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鈺荷仙女人人愛
她喜歡何謹容,秦氏對自己說。
她喜歡她的爽利大方,喜歡她的樂觀活潑,甚至喜歡她說話時頰邊一隱一現的酒窩。
她是個可愛的丫頭,即使她的眼睛看不見,她是個心胸寬闊的丫頭,即使煜兒對不住人,也不見她有半分埋怨,她喜歡聽這丫頭說話,也喜歡說話給她聽,她想,她們是很契合的一對……一對忘年之交,當然,她更希望她們是一對婆媳或母女。
那些年她忙着與徐氏斗,把兒子忽略在一旁,煜兒年紀雖小卻是清楚的,嘴巴說不出安慰她的話,心裏卻是茫然無助。
那時,小鈺荷恰是他吐露心事的對象,雖然聽不懂太多,但她會乖巧地坐在煜兒身邊,偶爾學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背,給了煜兒許多安慰。
煜兒與丈夫相認再回裕親王府時,想見的笫一個故人便是鈺荷,可那Bt鈺荷己經認定了許莘,兩人之間再也回不去。
兒子嘴裏不說,她這當娘的也能不懂,他臉上硬邦邦的,卻有顆再柔軟不過的心,就算鈺荷心有所厲也依然待她殷勤。
這件事鈺荷沒有錯,但她看不慣的是,明知道煜兒的心思,那丫頭不義正詞嚴拒絕,還口口聲聲煜豐哥哥的日日纏著兒子,那分明是吃着碗裏的又瞧着盤子裏的,心大得很。
也虧得許莘死心劃地,若是換了其他男人哪還肯要這門親。
說來說去是自家兒子笨,早該議親的,他卻非要等鈺荷成親,見她嫁得好才要論自己的婚事,小時候那點情誼,怎就值得兒子為她做這麼多?
這就算了,兒大不由娘,感情的事難講,可他現在居然為了那丫頭去算計何姑娘,別說濟民堂的名頭大,京里受何姑娘恩德的人不少,就連自己家裏也備着濟民堂的平胄散呢。
倘若人家不甘心真要鬧出來,屆時晉遠侯府被繞進去,怕是裕親王府也不能置身事外。
她氣死了,後來又知道吳氏那個老虔婆,居然逼着何姑娘自毀雙目,逼得她不得不將濟民堂和桃花村土地轉到兒子名下……她一個頭兩個大,滿腦子想着,要怎生安撫人家。
所以,她以為會見到一個滿臉陰鬱、滿懷仇恨的女子,卻沒想到眼前的何姑娘是一臉的平和溫善,聽見她低咳兩聲,雖看不見她的臉色,可是一句「夫人,僭越了」,就替她號起脈,眉頭微蹙、表情認真,然後念了一串藥單要兒子去抓藥。
如果何姑娘看得到,定會看見兒子滿眼的嘲弄,那葯啊兒子早開過好幾回,只是她不在意,愛喝不喝的,心裏想着,及正咳那麼久也沒事兒……
「夫人,您別輕忽這病症,大病都是從小癥狀出來的,您先喝個幾帖,我知道這葯不好入口,這兩天我讓濟民堂製藥丸的大叔來一趟,請他把葯和了蜜製成丸,屆時就好吃得多了。」及正濟民堂在她家兒子名下,為母盡孝是兒子本分,花點人力,耗點碎銀應該的。
簡煜豐問:「這葯可以製成丸劑?」
「讓我和大叔討論討論,應該不成問題。」她半偏着頭,認真想。
「太好了,你要是能辦成這一樁,我記你大功一件。」
為了母親不愛喝葯這回事,他苦惱甚久,旁人他還可以恐嚇幾聲,愛喝不喝隨人意,可碰上自己的母親,哄也不成,嚇也不成,他都快沒轍了。
瞧,女兒就是比兒子好,才笫一次見面呢,人家就對她的身子上心,還會換着法子哄她進葯,哪像兒子硬邦邦的只會給她擺臉色看,好像她不是娘,他才是作主的人。
秦氏和和氣氣地拉起謹容,笑問:「我可以喊你容兒嗎?」
想起謹容對淑妃說的那篇以直報直,以德報德,秦氏笑得益發溫柔親切,可不是嗎,過去她為賢良兩字吃過多少虧,差點兒連自己和煜兒的命都賠上去,她雖然勸著兒子為前途大周着想,可是替簡煜謙求
情,他心底怎麼會沒有恨?
