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些不同了?應該是,自從他把她留在床上,不肯放她回房之後,有些事悄悄地改變。
當然,她還是做着奴婢該做的事,還是受着下人們的冷言冷語,當他們口裏的下賤女子,並沒有被扶正為夫人,但赫希對她,不再冷漠忽視。
有時候,她甚至誤會過去那段時光迴流了,溫柔體貼的赫希回來,把憤世嫉俗的赫希給擠掉。
不管如何,何桃花很滿意現在兩個人的相處模式。
她賣力擦着桌子,把換下的床被拿到外面清洗,趁着天氣晴朗,她還想把滿屋子的書冊拿到園子裏曬,把書蠢給曬跑。
嗯,說做就做。
搬這麼多書是大工程,她可不敢指望有人幫她,或許做這活兒,有人會批評她討好弄巧,但……又如何,難聽的話,她還聽得少?
先到外頭撿石頭,一顆顆集成堆,再把柜子裏的書一疊疊往外搬,攤開、鋪平,壓上石頭。
接下來就是太陽的工作了,何桃花拍拍手,趁空把書櫃擦洗乾淨,等她一口氣把所有事搞定,才發覺自己腰酸背痛。
呼……最近體力差了些,老是貪睡,這可不行,何桃花,加把勁兒,別老讓人家以為你是來當夫人的。
她對自己笑笑,看着頭上的太陽,暖洋洋的,好不舒暢。
搬出一把椅子,她靠在門邊,一面盯着書冊不被風吹走,一面曬太陽,曬着曬着,卻把瞌睡蟲硒上身了,像貪懶的小貓,窩近門框,睡眼迷濛。
蘭赫希下朝回府,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被風吹翻的書頁、靠在牆邊沉睡的女人,她的髮絲被風吹起,飄在臉頰上,應是有些許兒癢,可人睡得太沉,也就任由它去了。
她真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苦不喊、有冤不囔,平平適適地過着自己的日子。
這段時間,他漸漸看出來了,她並不是逆來順受、委曲求全,而是選擇了一種最輕鬆的方式,在眾口鑠金的環境裏自保。
本質上,她並沒有改變,還是那個努力向上,讓自己生活得安適精彩的女孩子。
風呼嘯而過,一本書沒壓好被風颳走,他飛身掠過,把書壓在地上,未撿起,似曾相識的場景浮上。
“快點、快點,《通志》快飛走了!”何桃花指着在地上翻筋斗的書本大叫。
蘭赫希一個鷂子翻身將書檢到。
“啊……你的《戰國策》!快快快,快飛到關羽他家門口啦!”她又叫。
他上竄,兩個足尖點葉,俯身,抓到手。
“不行、不行,《貞觀政要》快跟我們說再見了!”眼一飄,他追了幾步,把書抓起。
他們挑了個爛日子曬書,曬得書滿天飛,他把剛剛撿好的幾本書交給她,還沒說話,她先嘟囔起來。
“照理說,不對啊……”
“什麼不對。”
“怎麼飛起來的全是這些重得不得了的書?”她一本本抓過,檢視一遍,皺了皺鼻子。
“重得不得了?”
他懷疑地把她手裏的書接過來,據據重量,半點都不重啊,是她沒把石頭壓好吧,胡賴。
“還不硬不臭不重?你瞧,每本都難看得要命,真要飛,也飛飛那些詩集文選,軟綿綿、討蜜蜜的書唄。”
她對古聖贊半點專敬都沒有,老說那些大道理,是吃太飽的人才會講的。
原來她的“重”是這麼回事?
他笑彎腰,說:“幸好你不是男子。”
“書臭和男子女子有什麼關係?”
“如果知辛嫌這些書硬臭又難看,這輩子就和狀元與緣啦。”她吐吐舌頭,回他一句。“幸好我是女子。”
“為什麼?”
