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帳子裏很溫暖,我不需要這麽溫暖的狐裘,就還你吧!這兒風大,你要穿暖些,才好坐得久。」

說完,她裹着毛毯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揚聲喊停了腳步。

「你想說的應該是希望我坐久一點,最好是今晚都別進帳子裏吧!」

聞言,夏侯容容回眸瞅他,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那雙美眸明亮得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我好心好意,你當成驢肝肺了?」

「是嗎?」所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腹了?

「當然是!」她輕哼了聲,「你整晚在這裏吹風病了的話,明兒個我找誰給我當馬車夫?」

「那倒是。」他含笑點頭,終究還是這妮子算得精明。

「不過呢……」她調頭回來,俯身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為了避免你進帳子之後,才發現真相,我就先告訴你,那整張睡卧我都要佔了,把這裘衣還給你,就是要你自個兒想辦法靠着裹它取暖,你要是敢靠近我一丁點,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雖然夏侯容容已經壓低了音量,但是,虞洪就坐在不遠的一旁,最後兩句話聽得尤其清楚,驚訝喬允揚竟然由得她這個小女子如此欺壓自己?!

喬允揚揚笑不語,而她也沒打算討他的回答,把狠話撂完之後,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人,那自小嬌養的身段與儀態,沿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當然了,還有她雖猶不自覺,但偽裝日淡而脫出的美麗容顏,即便只是靜靜地站着,都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雖未回答她,但他倒想問問,她能夠對他如何「不客氣」呢?

此時的喬允揚並未將她的話當真,直至日後親眼見識時,才知道她的「不客氣」,是發起狠時,根本就忘記「客氣」二字該怎麽寫!

羈日,他們與虞洪的商隊同道而行,因為雙方都必須進城採買些必要的糧食用品,所以,兩隊人馬打算在進了下一個驛城再分道揚鑣。

三五十來人的車隊與馬群浩浩蕩蕩的,蜿蜒在顯得荒涼的漠地上,像是一條長長的人龍,相對於景色的貧瘠,小孩與婦人們的歌聲聽起來十分熱鬧愉快,讓坐在前頭馬車的夏侯容容不住地往回望。

「你想過去與他們一起嗎?」坐在她身旁的喬允揚淡聲問道。

她搖搖頭,「不想,他們唱的歌好聽,但我不會唱,也聽不懂,那話聽起來不像是宮話。」

「那確實不是官話,是蒙古的歌謠。」他笑視了她一眼,渾厚的嗓音用官話為她念出了歌詞的意思,「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着韁,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當年在父母的身旁,綾羅綢緞做新裝,來到這遙遠的地方,縫製毛皮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誼長,一匹馬兒做彩禮,女兒遠嫁到他鄉。」

說完,他看着她投望而來的眸光,兩人相視久久無語,他看見她瞳眸深處閃過的一抹黯然,彷彿自己就是那歌謠里所說的那位諾恩吉雅,離開父母身旁,嫁到這遠方的美麗姑娘。

忽然,就在這時,前來傳來了虞洪的大喊。

「爺,快退!有流沙坑!」

就在此話喊出的同時,驚慌的人聲,以及凄厲的馬鳴聲同時響起,喬允揚拉動韁繩要將馬匹調頭,但驚慌的馬匹不受控制,這時,他驚覺不對,看見兩匹馬的前蹄已經沒入沙中,就連馬車都跟着一起在下陷,而且沉遠極快。

「走!」他拉住夏侯容容的手腕,將她一把抱住,飛跳至馬車頂,借力蹬到十數尺開外的平地上。

夏侯容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當她回眸之時,見到流動的沙子已經淹沒兩匹馬的半個身子,在他們前方還有兩匹馬車也遭過到相同的下場。

「不行!不可以!」她急着想要跑過去拉住馬轡,卻被喬允揚強悍的臂膀牢牢地鎖住了纖腰。

「不可以過去!」他在她的耳邊喝道。

「我當然要過去!你看,馬和車都快陷下去了,你力氣大,快點把它們給拉起來啊!」她回頭揪住他的衣領,然後環視一旁眼睜睜看着馬匹陷落,卻一動也不動的人們,「為什麽你們都站着不動,快點拉啊!」

喬允揚斂眸看着她激動的表情,抿唇不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明眼前的狀況,臉色顯得有些凝肅。

夏侯容容氣他的無動於衷,用盡了力氣推開他,想要一個人過去把馬兒給救上來,但才挪動不到半步,就又被他給從身後抱住。

「不要過去!」

「你不要攔住我!你們不拉,我自個兒拉!」她掙扎着推他,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

「沒用的!」他一個箭步將她給拉回來,大掌緊緊地箝住她纖細的膀子,讓她看着他,然後堅定地搖頭,「你力氣再大,大不過流沙。」

「流沙?」她眨了眨美眸,神情顯得迷惑。

喬允揚點了點頭,目光沉定地直視着她,「對,在我們的前面就是一個流沙坑,平時看起來就跟普通的沙地沒有兩樣,但是,只要不小心誤觸了,就會被沙子的力量給拉下去,沒有人知道那個渦洞究竟會通往何處,但是,被卷進去的人和物,就會消失在這個世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還可以借力逃出來,已經是很萬幸了。」

「可是——?!」

夏侯容容轉過頭,看着她的兩匹馬兒就剩顆頭沒被沙子埋進去,它們無不是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掙扎嘶鳴,跟着馬車被一起卷進沙堆里,那可憐的樣子教她心都揪起來了!

