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碧落還說,她服藥之前,總是由他先嘗過。
心頭髮暖,相思成災。
她好想他……
「憐妹妹,你到底聽見了沒?」
她猛地回神,才發覺房內女眷一個個臉色凝重地看着她。「怎麼了?」為何大夥的表情如此沉重?
豐艷無奈地搖頭嘆氣。「我說,你和大人年紀相近,他伺候你已是不合常理,更別說大人他……總之,就算我不提點,相信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她努了努嘴,示意偎在她懷裏睡得正香甜的潘無量。
夏取憐淺淺漾笑,輕撫小傢伙的頰,卻沒有回答。
她不清楚。
在愛情面前,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
一開始是將他視為Boss,所以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都很難對他真的生出厭惡之情,也正因為如此,在迎春閣里瞧他左擁右抱,她才會一時氣得失去理智。
要說是他破壞Boss在她心底的形象也行,但她對他動了心是事實,否則理智如她,怎會為他而喜,為他而憂?
他雖然帶有偏見,卻不會因此完全否定她這個人,雖然態度淡漠,但他仔細聆聽她的請求。
是不是前世今生,是不是Boss的魂魄,已經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動情,而他待自己若非有情,又怎會如此不避嫌?
好想愛他。
壓抑三十年的愛,彷佛被封印三百年,如今咒被解除,她甘願挑戰道德的界限,只為獲得所愛。
只要他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跟隨。
「憐妹妹,你到底是聽見了沒?」瞧她漾笑,豐艷心裏反倒更加不安。
「我……」
「這是怎麼著,全都聚在這兒,是不打算讓十九娘好好靜養不成?」
潘急道冷沉嗓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房內一票女眷二話不說起立站好,一個個垂着臉問安欠身,快步離去。
不過轉眼間,她的房間已被凈空。
夏取憐始終垂着眼,看着那雙烏頭靴徐步來到面前。思念泛濫,心跳快得像就要不能呼吸,教她更加情怯,不敢抬眼。
「把少爺抱走。」潘急道淡聲吩咐。
守在床畔的碧落應了聲,輕柔地抱起潘無量,但才一離開床板,小傢伙就突然張開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大哥,眨了眨眼再看向碧落,立刻像只滑溜的魚跳回床上。
「少爺……」
「不準跟我搶娘,娘是我的。」他化身為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攀在夏取憐身上。
碧落正待再哄勸幾句,潘急道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潘無量,拋給了她。
「帶走。」
「你欺負我!」潘無量掙脫碧落的懷抱,撲到他的身上。「娘是我的,不許跟我搶。」
潘急道冷眼瞅着他撒野,一隻手就輕而易舉地將他拎起,直接丟到門外。
碧落驚呼一聲,趕忙跑出房門。
潘急道快手關上門,聽着潘無量在門外哭喊,「你給我記住,我會長大,你會老,等我長大,你就知道了!」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長不大?」潘急道開了條門縫,怒目一瞪。
瞬間,潘無量噙在眸里的淚水滂沱而下。「娘,大哥欺負我……」
聽着兩人對話,夏取憐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娘笑我……我好可憐,娘還笑我……」嗚的一聲,他窩進碧落懷裏尋找安慰。「我不要娘了……我只要碧落就好。」
「小少爺乖,奴婢帶小少爺回房,不哭了。」
潘無量的哭聲隨着碧落的溫柔勸哄聲漸遠,潘急道啐了聲,環顧房內,到底擺滿椅子和綉架,他隨手勾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一票人打擾着你,你要如何靜養?」他不快抱怨。
「不礙事,我好多了。」房裏少了潘無量,突然安靜下來,反令她不知所措。
明明如此思念,如今他就在面前,她反倒是情怯,羞澀得無法看他一眼。
「是嗎》」潘急道抬手覆在她額上,她卻像是受到驚嚇,往後一退,教他的手揚在半空中,有幾分尷尬。「我只是想確認你身上的熱退了沒。」
「我沒事。」她始終垂着臉。
潘急道看出她的異狀,但一時猜不透她是防備還是羞怯,索性換了個話題。「雖說我已打算把家業交由你打理,但你還是先把身子養好再說,到時候桑成會輔佐你,不會把所有重擔都壓在你身上。」
「大人為何這麼做?」她不解的問。
這話題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也不會再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
「因為桑成誇你將南北貨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再者,潘府產業確實需要一個主事者,我人在朝中,是不可能再接管家中產業的。」
「大人,那不過是……」
「就當是無量長大之前,你先幫他守着家業吧。」說著,突然聽到外頭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
他目光銳利如刃,彷佛可以劃開牆面,瞧見躲在外頭的人是誰。
思索了下,他欲起身,卻感覺袍角被扯住,回頭一看,對上她帶着羞澀泛着霧氣的眸,他的心顫了下。再聽她怯聲問————
「大人要走了嗎?」
這下子,他十分確定,她對他並非防備而是羞怯。
也對,他毫不避嫌,她這般聰穎,也該懂得他的心思。
只是眼前這時機……
「十九娘,你這是在做什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帶着輕嘲的低嗓教她錯愕,看他漾着些許惡意的眉眼,她心隱隱顫着。「大人,你……」
「十九娘,你該不是誤解了什麼吧。」他笑嘆,輕輕地拉開她的手。
誤解?是她誤解了?