“如果我和這些八股老人同個性別,我一定痛不欲生。”“爾就不能草重尊重這些聖贊?”他好笑地撿起石頭,把書一本本壓好。
“如果他們滿肚子的大道理能幫我賺銀子的話,我考慮。”他說一句她頂十句,她絕不是溫良恭儉的好女人。
“銀子銀子,滿腦子發財夢!”
“能夢見發財,我才不甘願醒來。”
“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
“為什麼?”
“是你花錢把我買下來的,用錢交換的友誼可是份外珍貴呢。”又是銀子!面對這麼市儈的女人,誰都要厭煩的。可他不,他就是愛她的市儈,愛她把貪婪表現得這麼可愛。
還沒來得及把她的話對回去,一陣鼻天大雷響起,雨水跟着落下,她又開始大叫大囔。“收書、收書!”
她喉嚨一扯,府里的下人總管全衝出來幫忙,搶書的搶書、救書的救書,亂成一團,等他們回到屋裏時,兩個人都變成落湯雞,他看她,她看他,互指着對方大笑。
“你……堂堂大將軍淋了雨也一樣,狼狽。”
“堂堂大老闆淋了雨水難道就不狼狽?”
“至少我身上有酒香。”那可是她引以為傲的,得天天蹲在酒容袒才煎染得出來呢。
“真的假的?我聞聞看。”
他抓住她的肩、湊近、聞了,聞到酒香、發香,也聞到處子馨香,雨水把她的身體曲線勾勒出來,這是第一次,他對她產生慾望與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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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下雨嗎?蘭赫希抬頭望了望天。應該不會,她有了經驗,知道挑什麼時候曬書最好。一哂,他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好輕,她又瘦了,她要瘦到什麼時候才能反彈跌停?
她大概真的累壞了,下意識地埋進他胸口,在那裏找到一個舒服位置窩着后,睡得更沉,看着胸前的女孩,他輕輕笑開。
最難過的關卡在他自己嗎?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再無法欣賞她的市儈與貪婪,他掛記着她對他的背叛,提防着身邊每個人,他告訴自己,不交心就沒有背叛,這樣的蘭赫希很辛苦,也很累。
但他無法阻止自己,儘管他明白這樣不對勁,可是……好吧,或許那個傷口需要時間撫慰。
等着吧,耐心等着事過境遷。
他將何桃花放上床,自己也跟着上床,圈住她,戀上她在胸口時的心安。
何桃花單獨上街,想買綉線,府里的線不是不能用,但那色澤綉不出她要的感動。
感動?沒錯,赫希說過,她繡的物品常讓他覺得感動。
她知道自己的手藝是極好的,那些年,她感激赫希和小卿收留他們,給了他們兄妹倆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一攢到銀子,就上街買綉線布料,給他們裁衣裳、綉荷包,她這人啊,最不愛欠人家。
可不愛欠人的她,偏偏欠了赫希,還欠下那麼一大把,教她怎麼還才還得清啊?
只盼大哥和小卿過得幸福,那麼這債,她便還得心甘情願。
這回她幫他做了件玄色披風,她想在後擺處綉一隻蒼鷹,眼神銳利、神態高傲的老鷹,那才適合高高在上的蘭將軍。
才出府沒多久,遠遠地,從對街走過來的蘭赫希就看見她。
她要去哪裏?
他沒追上前與她并行,反而默默跟在她身後。又偷窺?或許他已經迷上這種無聊舉動。
何桃花進了常去的布莊!剪好布、挑足綉線,本想趕緊回府的,但在門口。教一個高大男人給擋了下來。
“姑娘慢走。”
她停下腳步,疑惑。這男子不似中原人士,顫骨高聳,雙目內凹,黝黑的膚色閃着光亮。“有事嗎?”
“我見姑娘從鎮遠侯府出來。”他咧開一口大白牙,單純的笑臉上有着誠懇。
“是。”
她打量他。他……是好人吧?人說相由心生,擁有這種微笑的男人,不該是壞蛋,松下心防,她還他一個笑意。
“姑娘可認識蘭將軍?”