而容兒卻是寥寥教語,便把自己的心思給說得通透呀。
「當然好,爹娘也是這般喚我的。」「容兒,療毒這件事是煜兒做的不厚進,你心底恨嗎?」
「恨的。」謹容想也不想便回答,這樣的直白性子倒讓秦氏有幾分訝異,這話還是當著兒子面前說的呢,她悄悄地挪了目光向兒子望去,見他一臉的無所謂,好像那句恨不是什麼大事。
不消多久,謹容又接起下句,「可我不能為了恨王爺便讓自己難受呀,天天恨着,恨到自己面目猙獰多不划算。」
簡煜豐接下她的話,取笑道:「娘,您放心,她生肖是鼴鼠,撥了兩把土在頭上就以為天下太平,她這人有恨有氣也不長久。」
秦氏看着兩人的相處,忍不住眼角含笑,他們看起來很熟穩呢,還可以一搭一唱,說說鬧鬧。
秦氏艦了兒子一眼,說:「你這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夫人,王爺可沒得半分便宜哪。」「怎麼說?」
「王爺快馬奔騰四處為我尋葯的時候,我在吃吃鬧鬧、玩玩笑笑,王爺花盡心思在想解毒法子、夜不成寐時,我在睡覺,睡不着時還有青竹在耳邊同我說故事。他歷經風霜,我卻安閑適意,如果我的身子一日沒治好,他就得費一日心思,說到底還是我佔便宜。」
竟有這樣的說法?她對這丫頭服氣了。
「好,是個寬厚的,也不曉日後有哪個有福的男子能得了這樣一位好姑娘。」一邊說著,她偷偷瞧兒子,簡煜豐裝作不懂,別開頭。
謹容大方一笑,說道:「可不是嘛,肯定得燒過七世好香,才有機會到我踉前排隊。」她的話逗得秦氏樂不傳,笑得腰都疼了。「這些日子在侯府還住得習慣?吳氏沒再給你使絆子吧。」
現在吟松居里裡外外都是裕親王府的人,還有個門神姜成守在最前面,吳氏想使絆子怕是有困難,何況光是應付侯爺和方姨娘那邊,她肯定也手忙腳亂了,哪有空修理自己這號小人物。
謹容揺頭道:「侯爺夫人忙,只有王爺和世子爺會造訪吟松居。」
「鈺荷那丫頭沒親自去感激你這位救命恩人?」「聽說來過的,只是我睡下了,就沒擾醒。」
口亨,一次沒見着,不能再去一次?如果是真心感激,多跑幾趟也成,何況每次取血那景況,她光是聽着都覺得凄涼,那丫頭就半點不動容?好硬的心腸,難不成以為是容兒欠了她,得受這等罪?別人還不好說,鈺荷啊,不過是擺擺樣子,她那性子自己從小看大的,能不清楚?偏偏許莘和煜兒眼睛都給迷住,只看得見她的柔弱。男人哪,就算有滿心丘壑也弄不懂女人心底的彎彎繞繞。
「聽煜兒說,再過不久你就可以離開侯府,到時你搬過來陪我,行不?我先幫你把屋子,丫頭都給備下?」
謹容想也不想,便應承下來。「好啊,謝謝夫人。」
發現手腳沒有出現想像中的灰黑色后,對於未來她重新燃起希望,正好,可以藉機把許莘送過來的東西一樣樣收妥整好往裕親王府拾,就算氣不死吳氏,給她添添堵也不賴。
她啊,落井下石這回事,在行的呢。
謹容留下來吃飯,但她是「瞎了」,只能扒碗裏的飯菜。
照理說,該是晚輩幫長輩布菜,但秦氏殷勤得很,謹容才吃一口,她立即又補進一筷子,她沒把話說透,可態度擺得明明白白,她就是想當那個有福男人的阿娘啦。
飯後她們又聊上一段。
秦氏對她說起那段流落在外的過去,謹容聽得非常認真,那是多數名門貴婦看不起的事情,於秦氏而言卻是驕傲自負的經歷。
她沒倚仗丈夫,單靠自己的能耐便教養出一個優秀兒子,說服十幾個匪類重當良民,一支昂貴的簪子換一個小店鋪,也虧得她大膽和那群土匪肯苦千,幾年下來,糧米鋪子,布莊,酒樓……一間開過一間。目不識丁的土匪在她的教導下,人人都能認上字,念過幾本書,一把算盤敲得叮噹響,揺身一變成了各鋪子的大掌柜,然後成家立業各擁一片天。
