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我不澆水它也沒死啊。」
「更正,一個月不澆不會死,兩個月不澆就死了,你該慶幸,它有一個月住在我家。」他搖頭,捧起仙人掌,滿臉同情。
「幹麼這樣,了不起以後我天天澆,把過去的補起來行吧。」
「不必。天天澆?你想把它淹死嗎?過與不及都不好。」
「它這麼難伺候,你還是帶回去好好照顧吧。」她扁扁嘴,把刺刺推給他。
盧歙本來想接下來的,但最後還是把刺刺挪到她面前。「以後,刺刺養在你那裏吧。」
「為什麼,你打算拋棄它?」沒良心的男人,剛剛的同情跑到太平洋啦?
「不是。」
「不然呢?」
「依依……」他頓了頓,回答,「我申請到美國的大學了。」
「什麼!」劉若依一驚,跳了起來,而後低下頭,看着和自己有過承諾的「好朋友」。他們約好要上同一所大學的呀,什麼時候,他瞞着她申請國外大學?
見她吃驚的表情,他滿心抱歉,「對不起,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
「說!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都沒講?」她兩手技腰,不滿地望着他。
「記不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考托福和SAT?」
「記得。」
可那不是為了一客牛排?不是因為他們在比賽誰的英文比較好,爭執不下的結果,才相約去考托福和SAT的嗎?怎麼弄到後來,他們的大學生活要在不同的國家度過?
「因為我的成績不錯,我告訴大姊這件事,希望讓她關心,沒想到大姊找了留學公司幫我申請大學。大姊很積極、也很快樂,於是我配合她,把該交的東西一一整理好,對於這件事,我並沒有太在意,因為心底明白,家裏根本供不起我在國外念書的學費和生活費,直到上個星期,大姊打電話給我,說姊夫願意栽培我。」
但條件是,畢業后他必須到姊夫的公司上班。
多年來,爸爸一直不肯原諒大姊,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媽媽和姊姊們又經常替大姊說話,爸爸的氣消了不少,再加上這回大姊對他念書的事盡心儘力,無形當中,更加拉近了父女之間的關係。
爸爸心底清楚,現在的大學生畢業后不見得能找到好工作,若是唯一的兒子能受栽培、出國念書,畢業后又能進大公司,當然是一件好事。雖然嘴裏不說,心底對大姊、大姊夫還是充滿感激的。
他並沒那麼想出國,但幾個姊姊輪流勸他,說如果可以因為這件事讓爸爸重新接受大姊,媽媽就不會那樣遺憾了,於是多方考量后,他決定照大姊的安排,出國念書。
聽着他的話,劉若依心頭浮上淡淡的澀意。命運大不同呵,那年爸媽積極在她的英文上頭下功夫,希望有朝一日送她出去念書,沒想到爸媽婚姻破裂,她的驕傲自尊斷了出國路,而不舍想都沒想過的事,竟然發生。
苦苦的,她垂下眉睫,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畫叉叉圈圈。身為好朋友,她該為他高興,但是她勉強不來自己的笑臉,因為淡淡的嫉妒,更因為分離在即。
她想都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土地上生活,也沒想過,有一天太陽升起,她再看不見他的陽光笑顏。
分離,是件比物理化學更加困難的課題……
突然,盧歙握住她的手,劉若依抬眉看他。
他發現她眼底的晶瑩道:「我不會去很久,我會認真念書,很快畢業,很快回來的。」
像急欲保證似的,不舍連續說了兩次很快,好像這樣說,他就能坐上時空穿梭機,轉眼,又回到她眼前。
她失笑了,那個笑容帶着淺淺的苦澀。
再快也是分離,或許光陰流逝迅捷,但幾年呵……會改變的事情太多,她不確定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會是知心朋友。
「依依,你不想我去嗎?」他濃密的眉毛拉成勾。
不!她想他去,更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去,但現實……
嘆息,她再度在心中重申--劉若依,你很快樂,因為你實現不了的夢想,不舍可以替你達成,這樣很好、非常好……
「依依,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
劉若依用力咬住下唇,截下他的話,「你去吧,好好念書、好好畢業、好好回來。」
只要他好好的,她就會替他快樂,因為他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擠出笑容,像他每次交新女友那樣,不贊同,卻還是拉扯着笑臉。
但這回,她掩飾得不夠成功,因他迫視她的雙眼。
倘若這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他會打起笑臉,迅速地做出決定,對依依說:不去了、我不去了,憑我的成績隨便都可以考上國立大學,既省錢又省事,我們一起加油吧。
可問題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當中牽扯到父母親和大姊。
「依依,我不知道出國後會碰到什麼狀況,不確定能不能適應那個環境,那個陌生的國度對我而言,充滿着太多的不確定性,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的友情不會改變;妳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這也不會改變;我們要一起成長的諾言,不會變,你是依依、我是不舍這點,永遠不會變。」
他講得那樣斬釘截鐵,幾個句子就把她的不確定感踢到九霄雲外,讓她對他們之間再度充滿安全感。
這樣的人格特質啊,哪個女生不會輕易被吸引?
