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杜小佟仔細聽着,有些意外他竟也懂得這般多。雖然他說得極有道理,可問題是她現在坐不正行也不端,因為她的心都快要亂了。

「小佟姊,我也覺得一兩說得對,嘴巴長在別人臉上,人家要怎麼說咱們又管不了,你就大方些,省得別人又有話說。」銀喜在旁聽了半晌也忍不住幫腔。

杜小佟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這丫頭到現在還在企圖撮合她和一兩?

「算了,我要去弄肥料了。」話落,她便朝屋外走去。

銀喜趕忙對藺仲勛使眼色,要他跟上。

藺仲勛只覺得銀喜那眼神實在是……好像他非得巴着杜小佟不可,不過話說回來,他確實不喜歡她老是打發他離開,跟緊點,看她怎麼趕他。

三兩步他就追上杜小佟,亦步亦趨跟到田邊的竹棚,瞥了眼田地,「小佟姊,這田不用再灌溉嗎?你會不會排水排太多了?」

「進入分檗期了,我要開始曬田了。」她頭也沒回地道。

「分檗?」

「就是……」她沒好氣地指着田道:「你有沒有瞧見這一株株的稻子莖部已經開始一分莖,一旦分莖太多,屆時長出的穗就會變少,所以為了不讓稻子繼續分莖,就要開始斷水曬田,二來也可以讓根部更往深處生長,長出來的稻子會更高更粗,穗就會結得更紮實。」

「喔,原來如此。」想不到種田竟也有這麼多學問。「不過要曬到什麼時候?還是一直曬下去?」

杜小佟閉了閉眼,以表情嫌棄他問題真多,但還是耐着性子道:「曬到土裂之後,就可以再引水灌溉,屆時就可以順便把肥料給倒進去。」

說著,就見她掀開了一隻瓮蓋,隨即飄出陣陣惡臭,教他倒退三步。

「那是什麼餿掉的玩意兒?」

「說對了,這全都是一些餿掉的菜葉,用來施肥的。」見他面色難看地連退數步,杜小佟難得有了些許玩興。「一兩,我拿發餿菜葉當肥料,這餿菜湯對秧苗可是一大補品,可你知道其它人是拿什麼當肥料?」

「還能有什麼?」還有更臭的?

「有的人會拿牛糞或豬屎。」見他倒抽口氣,杜小佟笑眯了水眸,壞心眼地道:「更有人專門到大戶人家收集夜香。」

藺仲勛臉色瞬間刷白……夜香?!該死,他吃了多少用夜香種出的五穀啊!

見他臉色大變,杜小佟忍遏不住地放聲笑着。「你不懂的可多着呢。」事實上只有菜田才會用到夜香,可她不打算告訴他,省得他往後打死也不吃菜。

見她一掃陰霾,笑露貝齒,哪怕他正處在震愕暴怒之中,她的笑意都像是沁涼泉水,一點點澆熄他的火氣,教他不自覺地跟着揚笑。

是說這種田的學問,懂得愈多,愈能挖出黑暗一面,簡直就跟人生沒兩樣。

接着幾天,藺仲勛受到重託,天天得要照料那一瓮肥料,教他臉色一天比一天還要鐵青。

幸好,杜小佟認為菜葉不夠,所以打算到清河對岸那頭割些野菜回家泡肥,本來是要獨自前往,但是在銀喜和四個孩子的堅持之下,她只好帶着藺仲勛出門,令他能暫時脫離苦海。

一路上,背後有人在竊竊私語,前頭有人在指指點點,但杜小佟仍然抬頭挺胸地走,因為她已經一再地告訴自己,她沒有動心不會動心,況且她跟他之間一點私情都沒有,她可以無懼這些閑言閑語。

可到了清河邊,明明已不見人煙,她依舊走得極快,甚至無視藺仲勛的存在。

背着竹簍跟在她身後的藺仲勛見狀,假裝痛吟了聲,教她不禁頓住腳步,像是想到什麼,急問:「傷口疼了嗎?」

「還好,八成是竹簍刮著了。」

「竹簍拿下來,我瞧瞧。」

「在這裏?」他是無所謂,但他不希望聽見任何傷害她的流言。

杜小佟頓了下,才發覺自己有多大膽,忍不住微惱地道:「就跟你說我自己來就好,現在好了,要是你的傷更嚴重該怎麼辦?」

「我皮厚得跟牛皮沒兩樣,刮個幾下也不會怎樣。」事實上他的傷每晚都有包子替他上藥,早已經好得差不多。他佯痛也不過是要吸引她的注意罷了,他打從心底厭惡被她漠視的滋味。

杜小佟唇掀了掀,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放緩了腳步,踏過了清河的便橋,遠遠的便瞧見似乎有人在清河上游工作。