他們每回想起拿徐亨平好處,大膽劫掠裕親王妃的大當家,心底總不勝啼噓,如今大當家墳上枯草怕是比人高了吧,也不禁慶幸自己是踉對了李墨,更慶幸秦氏是個巾幡女子。
謹容和秦氏一樣,也是領着村民臍手服足創立濟民堂,那中間的辛苦,豈能為外人道。
她們有相似的經歷,說起話來更投機,像斷不了似的。
簡煜豐坐在一旁,表面上是在看書,但耳朵豎著,眼睛開着,Bt不時向母親和謹容投去一眼,突然一個不小心,他發現在母親轉身拿帳冊時,謹容茫然下垂的眼睛拾起,晶亮的目光對上母親的背影,臉上的笑,Sff得像熟透的果子,而眼底的狡黯像只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
心底一陣激動,連忙垂眸,他把視線轉回書冊里,卻抑不住嘴角的淡淡笑意,這丫頭啊,壞,可……壞得真可愛。
這天的氣氛很好,秦氏己經很久沒這般興緻高昂過,而謹容滿臉的崇拜以及興緻勃勃的追問,更讓她心花朵朵開。
夜裏,簡煜豐送謹容回去后,秦氏派人守在王府門口,他一回來就被請了過去。
秦氏看着他,笑得滿臉張揚,二話不說開口道:「這媳婦,我要了!」
張鈺荷來了,這回事先探聽了,確定謹容沒歇下才過來的。
腳步微亂,臉上繃緊,她不開心,不對,她是生氣,氣到快死掉了!她一宿沒睡,眼底透着紅絲,她真想抓起謹容大罵幾聲,可是娘教過,要同人談判不能先發火,否則還沒開口就先輸一半。於是進門前,她先飽飽地吸上幾口氣,壓下隱隱上升的怒氣才提裙進屋。
其實她覺得自己夠好了,天底下像她這麼好的人沒幾個,她給吟松唐送禮物,她讓紅兒,綠兒好好服侍何謹容,她常常表示歉意與感激,甚至莘哥哥經常往吟松居去時,她心裏明明很酸,嘴巴上卻還是說沒
關係。
她該做能做的事都做了,她對何謹容己經很好,可是……她不懂啊,為什麼莘哥哥還是想讓何謹容留下來當姨娘?
難道她還不夠賢慧,不夠溫柔,不夠體貼,還不夠讓莘哥哥眼睛裏只看見她,看不見別的女人?
昨兒個,莘哥哥對她曉以大義,說:「不管當初的目的為何,何姑娘終是入了侯府大門,若我無緣無故把人請送出去,豈不是壞人名譽?何姑娘於我們有恩,我們不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莘哥哥說的話句句在理,讓她無從辯駁,可是她不想要啊,她才不要和旁人共事一先
何況婉育也說,何謹容根本不想當莘哥哥的效娘,讓她安下心好好養病,可既然如此,為什麼莘哥哥還想把她留下?
難道,何謹容明面上說一套、私底下又做另一套?還是說,莘哥哥雖然明白何謹容的心意,卻還要強留這門親事,因為……因為他喜歡上何謹容?
念頭一起,她益發坐不住,今天她非要弄清楚不可。
張鈺荷快步進屋,她看見青竹在為謹容念書。
屆然是青竹?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還真的是……青竹?
張鈺荷下意識皺起眉頭,臉色十分難看,手上的帕子扭成麻花,一排貝齒在下唇留下印痕。
別人就罷了,煜豐哥哥千么送青竹過來服侍?煜豐哥哥回京這幾年,身邊只有青竹這一個得用的大丫頭哪,送她來,是不是代表……他和莘哥哥一樣,都瞧上何謹容了?
她嘟起嘴,快嫉妒死了,這何謹容是哪裏來的三頭六臂啊,怎麼一個,兩個都着了她的道?
