人和那酷似織雨的女子談笑風生的畫面,太刺眼,也太傷人。
「世憐。」喻和弦輕握住她的手。
她想也不想地甩開他。「喻爺,請自重!」
「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潘大人他已經沒事了嗎?」
忍不住再嘆口氣,她坐到桌前動手調製着酒。「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事,衛爺領我進宮時,在懸福門外,只見他和大理寺卿千金有說有笑……我看他滿好的,哪有什麼事?這般戲弄我,有趣嗎?」
她沒心情也沒興趣揣測喻和弦告知她這消息是出自什麼心思,她的眼被那一幕燙得發痛,只能一如往常,找事讓自己忙碌得不去多想。
喻和弦垂睫思索了下。「看來大理寺卿千金依舊對潘大人極具好感,否則不會出手幫他。」
無從判斷他話中真偽,夏取憐不想響應,只是開了瓮,將酒和茶依比例舀入被中。
「一直以來,大理寺卿就極想拉攏龐大人,可惜潘大人一直無意合作,唯一的例外是,他收下你。」
「可他很快就把我送給他爹。」她淺笑着,嘴角有抹自嘲。
她並不特別,在他眼裏,她只是個對他有所圖的棋子,但就算他們的相遇並如此,她也不見得能夠走進他的心裏。
聞言,喻和弦不禁輕嘆。「世憐,不管你有無記憶,你的心裏始終還是只有他呀。」她若有似無的自嘲,證明了她的心已經被俘虜。
捧着酒杯的手顫了下。這話意味着,原來世憐也曾喜歡過他?
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她遞給他。「要不要嘗嘗?」
喻和弦接過手,錢場了一口,濃眉微揚。「有意思的味道,上哪學的?」
「自個兒想的。」
「到底是因為你失憶,還是進了潘府後改變太大,為何我總覺得你不是世憐?」
她不置可否地聳肩,替自己調了杯茶酒啜飲。「之前種種譬如昨日死,過去的就不需要再多談。」從喻和弦的話可知他認識世憐在世憐認識大人之前,對她了解甚深,也因為如此,那杯茶酒,他連問都沒問就喝,足見多信任她。
但他和世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沒興趣探究,如今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她,感情自然也以她為主。
「也對。」喻和弦輕晃着酒杯。「世憐,彆強求不屬於自己的。」
「可不是。」她一飲而盡。
發覺茶味太香,遮掩了水果酒特有的甜味,她又動手調整比例。
「別再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突如其來的話教她的手微顫,茶酒濺出杯外。「你恐怕有所不知,我在潘府里可是眾人懼怕的心狠手辣之人,整治下人毫不手軟,豈可能躲起來哭?」
「潘府是什麼地方,你當我不知道?在那種猶如後宮的地方,為了自保、為了保住孩子,你當然得比誰都狠,但是……」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你天性善良,若非逼得你無路可走,你又豈會忍心傷害人?」
她怔怔地望着他。是如此嗎?
原來,世憐竟如此可憐?她身上的利爪是為了保住孩子……
碧落和無量都說過,每晚,她都必定走一趟藏元樓替無量蓋被子,若非真心疼愛那孩子,她又豈會夜夜惦記,怕無量踢被,怕他熱着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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