“他是我們家大人。”
“我是他的舊友。”他又笑得開心,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喔,公子要不要到侯府里坐坐?”
“我們才見過面,我只是有些擔心,赫希他……不太信任人。”
是啊,當身邊所有人都背叛他,他怎學得會信任?何桃花低低眉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見她不語,男人又說:“我提醒他,最近韃靼蓄糧練兵,有意思侵犯邊境。”“你不是韃靼人嗎?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男人一驚。
“姑娘好眼力,但即使是韃靼人,也有人痛恨戰爭,戰爭是種會讓人流離失所、痛失親人的壞事情,誰不期待和平?誰不想親人平安相聚?”他說服她了,何桃花點頭。
這話,赫希說過,就是這份相同見解,讓他們即便不同國家、不同立場,也變成好友的,是吧?
“你叫住我,要我幫什麼忙?”
“姑娘果然心思細膩。我警告過赫希,最近要處處小心,韃靼派殺手潛入中原,他們知道,天羲王朝只有一個將軍足以畏懼,那就是蘭赫希。他一死,誰上戰場都成就不了事業,所以密謀暗殺他。”
“天!”她嚇得搗住嘴巴,暗殺?既是暗殺,便是防不勝防,她該怎麼幫忙?
“我不知道最近鎮遠侯府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提醒他處處小心,他卻不甚在意,讓我很憂心。
“我馬上要回國了,不能留在這裏幫赫希,不過我有一瓶葯……不知道會不會派上用場。我可以交給姑娘嗎?如果他中毒,就給他服下,如果他沒中毒,就當沒這回事。”男子從懷裏掏出瓷瓶,交給她。
“這是什麼葯?”
“姑娘不必多疑,這葯叫做雪山華榮丸,姑娘可以找大夫問問,這葯是難得的解毒聖品,就算沒病,服下后也能強身,姑娘暫且收着,希望它能幫得上赫希。”雪山華榮丸、雪山華榮丸……她在心底默念了幾次。
“謝謝。”
收下藥瓶,何桃花樂觀想着,赫希那樣能幹,說不定刺客未動手,便先被他抓着,也許這葯根本派不上用場。
“拜託姑娘了,請記住,不管我是哪一國的人,都是赫希的好朋友。”
“多謝。”她很開心,赫希這樣被人關心着。
“告辭。”男人一拱手,轉身離開。
她的視線隨着他的背影拉開。赫希是個英雄人物,不只百姓崇拜他,連敵人也崇拜敬畏,誰敢說他不是天生的王者?
在她替他高興的同時,並不知道一場風暴將要掀起,她和蘭赫希逐漸好轉的關係,走入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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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赫希臉色陰沉,目光飽含氣怒,回府後,他半句話不說,跨着大步子,直往內屋走。
“大人,劉公公來過,想請大人進宮一趟。”總管追着他說話。
“知道了。”嘴裏說知道,他還是繼續往前走。
“需要幫大人備馬嗎?”總管在他身側問。
他斷然拒絕。“不必。”
“可是劉公公看起來很急,皇上那邊似乎有什麼重要事情。”總管急出滿頭大汗,是皇帝找人,不是路人甲乙丙外找耶!
還能有什麼重要事?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那樁,皇帝嘛,要怎樣不都由他說,就算他不進宮裏,他敢打包票,日落前,那頂八人大轎會自動送進鎮遠侯府里。
“我知道。”
最後一句話,他砰地關上房門,讓總管在外面急得跳腳。
進屋,他匆匆拿出紙箋,寫下短短數語,捲起紙箋,綁在鴿子腳底下,讓飛鴿替他傳遞訊息。
放下筆,他想起何桃花和莫答納賴,心潮洶湧。
他們是怎麼搭上線的?過去一年,桃花做過什麼,他全然不知,難道嫁人侯府,除了替小卿和知辛掩人耳目之外,她還身懷任務?
又或者,桃花和莫答納賴在更久以前就認識,那麼那場大火不足知辛奪情,而是桃花親手策劃?