謹容面對大門,視線落在門外頭,她早就發現張鈺荷,只是不明白她變幻莫測的臉色。
青竹念書念得很仔細,沒發現謹容正偷偷打量站在門口的張鈺荷。
她穿一件月湖色衫兒,纖腰上繫着裙拖六幅湘江水的湖水綠湘裙,頭上梳着繁複的百花瞽,滿頭珠釵,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雪膚香肌,嫵媚有致,果然很有仙女的架式…
謹容想,她大概知道對方是誰。
視線掃過張鈺荷,然後落在她身後,裝瞎子,她越裝越有心得。謹容眉頭微微皺起,眼底一陣茫然,低聲問:「青竹,有人來了嗎?」青竹放下書旋身,這才發現張鈺荷,連忙起身一福,道:「郡主娘娘安好。」猜對了,果然是張鈺荷,果然貌美如花,果然楚楚動人,果然長相和甜美嬌嗲的噪音很相配。
「青竹姊姊別客氣你可是煜豐哥哥身邊的要緊人,怎麼來了這裏?」她埋怨地向紅兒,綠兒投去一眼,她們竟沒把這等重要的事告訴她?
分明交代過要她們同何謹容說明白,不管是莘哥哥還是煜豐哥哥,都不是她可以想的男子,難道她們陽奉陰違,沒把話帶到?
「郡主娘娘客氣。」青竹禮貌回道,她走到謹容身邊抉主子站起,在她耳邊解釋,「姑娘,是郡主娘娘來了。」謹容斂容屈膝,有摸有樣地喚了句郡主娘娘。
見她那副溫順摸樣,張鈺荷更氣了,直想衝上前指責昊罵她一頓,罵她到底在煜豐哥哥和莘哥哥身上下了什麼法,為什麼他們都這般看重她,可是身後的大丫頭紫兒扯扯她的衣袖,對她揺頭。張鈺荷咬唇,對,她得忍住,不可以生氣,一生氣人家就拿她當孩子鬧脾氣,不把她看在眼裏了。
「快快請起,何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話是好的,可張鈺荷的口氣生硬,就算謹容真的看不見,也能察覺她的怒氣。
張鈺荷一把將謹容抉起,順勢觀察她的眉目五官,她確實長得標緻玲瓏、氣度大方,的確進退有度,像大家閨秀……可是再怎樣,莘哥哥和煜豐哥哥都不可以將她給擺在心底呀,他們是她的,只可以看着她、想着她X喜歡她。
「何姑娘,對不住,這段日子讓你吃苦了。」這話她說得咬牙切齒,好似吃苦受罪的不是謹容,而是自己。
謹容忍不住想笑,張鈺荷的演技滿糟的,不過這不是壞事,至少證明一點,她果然像許莘、簡煜豐所言那般,天真,浪漫,沒心計。
「郡主客氣了,我收下世子爺的酬金,自然得盡心儘力為世子爺辦事情,哪有什麼吃不吃苦的。」謹容盡全力同人家的未婚夫婿撇清關係,把大紅花轎那節自動刪去,將自己和許莘定位在雇傭關係。
沒想到謹容的回答會這般上道,張鈺荷忍不住揚眉開心,她藏不住心思,方才的怒氣己扔掉一大半,笑臉揚起。
紫兒見狀心底微嘆,才幾句話呢,人家己經將主子拿捏在掌心,唉,主子就是這般良善才會被哄得團團轉,日後她們身邊這幾個只好再精明一點,處處給主子提點。
「可莘哥哥心疼姑娘受苦,心中時刻不安呢。」張鈺荷又試探兩句。
「世子爺是個良善人,還望郡主娘娘向世子爺好生勸解,倘若真的不安,不妨再給點賞踢,讓謹容日後的嫁妝半富些。」謹容玩笑似的回話。
不過幾句話,她便看出幾分張鈺荷的性子,她不勢利,沒心機,頂多有幾分傲慢自私,幾分眼高於頂。
這也莫怪她,從小就是長輩捧在手心養大的珍珠,在被疼惜愛護s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環境下長大,@然會認定全世界都該將就她,寵愛她,而她心想的事,就該照着她要的方向發展。
所以禮親王爺明知道兒女親事,媒約之言,未出嫁的閨閣女子怎能自己作主?何況他們喜歡簡煜豐勝於許莘,打心底不贊同這門親事,但女兒一心想嫁,也只好認了。
所以,原本可以將謹容抬進禮親王府為女兒治病,可女兒病着鬧着,想天天看見許莘,便也妥協讓步,將女兒送往晉遠侯府。
這樣無法無度的寵溺讓張鈺荷天真太過,自傲太過,可相對也因為如此,她不似多數名門淑媛那般成日謹言慎行,做人做事都戴着一張完美面具。
於是真心換真心,她得到許莘和簡煜豐的真情對待。
謹容悄然嘆息,這是要怪誰啊?