藺仲勛微眯起眼,瞧見是官員領着工人,心想動作倒是挺快的嘛,動工的方向也對,清河是從狐影山而下,上游正是最狹窄的水彎處,是最容易泛濫之處。

過了清河再往西走一段路便是狐影山山腳,在入口處有一大片的赤竹林,他來過幾次,這裏的路算是已經摸熟,本以為她還要往山裡走,豈料她就停在竹林前。

「你要做什麼?」

「有竹筍。」

「在哪?」他抬頭望向竹林,他眼力極好,儘管竹林隨風搖曳,依舊遮擋不了他的視線,可他卻怎麼也瞧不見竹筍。

「……你在幹麼?」杜小佟怔怔地看着他。

「找竹筍。」

「你知道竹筍長什麼樣子嗎?」笑意緩緩地爬上她的唇、她的眼,她必須用力地抿住唇,才能讓自己平靜問話。

「我吃過。」他抽動眼皮。入夏時常有這道菜,有時會燙過蘸醬,有時甘甜得不需蘸醬,是他少有的喜愛的一道菜。

「所以你覺得竹筍就跟其它果子一樣都結在樹上?」笑意泛濫,從她的唇角開始潰堤。「你沒聽過雨後春筍這詞嗎?」

藺仲勛神色一凜,隨即朝地面望去,可是地上都是雜草,哪裏可見竹筍?說到底他只見過盛盤的竹筍,壓根不知道竹筍尚未採收前到底是什麼樣子。

而銀鈴般的笑聲隨風回蕩着,打進他的心坎里,教他不自覺貪戀地看着她的笑容。

和後宮嬪妃相比,她確實是失色不少,但是她的美極為脫俗,像是深山幽蘭,在霧林清泉畔逕自美麗,比起宮中爭奇鬥豔的嬌花相比,她清冷卻更教他想依偎。

依偎?他驀地一愣。原來,他想要的是與她依偎,所以他才會形影不離地跟着她,他本是為了解開自身之謎而來的,但是,他卻忘了。

此時此刻,他的心裏眸底,只盛裝了一個她,粲笑如花的她。

【第九章】

杜小佟止不住的笑,在他的注視之下斂去。

她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眼光,那是男人注視女人的目光……「一兩,簍子給我。」她開口,打破了凝睇間的各種渴望。

「……嗯。」他取下簍子,簍子裏還擱着一把鋤頭。

就見她拿過了鋤頭,在竹林邊上的草里輕敲着,撥開了野草和碎石,再用手撥着附近的土,就見一個尖頭冒出土。

「一兩少爺,這就是竹筍。」杜小佟指着,但卻無法再像剛剛那般玩鬧,因為她已經察覺到藺仲勛對自己的情意。

「胡扯,才這麼一丁點,這要掘多少才能吃上一盤?」他蹲到她身旁,打量那裹着竹殼的筍尖。

杜小佟不着痕迹地退開一些。「一兩少爺,底下還有,你退開一點,我弄給你瞧瞧。」她起身拿起鋤頭,掂算着位置,朝尖頭下的土堆一鋤,隨即挖出了一截竹筍。

她拾起竹筍,拍去土后,再剝了兩層筍殼。「瞧,這就是竹筍。」

他接過手,咬了一口,甘甜的滋味教他揚高濃眉。「果真是竹筍。」

「難不成我還會騙你?」她呿了聲,環顧着四周,附近肯定還有竹筍。「不過你不是不吃菜的嗎,竹筍倒是瞧你吃得挺香的。」

「甘甜的我就吃,蓮藕我也吃。」他繼續剝着筍殼,把整支筍吃得一乾二淨。

「蓮藕?你是打哪來的富貴人家?」蓮藕在京城可是有錢人才吃得起的。

「南方荷田多得很。」

「喔?」包子似乎說過昆陽多荷田,每年入秋前家家戶戶都有吃不完的蓮藕,當然,那是大旱之前的事了。

「來,鋤頭給我,我來掘。」他取走她手上的鋤頭等着大顯身手。

「等一下,草跟石頭得要先撥開,然後找出尖頭,再將周圍的土撥開,這樣才能掘得深一點。」杜小佟指着一處,他聽令行事,但是手勁太大,撥開草的瞬間也把筍的尖頭一併掘斷。

杜小佟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藺仲勛依舊緊握鋤頭,決定將功贖罪。但是,連着再找幾處,卻同樣都被他掘斷尖頭,氣得杜小佟搶回鋤頭,指派他其它工作。

「瞧見那些野菜了沒?葉緣有齒狀的就可以采,你要是敢給我胡采一通,今兒個你就準備餓肚子。」

藺仲勛默默無言地窩到角落找野菜,堂堂天子竟蹲在山腳下采野菜……是說誰規定當皇帝的就不能采野菜?人生在世,痛快一活,為何非得被強冠在身上的頭銜和身分給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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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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