太可怕了,如果是他想的那樣……他竟蠢到把敵人當情人?!
在他還厘不清頭緒時,何桃花回來了。
她進屋……是啊,進屋,這段時間她所有的作息都在這屋裏了,她相信這對他們都是好事情,至少在自己的背叛之後,他願意再度信任她。
“你去哪裏?”他氣焰高張,怒目相向。
她錯愕回視,對上他凌厲眼神。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是不是那個殺手已經開始動作?
何桃花心驚,慌張的表情映入蘭赫希眼底,更加深了他的認定。有鬼,心裏有鬼的人,才會倉皇失措!
她的眼光飛快掃過他。他哪裏受傷了?有沒有中毒?該不該把雪山蕃榮丸拿出來?
“說!你去哪裏?”他嘶聲大吼,大步向前一跨,抓住她的手臂,捏得她隱隱發痛。
何桃花來不及回答,但他中氣十足、精氣神良好,表示他沒出事,沒事就好。
她鬆口氣。
她鬆口氣是什麼意思?她以為他什麼事情都沒察覺?陰惻惻地眯起眼,蘭赫希怒氣在胸口翻騰。
“我去買布和綉線。”
“府里沒有布和綉線?!”
不懂他的憤怒,她搖搖頭,眼中浮上困惑。“我想親自挑選合適的布料。”擺明不說實話嗎?蘭赫希心絞痛,眼角抽搐。為什麼她要一次次辜負他的信任!
信任?不知不覺間,他又對她投注信任了?該死!他怎學不會教訓,永遠是最親近的人傷他最狠啊!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你去哪裏?”他擰得她的胳臂陣陣發麻。
何桃花不解,把身上的油布包拿出來,放在桌面打開,裏面的布料和綉線露出來。
他瞪她一眼,很好、好得很,她還是選擇背叛他!
“出去,帶着你的東西滾回去!”
回去?回她的下人房嗎?
雙眸一黯,何桃花有疑問卻沒問出口,靜靜把桌上的東西整理好,遵照他的命令離開。
她出去不久,蘭赫希的貼身侍衛展封出現。他只給展封下了道簡單的命令。
“我一出事,就將何桃花收進地牢。”
站在窗邊,他宛如一座雕像,一盞油燈將他的身子拉出深刻陰影,他面無表情,目光深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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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看到那頂八人大轎嗎?”小翠挑着燭心問鴛鴦。她們是和桃花同房的婢女。
“怎沒看到,我連轎里的姑娘都看到了。”鴛鴦喜孜孜說。
“真的,容貌怎樣?”
“還怎樣,皇帝欽賜的美人,容貌還能差?”說話時,她刻意瞄了桃花一眼。
“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通。”
“名門閨秀啊,哪像咱們這些下人,會釀酒了不起啦?會縫衣裳又了不起啦?”說著,鴛鴦看了低頭刺繡的人一眼,小翠笑着拐她一肘子。
何桃花聽見了,不想回應,繼續和手上的蒼鷹奮戰,那頭頂的白毛,要白得有神、驕傲才成。
“聽說啊,咱們將軍大人一看見美人,眼睛都發直了,安排她住進雲飛樓,人也跟着進去,整個下午都沒出來呢。”
“你說,這位美人會不會成了咱們的新夫人?”“肯定是嘍,將軍總不會娶個下人當妻子,那要讓人恥笑的。”美人?何桃花記起蘭赫希口裏的“實至名歸”。
心擰出苦澀汁液。也好,他有了喜愛的女人,心底的憤恨多少會放下一些,人都是懂得愛,才會認識幸福滋味。
這話是娘說的。
娘說,要讓周遭的人幸福就是要多愛他們,愛呵……可很多時候,愛是高攀、是不自量力,這樣的愛只能藏不能顯。
所以何桃花愛蘭赫希嗎?當然不愛!