大家閨秀打一出生,目標就己經確立,必須為著家族而努力。
因此她們德言容功樣樣仔細,言行舉止處處小心,人前不敢多言,人後不敢坦誠,就擔心行踏步錯壞了自己名聲。
她們這般努力卻還得了一個「戴面具,假女人」的稱謂,還真是教人氣悶。
張鈺荷試探一次不夠,再試一回,她非要試到自己安心了才罷休。
她熱情笑問:「何姑娘怎能再嫁?你己經嫁給莘哥哥了啊,難道你喜歡的是煜豐哥哥?」她的口氣急切,表情帶上烕脅,好像謹容要是敢點頭,就會有一桶屎尿從她頭頂澆下。
謹容失笑,這算心計嗎?六歲孩童都比她強一點,她不必去套話就曉得對方來意為何,不過就是不放心嘛,不過就是要確定自己透過紅兒,綠兒傳過去的話是真是假,不過就是想當面確認,自己對她的莘哥哥真的沒有企圖心。
簡煜豐曾經說過,說他喜歡張鈺荷的天真率性。
可是,什麼叫做真性情?
初生小兒懵懂無知,順着年齡長大就該學會世情、明白道理,三歲小兒稀罕人家有好的,伸手便拿可以叫做真性情,可若到十五歲見人財帛便起了貪念,還能叫真性情?
謹容不是那麼樂意敷衍人的,如果可以,她比較喜歡錶達真心,就像在秦氏面前那樣,問題是,某些人可以「天真率性」,她卻不能回答得太「天真率性」。
因為人在屋擔下,因為張鈺荷是郡主,不是吳氏,更因為她是禮親王的嫡女,是經常進出后官,很得皇太后眼緣的人物。
謹容心知自己和吳氏對壘,簡煜豐會為她出氣,許莘會為她辯駁幾句,但如果對手換成張鈺荷,她大概只會被打成一灘爛泥,沒辦法,郡主妹妹天真善良沒心機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及正她們之間的緣分很快就會消失,及正日後兩人不再牽扯,老死不相見,倒不如就敷衍她一回,讓自己好過幾分吧。
謹容淺淺一笑,說道:「郡主娘娘此言差矣,當日之事是因為事急從權,怎能就此定下名位?倘若世子爺堅持要留下謹容……這哪是報恩,簡直是報仇了。」她篤定的口氣讓張鈺荷着實太太太滿意了,一個激動,她拉起謹容的手,問道:「難道姑娘認為莘哥哥配你不上?」
「郡主娘娘說及了,是我配不上世子爺,不過天地間一種養米百樣人,是人,心思就會不同,或許郡主娘娘寬容大蠆,不介意丈夫身旁有幾名女子相伴,紅袖添香,留下佳話一段,但謹容是個氣量狹小的,不知世子爺有無同郡主娘娘提過,當初謹容之所以同意這門親事,是要入侯府當正妻的。」
張鈺荷點頭,這事兒她知道,當時她一怒之下摔壞御踢的白玉茶杯,是莘哥哥和侯爺夫人好言相勸,她才逐漸消了火氣。
吳氏說:「那種鄉野女子憑什麼當侯府女主人?侯府的臉皮還要不要?」
吳氏拍胸脯保證,表示只是先將人給哄進門先,待給張鈺荷療完毒傷后,就讓她當個姨娘,姨娘是什麼,不就是個使喚下人。到時想搓圓捏扁,還不是全憑她作主?
張鈺荷當時仍是不願意的,但許莘千萬個保證,保證自己心底只有一個她,而且她再也無法忍受毒發時的痛苦,才勉強同意。
可何謹容再提起此事,難道她想以此要脅?