她和不舍的特質不一樣,她無法確定不改變,於是試着推翻他的斬釘截鐵。
她說:「友情是天天膩在一起才會發生的,等我們分開得遠一點、久一點,就會淡掉。」
「亂說,你做過實驗嗎?你有個很要好、很知心的朋友,因為距離就淡了感覺嗎?」他出聲辯駁。
「我們對國小、國中的同學都已經淡忘。」她舉出例證。
「那是因為我們國小、國中的同學當中,沒有人像我們這樣的交情。」
這點,劉若依無法否認。她從來沒有一個朋友像他這樣,讓她想時刻見面,讓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見她無言,他更咄咄逼人。
「所以嘍,對於沒有科學印證的事,別亂講。夫妻小別勝新婚,那朋友小別,感情只會更濃烈,因我們處在不一樣的地方、碰到不一樣的人,我們會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聊。現在不是中古世紀,有電腦、有手機、有視訊,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維繫感情,我們之間的情感絕對不會淡掉。」他再度斬釘截鐵。
他說服她了,她只能點點頭、回答他,「好吧,我們可以試試誰的理論比較正確。」
「不必試,我知道結果!」結果就是他們之間,只會延續不會斷絕。
她笑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他這樣的信心。
「依依,畢業典禮之前,我們去墾T旅行吧。」
「為什麼?」
「我想拍很多照片,到了美國,要是有金髮波霸想追求我,那我就把照片拿出來,告訴她,我喜歡的是這一型。」
「到美國還想拿我當擋箭牌?你還真是會利用朋友哦。」
「當然,朋友不拿來利用的話,難道要拿來當擺設?」
「厚,盧不舍,你居然一直在利用我?」
接下來,就是言不及義的屁話了。就像過去五年一樣,這種話的存在意義並不大,但可以讓兩個人都開心、愉快、輕鬆,然後當他們笑累了就背靠背,感受兩顆靠得很近的心,再然後,看着天邊星月,享受片刻寧靜……
「依依。」他摟住她的肩。
「怎樣?」她習慣性地靠上他的懷抱。
「記不記得我們那個約定?」
「哪個約定。」他們之間的約定有很多,多到無法勝數。
「關於刺刺那個。」
「誰把刺刺照顧死,誰就得為對方種出一整個花園?」她問。
「對,等我回來,不管刺刺有沒有投奔它的祖宗,我都會為你種出一整個花園來。」
劉若依點頭。「一言為定。」
盧歙握住她的手。「一言為定。」
月光照在刺刺肥厚的肉葉上,在地板拉出一道黑影。她用手指在地板描繪着刺刺的形狀,在心底對自己發誓,等不舍回來,刺刺會長得比黑影還高。
等我回來,如果你身邊還沒有一個稱頭的男朋友,我們就交往吧。
從墾丁回來,這句話像把鑰匙,打開了兩人之間那許多說不清楚、表達不明的情緒。
原本睜眼說瞎話的感情不再被否定,對於愛情,兩個人都承認了一咪咪。
可是那個一咪咪,就像在裝滿米粒的塑膠袋底部挖出小洞般,刷、刷、刷……袋子裏的米爭先恐後跑了出來。
無預警的,被兩人反對到不行的愛情,瞬間轟然,淹沒了依依不捨。
他們忘記以前的信誓旦旦,忘記變成戀人後,未來將危險多舛,他們快樂着、喜悅着,放縱愛情像春天的野草,茂盛繁衍。
本就常泡在一起的兩人變得更親密了,他們如影隨形,每個可以看到劉若依的地方,視線延伸十五度,必然會找到盧歙。
他已經有了學校可念,卻還是陪着她準備聯考,陪她讀書、幫她抓考題、給她泡烏龍茶、洗水果,他在她煩得張牙舞爪的時候,送上抒解情緒的笑話。
那個依依和不舍是班對的謠言,又被拿出來熱烈廣傳,只不過這回,兩人都不再辯解。
記得那天從墾丁回來的火車上,盧歙說:「依依,你喜歡男生送你鮮花嗎?」
劉若依似笑非笑瞪他,提醒道:「我們家是賣花的。」
他點頭,又問:「依依,你喜歡浪漫的燭光晚餐嗎?」
她搖頭,她知道他有多窮,「想耍浪漫嗎?給我兩瓶養樂多,喝完,在裏面插兩根蠟燭就行了。」
他每句都問得相當認真。
「依依,你喜歡鑽石或黃金嗎?」
她笑了。這個笨男生,他以為愛情需要鮮花蠟燭來佐證、需要鑽石證明永恆,他不懂,愛情只需要兩顆真心相互輝映。
在愛情方面,女生常比男生來得早熟。
於是她回答,「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從司令台的夜空看去有很多。」然後,她又告訴不舍,她對浪漫的定義是--「不管你在不在我身邊,眼裏心裏都要只在乎我一個人。」
「對不起。」
這是不舍今天第七次說這句話,她給他一個安心笑臉。「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的。」
原本他要等她的指考成績出來、陪她填完志願后才飛美國,但計劃變更,不舍的姊夫要到美國簽訂一份合約,決定帶大姊和不舍同行。
「你收到成績后要馬上通知我,就算是美國時間的凌晨也沒關係。」
「我知道。」
劉若依想起他陪自己參加指考那天,她在教室裏頭寫考卷,他在外面窮緊張,她才走出考場,他立刻迎上來,給她遞冰毛巾、冷開水,還不斷追着她問:「考得怎樣?有沒有不會寫的?哪一條沒把握,告訴我。」
他焦急的模樣,看得旁邊的一個考生家長忍俊不住,對她說:「你哥哥對你真好。」
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她的「不舍」。
不捨得分開、不捨得一日不見、不捨得相隔天涯海角,但她有信心,在不久的將來,「不舍」會回來,到那個時候,她期待已久的愛情會開花結果,會讓她一遍遍複習甜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