她必須否認再否認,否認得夠多了,她便會相信,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愛他,那麼,失去他也就不打緊了吧。
她應該開心的,有個女人讓他愛、讓他疼,那麼她欠他的,許就不必急着還,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當他有需要,她再出面償清。
努力維持嘴角淡淡的笑,那笑,不能枯萎,得壓着、貼着,讓它保持在那裏,騙人也騙自己——她很開心。
是啊,她和小翠、鴛鴦一樣快意,因為她們就要有新夫人了呢,是啊,這是普天同慶的事,若非皇帝看重,怎會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往鎮遠侯府里送,是啊,將軍要大發了呢,何只是英雄,家庭功名兩得意,身為男子,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榮耀?
拍拍手、笑眯眼,她真的好開心喔。
“瞧,她在笑耶!真是怪人一個,換了我,不哭死才有鬼,賠了夫人又折兵,做盡蠢事還笑得出來?”
當然得笑,不然叫她哭嗎?何桃花的處境夠窘困了,不苦中作樂,難道要四處昭告?
“桃花。”屋外,有人在喚她,她放下綉籃,走到門邊。
“大娘找我?”
是廚娘,欺她最凶的那位。
“快點,大人說要你親自做一桌菜,送進雲飛樓里。”說著,扯了她一把。
“是。”她沒回屋裏把綉件收好,就讓廚娘拉着跑,腳下踩空,差點兒摔跤。
“做啥,你偏在這節骨眼上生事!”
“不、不……我沒事。”幸好,她拉住門框。
被催着、喊着,不得不加快動作,胳臂肘子酸了、頭暈胃翻了,也不敢慢下手腳,不多久,便做好六道菜,全是赫希喜歡的……在從前。
“還愣着做啥。快送去雲飛樓里啊!”廚娘推着她走。
“要我送?”
“不然咧,我叫做何桃花嗎?”廚娘沒好氣瞪她一眼。她才嘔好不好!好端端的,主廚變副廚,身份硬是降了等。
“是。”
她並不想送,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問題是,她哪來的權利選擇?所以,只能掛上笑臉,繼續假裝自己很快樂。
一路走着,看見盤底的紅嘴綠鸚哥,她忍不住心酸。
“明明就是菠菜,幹麼取這個怪名字?”
“你瞧瞧,綠綠的菜身、紅紅的根,不像一隻紅嘴綠鸚哥嗎?”
“不像,我怎麼看都是菠菜。”他熱愛同她抬杠。
“你以為是普通菠菜啊,做這道菜,不能選太老的,最好是找從土袒冒出芽之後十天的菠菜,那肘,根不太老、不苦,桃掉斕葉,小小的一探就更單薄啦,最難的還是醫汁,蒜末、高湯、冰糖再加上醫油,火候對了,還得熬上好一段時間,要是比例不對,味道偏了,就沒這麼好吃。”
說起做菜啊,她的嘴上功夫可不比手上功夫弱。
“瞧你把它說得這麼神奇,多珍貴似的。”他桃眼。
“一滴血汗一粒米,你們這些有錢人不懂得珍惜食物,要報應的。”
“怎麼報應?”
“報應你沒得吃。”
說著,她把整盤菜端開,各撥一把到大哥、小卿和自己碗裏,再把空空的盤子放回他面前。“瞧,現世報。”她的得意讓小卿和大哥樂彎眉。
何知辛忍不住說:“赫希啊,你知道我這幾年間學會什麼嗎?”
“學會什麼?”
“吃人嘴軟,掌廚的說它珍貴,你就要千恩萬謝,可別多嘴。”說著,還用筷子東指西指,順帶畫圈圈。
“你在教我為五斗米折腰?”