倏地,張鈺荷鬆開謹容的手,口氣冷淡下來。「所以呢,姑娘還是一門心思想當莘哥哥的妻子?」
「郡主娘娘誤會了,重提此事是想教郡主明白,謹容寧可終生不嫁,也不願意為妾為婢,就算當正妻,也不願丈夫身邊有其他女人,何況我心知肚明,世子爺心底只有郡主娘娘,就算我與世子爺真的成為夫専,夫妻同床不同夢,也不可悲?」
「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給自己找為難,謹容早己打算好,待最後一次為郡主娘娘療毒后,馬上離開侯府,還請郡主娘娘轉告世子爺,屆時便不去辭行了。」張鈺荷喜出望外,何謹容不想同床異夢,所以不會留在莘哥哥身邊。而煜豐哥哥是王爺,日後定是要三妻四妾,而何謹容氣度狹隘,定不會和煜豐哥哥有所牽連。
謹容的話,終於讓她把心安回肚子裏,這一趟沒白來了。
心定下,笑容再啟,她嬌憨的聲音柔柔問道:「你是真的想走?其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願意留下來……」
謹容截下她的話,笑道:「多謝好意,只是人各有緣法,還望成全。」「明白了,我會轉告莘哥哥。」她的語氣飛揚。
「這幾日還得麻煩紅兒,綠兒姑娘幫我整理箱籠,待我出府,自會把兩位送還給郡主娘娘。」這是小事,張鈺荷哪會在意,當下滿口應允。
接下來,兩人「相談甚歡」,儼然好姊妹一般,只不過一個真心真意,一個卻是虛情敷衍,一個露出原貌、趾高氣揚,一個曲意奉承,只想快點把麻煩送出大門。
好不容易,張鈺荷滿意了,領着紫兒回屋,而謹容鬆口氣,全身骨頭散架似的,只想窩到床上,原來敷衍白目郡主是這麼累的事。
張鈺荷回屋后,想想還是有些地方疏漏,便讓紫兒取一匣子銀票和珠飾頭面送往吟松居。
紫兒把東西放下后,說道:「何姑娘,郡主娘娘想提醒你一句,世子爺在朝為官,官聲最為重要,療毒之事……」
謹容沒等她把話說完,便知情知意接道:「還請紫兒姑娘轉告郡主娘娘,謹容是大夫,進府為她療毒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怎會妨礙世子官=t?」得到這句保證,張鈺荷心中大石終算放下。
這天許莘下朝後,張鈺荷興奮地拉着他,將同謹容的對話一一轉述。
許莘表面上應承卻打心底不相信,那在桃花村的桃花樹下,風流倜儻的自己分明打動過她的心,如今木己成舟,不管是為未來還是為了名聲,她都沒道理不接受自己,難道,她真的很在意妻妾身分問題?如果是為著這個,那就容易了,今天容兒己經同鈺荷交過手,應該明白鈺荷脾氣溫柔很好哄,日後容兒雖為妾室,但只消把鈺荷哄得穩妥,日子還是很好過的。
走出張鈺荷屋子后,他找了機會進吟松居,企圖說服謹容。
謹容懶得聽他說服,只是態度堅持,堅持那場婚禮不算數,因為她嫁的男子是李彬而不是許莘,她對侯府世子爺半點不感興趣。
他說得急了,她卻涼涼幾句,回道:「倘若世子爺果然對謹容上心,也行,三媒六聘再往何家提一次親,用侯府世子爺身分,但條件還是照舊,謹容只當正妻。」她笑望他,既然他口口聲聲張鈺荷很好哄,就看他有沒有本事哄她屈居妾室。
男人啊,總是得隴望蜀。
站在外頭聽得滿肚子火氣的簡煜豐突然衝進屋裏,幸而謹容的態度夠端正,沒教他心頭上那把火給竄起來。
他板起臉孔,同謹容一起望向那位滿臉「濃濃罪惡感」的男子,要如何「恩將仇報」。
「自容兒替淑妃娘娘號過脈后,娘娘可是挺看重容兒的,還對皇上提及要認她為義女,若是知道她被逼良為妾,不知道皇上對晉遠侯府會是什麼看法?」許莘一驚,容兒居然給淑妃娘娘號過脈?真的假的?如果是真……
誰不曉得淑妃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以後她兒子被立為東宮太子的呼聲最高,有淑妃娘娘當後盾,他哪還能強留容兒,何況淑妃娘娘的義女,朝廷定要給個公主封號,郡主當正妻,公主為妾……沒那麼大的嘴,他吞不下那麼大的魚。