想她今天早上還拿了蘋果給它們吃,它們吃得很開心的樣子,如今想來,教她覺得既心痛又難過。

「如果覺得難過就不要看,因為誰也救不了它們。」他拉住她的手腕,想要扳過她的身子。

「不,我要看。」她掙開他,回頭看着就要被流沙滅頂的馬兒們,她昂起嬌顏,迎着席捲而來的風沙,噙在眸里的淚水泫然欲落,「我救不了它們,但至少可以送送它們最後一段路程。」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救它們!

她夏侯容容生平就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過上困難,更別說是要在她面前丟了性命!

此刻,她想起了馬兒們的一路相陪,心想若不是她將它們買下來,它們現在一定還可以過很平安的日子,可以安享天年。

如此想着,她的心裏不禁有悔有愧。

喬允揚盯視着她咬唇忍淚的側顏,想一般女子看見這情景,怕不是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再不然就是哭天搶地了,而她,卻只想着要送馬兒最後一程。

終於,在馬兒們的聲息終於被黃沙給完全吞沒的時候,夏侯容容閉上美眸,回過頭一把抱住喬允揚,一雙纖細的膀子緊摟住他的頸項,一聲不吭的,悶悶地將自個兒蒼白的臉蛋埋在他的胸懷裏。

「你還好嗎?」他輕撫着她微微顫抖的背,知道她不是被驚嚇,而是在強忍住不哭。

「沒事。」她回答他的柔軟嗓音里有着哽咽,「借我抱一下下,沒別的意思,我就只是想借抱一下下。」

「好,借你。」他苦笑輕嘆了聲,這妮子就算在這個時候,還是想要跟他清楚劃清界限,但那是她的想法,可沒說他不能趁人之危。

他以有力的手臂將她擁進懷抱里,感覺她輕顫了下,有半晌的僵硬,但最終沒有推拒他,傾側帶着悲傷的嬌顏,偎枕在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

「喬兄弟。」虞洪走過來,對於剛才在混亂之中喊出「爺」這名號,他的心裏難免忐忑。

喬允揚淡然搖頭,表示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追究了,只是開口道:「可以請虞大哥給我們留匹馬代步嗎?她怕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釋懷,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的話,就先走吧!我們在城裏會合。」

「好,沒問題,我這就讓人留匹馬給你們。」說完,虞洪回頭喚來同伴,命令挑一匹最強健的馬兒,為他們配鞍。

自始至終,夏侯容容都沒再開口說過半句話,也不知道虞洪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任由喬允揚將她抱送上馬背,坐在她的身後,兩人一騎渡過了漫漫的荒原,朝着驛城揚長而去。

驛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喧鬧的笑語聲,而唯有夏侯容容安靜地坐在客棧前的石階上,偎着廊柱,注視着從她面前來去的人們。

她看見了幾匹駱駝,先前在銀川城時,她也見過,不過來到這裏,駱駝的數目更多了,在它們的背上,都馱着少說數十斤重的商貨。

此刻,她有點想家,想念京城了!

她想念京城春天時的繁花盛開,想念京城最熱鬧的街市,在那裏絕對不會有如此重的牲畜騷味,以及這惱人的風沙,甚至於就連她一向最討厭的漫天楊柳花絮,都開始覺得親切了起來。

「容容。」

喬允揚提着一袋以巾子包好的餅,走到她的面前停住腳步,他們這一路上,她都是精力旺盛的,如今見她有氣無力的模樣,真教人覺得不習慣,「我買了些玉米煎餅,才剛做好,煎的底面還酥香着,你吃些吧!」

夏侯容容抬眸瞅着他,半晌,才朝他伸出手討餅要吃。

他勾起微笑,取出一塊黃澄的餅交到她手裏,見她仍舊是默默地吃着餅,卻在吃了幾口以後,忍不住擰起眉心,斂眸瞪着咬了一半的餅。

「這家的煎餅做得不好吃。」

「沒得選,這城裏就僅此一家了。」他失笑,沒想到讓她開口打破沉默的,竟是一塊不好吃的煎餅。

「也不香。」她仍舊繼續嫌棄它。

「就說只有一家了。」

「那你也吃啊!」這麽難吃的餅怎麽可以只有她被茶毒呢?夏侯容容抬眸朝他努了努下頷,要他同甘共苦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好。」他坐到她的身旁,也拿出一塊餅啃着,才吃不到兩口,也忍不住要瞪手裏的餅,怎麽如此簡單的乾糧,竟然可以做得如此難以下咽?!

「剩下的你要負責吃完。」夏侯容容見他也被「茶毒」到,忍不住揚起淺淺的微笑,聳肩笑說道。

聞言,他轉眸瞪她,好半晌無言以對,他好心替她買餅,想要安慰她低落的心情,而她竟是用這種方法報答他的嗎?

夏侯容容意識到他投睨過來的目光,故意別過嬌顏不看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手裏難吃的煎餅。

喬允揚撇撇唇,也是繼續吃着餅,默着聲,與她一起看着商旅來來去去,沒想開口打破他們兩人之間的一隅寧靜。

「大喬兄台。」最後是夏侯容容在努力啃完整塊餅之後,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問你,從這裏到『龍揚鎮』還需要幾天工夫?」

「慢則三五天,快的話,不到兩天時間。」

「喔。」她以一手托着腮,淡聲答完,就再沒開口。

喬允揚轉過眸光瞅着她平靜的容顏,她安靜着不說話時,美得就像是一朵最嬌艷的牡丹,但是,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她雖然擁有絕色至美的容顏,卻不屑也懶做什麽花中之王。

她就是她,是一心只想當自己的夏侯容容。

而這份倔強與傲氣,令她的容顏更加生色,也更加令人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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