“該折腰的時候,還是折腰比較好。”他夾起一筷子紅嘴綠鸚哥,一面吃、一面贊,贊得有人心痒痒。
“給一些。”
蘭赫希把碗湊到他面前,何知辛卻把碗往旁邊挪去,繼續噴噴稱奇。
“太好吃了,這麼簡單的材料可以做出這麼好吃的東西,桃花,你簡直是神廚,皇帝沒聘你入宮,是他的損失。”
他越贊越誇張,蘭赫希忍不住,把碗一橫,伸到“神廚”面前。
“不給。”她別開臉。
他看一眼兄妹兩人。“給我記住!”又把碗轉向另一人。
凌小卿很抱歉的把碗亮給他看。“蘭哥哥,對不起,太好吃,我吃光了。”就這樣子,他壓了滿肚子大便,把飯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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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他幫忙把碗端進廚房,看着神廚在水盆袒洗洗弄弄,他還是滿臉不爽,放下碗,雙手橫胸,站在她身後,一語不發。
她也不理人,生火、熱水,將一把綠綠的東西往水裏擺。勾起菜。
細細地一根根擺好,他也看出來了,她又做了盤紅嘴綠鸚哥,澆上醫料,遞給他一雙筷子。
他悶聲說:“我可沒為五斗米折腰。”
“知道,誰敢讓蘭將軍折腰,要砍頭的。”她眼角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也沒吃人嘴軟。”
“是,蘭將軍的嘴再硬不過。”
他得完便宜還賣乖。拿來筷子,一夾兩夾,就讓盤子見了底。
他還喜歡這道菜嗎?恐怕不會了,有美人在側,吃什麼不重要。
進雲飛樓,她把菜擺上桌,刻意不看將軍美人,即使她知道!那是很養眼的畫面。
擺好飯菜,何桃花就要退下,可蘭赫希冷厲的聲音傳來。“你不在這裏伺候,要去哪裏?”
要她伺候,他不是有隨身丫頭嗎?她一怔,僵硬了脖子,乖乖待在桌旁。
“將軍對下人可真嚴格。”
美人清脆軟甜的聲音勾魂似地,勾引了她抬頭,說好不看的,還是忍不住悄悄掀起眉睫。
震驚!世間竟有這樣天仙似的女人,那眉、那眼、那身段五官。何桃花腦袋轟了。找不到合適的字句來形容。美人是塊無瑕美玉、慧靈脫俗,天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心一撞,疼得她咬牙。
心痛什麼?這是好事啊。
一個是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的絕色佳人,一個是英武尊貴、頂天立地的人物。這樣的龍鳳才叫佳偶天成。
天底下有赫希這樣的英雄,就合該有一個仙女來相稱。
她自慚形穢了,從不對容貌自卑的何桃花,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卑賤。
“羽嫣,試試,侯府里別的不敢說,這廚子的手藝不比御廚差。”蘭赫希溫柔招呼。
廚子……他竟說她是廚子……
可有說錯嗎?沒啊,她不是廚子是什麼?難不成要稱她暖床丫頭或妓女?他還客氣了。
何桃花啊,怎偏偏在這時候計較?癲了她。
心扯着、裂着,玻璃似的玲瓏心被敲成千萬碎片,痛得她喉頭哽咽,咽不下、吐不出。
蘭赫希淡淡掃她一眼,舉起筷子,當筷子停在那盤紅嘴綠鸚哥上時,頓了一下,然後掠過,夾了旁邊的雞絲卷給座上佳人。
“真好吃,看來你府上的廚子比宮裏那些好幾分。”梁羽嫣雙目含水、櫻唇帶笑,一臉仰慕地望着他。
“喜歡的話,我天天讓她給你備三餐。”
“這麼好,那我可要想盡辦法在這裏住上一輩子了。”
她說一輩子……怎不是一輩子?夫妻本是一輩子的事。
“求之不得。”
兩人一句接一句,說得熱切,何桃花的心卻是一寸一寸滑進谷底,入了水、浸了冰,凍得全身發寒。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那個牆壁坑坑疤疤的破屋裏,即使全身縮在一起,也縮不去刺骨寒意。
她努力對他們的調笑無動於衷,讓魂魄飛到九霄雲外,然而那苦那痛,依舊像海浪一波波打來,淹沒她的知覺。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欠債啊,欠債得還得甘心。
最後這頓飯是怎麼結束的,何桃花已經記不起來,只記得他嚴厲的聲音對她喊了一聲“撤下”,她便乖乖照做。
收拾了碗筷,那碗怎麼看都是菠菜的低等菜,他……沒動箸。
是啊,她在妄想什麼?過去的,回不來,未來的,不能期待,她能做的唯有現在,還債。
她拚了命,把該做的事做完,拚了命,讓所有人都看不出她的異樣,然後,拚了命靠在牆邊嘔吐。
吐完殘渣、吐出胃液膽汁,何桃花像把肺里的空氣通通吐光了,才擦擦臉、挺着背脊,走出鎮遠侯府。不哭!