最終,許莘敵不過他們,默認下謹容離府之事,頹然離去。
見狀,簡煜豐滿心歡喜,丟下話,「準備準備,我安排了人,過幾天來幫你搬行李。」離去時,他嘴角上的笑意掩都掩不掉,連腳步都輕快飛揚。
謹容走往門邊,向外望去。
好快啊,從春到秋,六個月過去,短短半年光陰,她經歷人生一場重大轉折,未來是好是壞不確定,可終究是熬過、闖過了。
滿園的清秋菊花錦秀盛放,繽紛燦爛,映着紅楓似的烈烈秋日,有種春光重臨的美艷,緩緩舒口氣,她……將要離開這裏。
「我有師傳的音訊了。」簡煜豐拿着杯子緩緩喝着,眼底透出些許得意。
謹容瞬間抬頭,眼睛綻放光芒,視線定在他臉上,等待他說出更多消息,一時間她忘記自己還在裝盲,直到發現簡煜豐瞭然的笑意,一驚,她連忙把視線調開,恢復茫然,無法定焦的摸樣。
她就是要裝,怎樣!她倔上了,因為他嘴邊那個看透一切的笑。
他也沒拆穿,有人天生愛當瞎子,能奈她何?「師傅在哪裏?」
「在江南,我讓人把你中七線蠱之毒的事傳過去了,不知道師搏收到沒有,如果收到的話,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京,他最疼你不過。」「你又知道。」嘴巴上是這樣說的,可她那得意驕傲的張揚摸樣,連半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他送你回桃花村以後,曾經到京里找過我,我知道他收了個關門弟子,當時,他說要去找藥材,醫治這名弟子的身子。」師搏醫術很行,但行事不靠譜,如果他提到這關門弟子是女的,且受寒症所苦,他早就聯想到容兒身上,根本不需要靠冰粕膏來「認親」。
「我以為……」「他雲遊去了?」「師傅是這樣同我說的。」
「他那個人你還不懂嗎?明明心軟卻倔着嘴,明明替你操心,卻還說什麼生死有命。師傳的話,你只能聽半句。」他居然這樣說師傳?這些話分明是秦氏在批評兒子用的,原來,他踉師傳是同個脾氣,難怪師傳當年會看對眼,收他為徙。
見謹容笑而不語,他問:「你在笑什麼?」「高興着呢。」「高興什麼?」
「等師傳回來,身上的毒解除,寒症改善,我也可以試試夏日裏吃冰,抱涼水是什麼滋味了。」
她只是平鋪直述並沒有多餘心思,但她臉上的嚮往老老實實地引出簡煜豐的心疼,他望住她,輕嘆,緩緩握上她手,她的手依然冰涼,冬天馬上要到了,屆時她又要受苦……天生的體質己令她受不少苦,誰知他這個師兄竟把她的體質當成奇貨可居的良藥,若師傳回來知道這碼子事,肯定要暴跳如鐳。
「有三件事,要讓你知道。」
「什麼事?」
「笫一件,記不記那兒個在仙客居調戲你的紈絝?」「記得。」
「他們四個約齊了上青樓,沒想惹出大禍,他們同人搶頭牌卻失手將那人給打死,這事,青樓里的客人、妓女,老鴇都可以作證,因此官府很快就將人給逮了進去。」
「那能怎樣,那個姓吳的有個四品御史的爹,官府很快就會放人了。」
「沒錯,他爹一出面,官府馬上放人,可笫二天京城裏鬧騰起來,猜猜,那個死的是誰?」
「誰?」
「當今皇上的五弟慶王,人家在封地過得好好的,難得上京一趟,本是來給皇太后賀壽的,竟然會死於非命。」他噴嘖兩聲,聲音是嘆息,但臉上儘是笑意,很不協調。
「殺人償命,主犯吳功群斬立決,從犯三人五十大扳,判流放,而那個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批人道德有瑕的御史大居然烕脅衙門硬將兒子保出,有嘴巴說別人,卻沒道德管管自家兒子,還能怎樣,自然是丟官抄家,沒了立足之地。」
吳御史在他分家時,在他不肯為簡煜謙說話時,都是笫一個帶頭上奏摺、狼狼批了一番他品性操守的,現在……哼哼,容兒說得好,人人都等舉頭三尺那位神明作主得等多久,不如千脆替自己作主,
「解氣嗎?」
「我又沒生氣,比較生氣的是你吧。」那回若不是淑妃和皇上在,他能饒過那些人?
