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而從小,她只要跟太爺爺賭氣的時候,就會跑到廚房去,把想吃的東西全給點了,要廚師做出來給她吃,然後她就站在一邊看他們手忙腳亂地烹菜,一道道嘗着剛燒好的美味佳肴,是她的樂趣。
不過,在一次被飛噴的熱油傷了手,太爺爺就不准她再去了!
當然,對於自己嘗過的食物味道,她也絕對不會忘掉,更別說她看過家裏大廚的手記,所以在老西把菜做出來之後,她再嘗味道,約莫有八九分相似,她就讓他過關。
經過三天的訓練,在第四天時,她讓他們搬出一個可以移動燒火的大爐,在門口烹起了菜肴,一天就烹兩道菜,還有剛煮好的米飯,路過想吃的人,只要付出一文錢,就可以進客棧飯堂里,吃上一碗米飯,以及兩小碟菜。
第一天的菜色是火焰醉蝦,以及八寶豆腐。
當人們看着紅火燒灼着被酒以及中藥材腌醉的河蝦,那瞬間迸出的葯香、酒香、以及蝦子的鮮香,原本還觀望着的人:心想不過一文錢,都忍不住要嘗上一口,生意開張第一天,「銀來客棧」里已經高朋滿座。
有了第一天的好兆頭,她很快就挑好第二天的菜色,東坡肉與問政山筍,熬得十分入味生香的紅燒肉,再加上淋過咸酸甜清淡醬汁的水燙山筍,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而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
一文錢的要價,一天多加一文錢,如今已經提高到八文錢,但仍舊是人滿為患,「銀來客棧」里到處都是前來吃飯的食客,就算是沒位置坐下,只能站着吃,他們也心甘情願。
誰教他們被那便宜的一文錢給誘上鉤,如今是吃上癮了!
因為被迫站着吃的客人越來越多,所以,今天夏侯容容臨時決定,菜色改為金銀蹄雞湯,那湯黃濃似奶,香氣撲鼻,有着火肉的濃厚鮮香,然後再給上一碗米飯,讓人就加在湯里,以勺吃用。
等他們吃完之後,老西幾個人再端上桂花鮮栗羹,一大鍋以藕粉勾上薄芡的甜羹湯端出來,人們就已經聞到襲人的桂花香味,更別說吃進嘴裏之後,栗子爽脆,桂花芳香,味道清甜適口。
人們吃得意猶未盡,已經在打聽明天的菜色,讓瘦小夥計過來替他們向「仙姑」打聽看看,明兒個他們能吃到什麽好東西!
「我還沒想。」夏侯容容笑咪咪地說道。
說完,她昂首嗅了嗅那桂花栗子羹留下的甜味,心想還是她家嫂嫂做得最好吃,老西做的羹湯,她肚子裏的饞蟲不感興趣。
此刻,她人就站在櫃枱後面,撥着算盤珠子,看看他們今天究竟有多少進帳,一共是四十九兩又八文錢。
雖不滿意,但尚可接受。
「仙姑就行行好,現在客人們都在等着你開金口啊!」瘦小夥計眉開眼笑,他們這家黑店……不,是「銀來客棧」從來沒有過眼下的熱鬧光景啊!
這時候的夏侯容容一雙眸光,不自覺地往客棧另一端的角落望去,看見了依舊是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喬允揚。
他的投店名字叫做「大喬」,一聽就知道是假名字!而她卻是看到那個「喬」字就忍不住想皺眉。
這幾天,他這位「大金主」一如那張酷酷冷冷的冰塊臉,話也從未多說半句,跟着客人們一起付錢吃飯,只是每每當她轉頭時,就會看見他那雙深沉的眸子正在盯視着她,好像想從她身上端詳出個什麽東西來!