「還是說你死性不改?當初一再引誘我,被我嚴詞拒絕才作罷,如今我爹死了,你又故態復萌?」
「我……」被拉開的手,空虛得什麼都沒抓住。
耳朵嗡嗡響,心跳失序,恐懼自四面八方靠攏而來。
「你是不是傻了?你都已經替我爹生了個兒子,我和你之間豈有什麼可能?」說著,他看向門外,思索了下再望向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濃睫垂斂教人讀不出思緒。「早點歇着吧。」
末了,他只能低聲叮囑,快步離去。
夏取憐沒再喚住他,聽到門開門關,突然掀唇笑了。
像傻瓜似的。
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結果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他根本無意,只是好心照料她,只是因為她病着,才將她緊擁在懷。
他並不愛她。
嗯,也對,畢竟她已經出閣,孩子還得喚他一聲大哥,他怎麼可能和她在一起?
這樣也好,好歹她是個律師,怎能允許自己做出不倫之事?
可是,她的心好痛……
「娘,大哥呢?」
稚嫩嗓音傳來,她抬眼望去,雙眼模糊得看不清孩子的臉。
「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大哥欺負你?」潘無量撲到她懷裏,用小小的臂膀抱着她。「娘,不哭,等我長大,我幫你報仇!」
就是擔心大哥欺負娘,他才會趁着碧落不注意溜回來,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聽着,她哭了,也笑了,緊緊地回抱他。「沒事,你大哥沒欺負我。」
「那娘怎麼哭了?」
「娘哭,是因為開心。」
「啊,是不是夫子說過的喜極而泣?」
「是啊。」她笑得眉眼彎彎,淚水卻是決堤不止。
「那娘在開心什麼?」他不解的問着。
「娘開心……終於可以死心了。」
她討厭不上不下,老是懸着心,給她一個痛快,別再讓她患得患失,她不想再用三十年的時間,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
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給她一世的壽命,卻給她兩世相同的經歷,註定只能在一旁看他珍惜守護另一個人……這這一次,至少她有兒子和朋友,她可以不用假裝忙碌掩飾孤寂,哭的時候也可以有人陪。
心再痛,總有放下的一天。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一抹身影來到帳房,確定裏頭無人才輕推開門,熟門熟路地摸到五斗櫃前,從最底下的抽屜里找出一把鑰匙,打開藏在書架上的一隻木匣,將幾張千兩面額的銀票揣進懷裏,正打算上鎖時,門板卻突然被推開,嚇得人影手中鑰匙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二娘,這麼晚了還不睡?」提着油燈,潘急道笑容可掬地問。
一身冷汗涔涔,牧慧娘一腳踩住掉落的鑰匙,揚笑問:「已是亥時,大人怎麼還沒回宮?」
「我正打算回宮,卻聽到帳房有聲響,還以為有賊呢。」他掃過她的腳下。「二娘,這時分怎會在帳房裏?」
「我睡不着,到處走走,也是聽到這兒有聲響,才過來探探。」聽他的話意像是沒發現異狀,牧慧娘微微寬心。
「既是如此,二娘怎麼沒提着燈?不怕危險?」
「沒想那麼多。」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撇唇,走向她,大手一攙。「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娘回房再回宮。」
「不用了,大人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去處理,別……」話未竟,潘急道攙住她的手微微一扯,扯動衣襟,讓懷裏的幾張千兩銀票掉落在地。
登時,她目瞪口呆,一時間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潘急道拾起,看她一眼。「二娘何時缺這麼大面額的銀票?想拿總得告訴帳房一聲才成。」
「我……」
「不過這面額如此大,就怕跟帳房說了也不會給。」他不甚在意地將銀票往五斗柜上一擱。「算了算,二娘的馬商缺口極大呀。」
聞言,牧慧娘難以置信地瞪着他。
潘急道也不急着解釋,只是低喚了聲,「桑成。」
牟桑成旋即手中拿着賬冊走進帳房。
一仔細看那賬冊上的字,牧慧娘瞬間面無血色,滿臉是無力回天的絕望和憤恨。
「二娘,既然要做,就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用了潘府的元押請了商號,豈不是留下證據,要我不揭穿都覺得對不起自己————」接過賬冊,他大略翻過,輕點着頭。「還挺賺錢的,說來二娘也有經商的腦袋。」
當得知女眷們被苛扣花度,再加上心屏道出有認不出嗓音的丫鬟在疏月樓造謠,他立即想到二娘,因為當時聚在外頭的丫鬟,唯獨不見明貞院的丫鬟,而有本事苛扣女眷花度的,除了掌管內務的二娘,還能有誰?
如此大費周章地佈局,無非就是為了潘府的家業,要是她從以往就苛扣如此大筆的花度,累積起來肯定是一筆財富,拿去經商利滾利,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個婦道人家想要經商,絕非易事,但要是借用潘家元押,打着潘家名號,再託人打理,那就不難了。於是,他先前連夜將桑成找來,為的便是查清事實。
一確定事實,他設了個局,讓桑成命人找上二娘的馬商談筆大買賣,未來吞下可觀的利潤,馬匹不足的她肯定會想法子添購馬匹,然而他已下令女眷的花度不再經過她的手,沒了這筆錢,再加上他表明要將家業交給十九娘打理,無計可施之下,她只能鋌而走險。
巧的是,他今日回府原是想要對十九娘表明心意,豈料二娘就躲在外頭竊聽,他轉而喝斥了十九娘,讓二娘認為他待她如昔,因而大膽行事。
當然,這些細節,他沒必要對二娘交代。
「大人若真這麼認為,為何不將潘府家業交給我?」牧慧娘冷着眼,既然大勢已去,她也不打算頑抗編謊。
「我爹說過,經商者,重諾守信。」他沒什麼興緻地將賬冊丟還給牟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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