不哭,她不哭,碰到好事兒,沒人會哭的。
不覺得很好嗎?
有啦,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進行,小卿幸福、大哥幸福,現在連赫希都找到幸福了,瞧,是不是好得很?就說吧,沒事的,通通交給她,她肯定能辦好,她不是別人,可是最有擔待的桃花姑娘呢!
再過一陣子,她就要解脫了,等“夫人”病急不治,新夫人入門!她就可以心安理得離開侯府。
到時候,她要找個沒人相識的地方,攢點銀子,再開一間酒樓,她的桃花醉啊,肯定能讓她變成大富婆,買一個勤奮老公,養兩三個活蹦亂跳的孩子,這樣的人生多愜意啊。
她的計劃周詳、完美,但越是計劃,越讓人心酸。
那愛情呢?心一震,何桃花連忙捶捶自己的頭。瘋了嗎?她這種人幹麼學人家風花雪月,那是有錢公子哥兒和千金大小姐才做的事,她是何桃花。心底有愛也打死不能說的何桃花啊!
“姑娘。”一名老翁突地口叫住她。
停下腳步,何桃花抬眸,才發現自己淚眼婆娑。
真是的,哭什麼呀?她該做的事是大笑,笑自己就要進行計劃、夢想成真了。
“姑娘別哭,這是你的命,逆天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楚。”老翁徐徐道來。
“逆天?”她幾時逆天了?她一直都是順應時勢、順應命運安排的呀。
“不是嗎?蘭將軍的眼睛不應該看得見、何知辛的心志不該正常。那個月光奇迹,對旁人或許是福氣,對你來說,是禍。”老翁嘆氣,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滿憐惜。
她震驚萬分。他怎麼知道?他是誰,怎知道她回到過去?
“姑娘,別灰心,撐下去,黑夜過後,天明總會來臨。”語畢,老翁看看她的肚子,再看看她的臉,搖頭,嘆息。“又是一個無緣的傢伙。”
“什麼意思?”她不理解他的話意。無緣?和赫希無緣嗎?這個事實,她老早就接受了。
“姑娘,記住,所有苦難皆自己選擇,歡喜做,甘願受。”
“老爺爺……”
她偏頭,想不透。
他慈藹一笑,拄杖走開,何桃花想拉住他,可不明白為什麼,那手,像被定住似的,伸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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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蘭赫希房裏,展封以夜行者打扮出現在主子面前。
“她去哪裏,和誰碰頭?”他的聲音閃過冷冽。
“她和一個白髮老人交談幾句,然後在燒毀的知辛樓前站了一晚。”
他眼神冷酷的問:“那個老人呢?”
“我跟着他到土地公廟附近就跟丟了。”
“把他找出來。”
“是。”
“莫答納顏呢?”蘭赫希冷靜自抑,但手上的青筋隱隱催動着。
“他帶了七個刺客進京,昨日交手,折損他三員大將,目前行蹤成謎。”
“再查。”
“是。”
“汪成軍那邊,準備得怎樣?”
“他遵照將軍的命令,帶着軍隊悄悄開拔,預計兩日之內抵達韃靼邊境。”
“很好,殺他個措手不及,他們真以為我不在,就能猖狂?”他笑了,眼底射出銳利。那不可一世的狂妄與威勢,在在證明。他是馳騁戰場的蘭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