她給他做了個鬼臉,吐了吐嫩舌,見他微挑起眉梢,對她這鬼臉露出一抹質疑的眼光,但她偏不再理他,回頭面對瘦小夥計。
「要我想菜色可以。」她雙手捧着臉蛋,偏首燦笑,「不過,我要你們這些天的收入,全換成銀兩,歸我所有。」
「仙仙仙仙仙姑……你你你你這是在跟我們……們們們開玩笑笑笑笑吧?不不不……做做……做不到到到!」
她不是仙姑嗎?這天底下怎麽會有像她一樣的貪財仙姑呢?
「做不到?好吧!看來你們翅膀硬了,能自個兒飛了,我好歹也教了你們不少菜色,以後你們就自求多福羅?」
「仙姑!」
「只要你們答應我的要求,在我離開之前,我會給你們留樣東西,以後你們靠着那樣東西,就可以不愁吃穿了!」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再誘之以利,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絕對會達到目的。
「真真真真真……?」
「真的!」夏侯容容搶一步替他把話說完,就怕他繼續「真」下去,她會聽到替他一口氣喘不過來。
「這這這……這事我不能自己己己己……做主,所以以以……?」
「所以你去跟老西他們討論清楚,再回頭來問我!」說完,她揚手打發他離開,一臉巧笑嫣然,不愁他不會答應。
瘦小夥計前腳才離開,喬允揚後腳就走過來,他高大的身軀背着門外的光,投落的影子幾乎覆罩住整個夏侯容容。
正提筆寫下收入銀兩數目的夏侯容容,被這突如其來的陰影籠罩給吸引了注意力,她抬起美眸,與他俯落的眸光對個正着。
她不急着開口,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他。
「你一向都有這本事嗎?」他問。
雖然剛才與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她與夥計所說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落進他的耳里。
「什麽本事?」
「把人給賣了,還讓人心甘情願替你數銀票的本事。」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天,你一開始進這家黑店,根本就打算吃霸王餐的吧?你根本就不打算付錢,又或者我該說,你根本就付不出銀兩,是吧?」
「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她挑起一邊眉梢,質疑道。
「不是。」他只是親眼看着她的錢袋被偷而沒出手相助而已。
不過,夏侯容容卻對他目睹之事不知情,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嫩唇,「既然不是,那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的,也就不是事實,我沒想過吃霸王餐,替他們整頓這家黑店……不,是整頓這家客棧,是善心之舉,我可以很篤定的說,如果我不幫他們,窮他們今生今世,怕也做不出一頓能端上枱面的飯菜,而這家店,也永永遠遠都是家黑店了!」
「這話你說得倒是一點都沒錯。」他點頭贊同。
沒想到他會乾脆地認同她的說法,夏侯容容有一瞬微愣,更沒想到會被他認同,忍不住彎起開心的笑。
「不要說我沒有告訴你,他們向你收的住金真的很貴,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換個落腳的地方啊?」她這可是好心提醒喔!
沒想到她會「好心提醒」,一抹淺笑躍上他的唇畔,讓他的神情變得柔和些許,教她覺得這男人其實長得有一點好看。
那笑,教人見了不會討厭。
「謝謝你的忠告,但我會與你同一天離開。」說完,他轉身就走,不給她提出疑問的機會。
這時,正好瘦小夥計帶着老西一起過來,絆住了想要追問的夏侯容容,她被兩個人擋住了去路,只能以目光追着他離去的背影,沒能問他,她又沒告訴他何時會走,為何他能篤定會與她同一天離開?!
每天二菜一飯的生意,做到了第十五天,夏侯容容就讓老西他們掛出暫時歇業的牌子,說明會另擇吉日開門做生意。
如流水般的銀子賺得好好的,突然臨時喊停,老西幾個人都覺得好心痛,不過,他們拗不過夏侯容容的堅持,當然也很快就被她說服。
她說,往後這家店的生意倘若要擴大經營,就絕對不能只靠他們三個人,所以要他們對外招兵買馬,找幾個跑堂,以及幾個懂得燒飯菜的人,加以訓練之後再開張,他們「銀來客棧」才會真正「銀來」不斷!
此刻,她挑了張吃飯的桌椅,讓瘦小夥計幫着磨墨,讓她寫字。
她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不斷地寫下成串的字句,其中包括一些圖畫,途中只有幾次略微停下,做出思考的樣子,大致上落筆如行雲流水。
「仙姑怎麽會知道那麽多菜色和做法呢?」
瘦小夥計上過幾年學堂,本來是想要趕考求功名,不過他這腦袋卻只能識得字,對於那些先聖先賢的道理,卻是半點也想不通,最後因為家道中落,只能流落來當「黑店」的夥計了。
所以,他自然能看懂夏侯容容下筆所寫的字句,看着她寫下一個又一個菜色,無論是煮法分量,以及挑選材料,都寫得一清二楚。
夏侯容容提筆沾了下墨水,聳了聳肩,「這也沒什麽,我在家裏時,看過我家大廚的珍藏手記,他這個人老說自己腦筋不好,所以凡是想到什麽菜色,就一定要把材料和做法,以及火候都寫得仔仔細細,那時候我覺得有趣,完完整整看過了一遍,現在只是把他畢生的心血默給你們而已。」
「只看過一遍,仙姑就可以默得出來?」瘦小夥計大吃了一驚。
「不然讓你仙姑喊假的嗎?」
「是是是!」仙姑果然就是仙姑,半點都假不了!不過缺點就是貪財了一點而已!
夏侯容容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瞪了他一眼,輕撇嫩唇:心想她過目不忘的本事,自己想來沒什麽,但是看在別人眼裏,卻十足的稀奇古怪。
不過,也因為她天生善記靈巧,學東西的速度很快,凡事都覺得簡單,所以也很容易覺得乏味,很難保持對事物的熱忱與興趣。
而她太爺爺對這一點,從來都不表示意見,也不會要她改進,總說人或多或少有些缺陷,才能夠活得長命。
她嫂嫂也說,他們夏侯家的人都太好了,是蒙老天眷顧的人,而她更是完美無瑕,所以有一點點小缺憾是好的,才不會連天都要妒嫉。
想着,夏侯容容泛起淺淺的苦笑:心想人人都說她聰明漂亮,美得不像是個真人兒,是最受天眷顧的人,那為什麽她會覺得,從小到大,無論是誰見了她,即便是她太爺爺,就連在他的眼裏,都能夠找到對她的憐憫與同情呢?
一瞬間,她的瞳眸深處,染上了淡淡然的憂傷。
她不自覺地抬起頭,望着在幾張桌外的「大喬」,此刻,在他面前的飯桌上,擺滿了老西與新手們試做的菜肴,他們也算是有良心,坑了他幾天高價住金之後,今天免錢招待他吃飯,但其實是東西做多了,大夥兒也吃不下了!
而他幾乎是同一時間抬起頭回視她的目光,輕挑起一邊眉梢,那眼神彷彿在問她這次是不是又要再給他做鬼臉?!
她卻偏不!
夏侯容容笑哼了聲,那笑無比的嬌俏,令她那張長了兩顆大黑痣,還蜜黑到有點髒的臉蛋,看起來竟如花開般嫣然。
瘦小夥計忍不住看痴了眼:心想她這位仙姑竟是越看越好看,如果沒有那兩顆礙眼的大黑痣,也不要黑到有點髒的膚色,她絕絕對對是位美人兒!
夏侯容容沒注意到夥計的打量,她投給喬允揚一記懶得再理他的眼神,低下頭,再度提筆,默出手記的內容:心想快點將客棧這裏的事情結束,拿到他們答應給她的銀兩,然後才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早日離開起程!
終於,銀貨兩訖。
夏侯容容背着包袱,掂了掂手裏的錢袋,再加上兩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這下子她絕對可以好長一陣子不愁吃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