他一哂,沒應聲。「吳功群是吳氏的侄子,吳氏的娘家倒了,晉遠侯再沒什麼好顧慮的,應該很快就會對付吳氏。」「說吧,我不信這件事你沒插手。」
「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在那四人飲酒作樂時,下了一點興奮藥粉,讓他們一樂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連殺人都不管不顧?」他聳聳肩。
「然後呢?」她想定還有后着,否則不會一口氣連吳氏娘家都拔了。
「然後提醒抓人的縣官,吳大人是皇上踉前的大紅人,很快就要一受重用的。」所以人家想看看兒子,他就當好人,急忙忙把貴公子給送出衙門,事後又及供說是迫於御史官烕,官場啊、黑暗哪。「那個被打死的慶王未免太冤。」謹容微蹙眉。
「慶王的生母是個貴妃,為人狡獪好惡、野心勃勃,當年母子倆可沒少欺負當今皇帝,皇帝登基,心存仁慈封他為慶王並讓他遠離京城,他卻還是時時進京聯絡朝中大臣,在封地招兵頭馬,賦重稅,導致百姓怨聲四起,你說,他心裏在想什麼?如今他莫名其妙死於幾個紈絝手裏,猜猜,皇上是會開心還是難過?」
「真行啊,人家是周處除三害,你一口氣便除了五害,百姓真該對你歌功頌德一番。」
「這也不是不行。」他點頭,同意她的話。
「笫二件事呢?」
「晉遠侯知道方姨娘下毒之事,他告假回京,很快就會好好處理京中的一妻一妾。」「他怎麼會知道?」「許歷說的。」
「許歷為什麼要害自己的親娘?」「因為他良心過不去。」「為什麼?」
「因為你毒發幾乎喪命,全身腫脹發黑、日日吐血,卻依然挂念他的身體,開了幾張藥單,還把剩下的積蓄全數託人帶過去給他,要他好好保重身子,將來創下一番大事業。」「我哪有……哦,是你丨你千么呀,能揭過的事你千么重提。」方姨娘己經活得夠苦,何必耳踩她幾腳。「我是在替你出一口氣,何況日後方姨娘那種陰毒性子只會是許歷的絆腳石,她沒了,侯爺才會高看許歷。」
「我很懷疑,焚心散不是普通毒藥,她從何處得來?」何況背後還有吳氏的虎視耽耽,就算嫉妒嫡長子與禮親王結親,她也沒這等本領。
「問到點上了,焚心散的確不是普通毒藥,一般人也無法輕易取得,說到底,這叫害人及害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葯是吳氏透過一名煉丹道人高價所購,當年她恨極晉遠侯對方姨娘母子的寵愛,便將焚心散交給王算,讓他將方姨娘帶出侯府後對她投毒,好讓方姨娘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沒想到侯爺沒讓方姨娘離府,及將王算打得半死。」
「方姨娘顧念着過去的夫妻情分,在王算死後讓兄長替他收屍,沒想到這個動作卻把他懷裏的焚心散給轉回到方姨娘手裏,她並不知道此毒如此兇惡,只一心想着破壞吳氏的謀算,於是牽扯出後來這一
串。」
「這也是吳氏後來不敢大肆徹査的原因,因為深怕查到自己頭上,那麼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晉遠侯不會饒過她,禮親王更不會。」謹容嘆息,這番牽扯連她這個無辜的肩外人都給扯進來,人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卻是妻妾相爭,她的皮肉受氣。
「說吧,笫三件又是什麼事?」「你大哥並沒有照你信里寫的去做。」
「什麼?I」哥哥沒帶着爹娘隱姓埋名躲得遠遠的?謹容眼睛倏地張大,死死定在他臉上,完全忘記自己應該要看不見。
他一笑,說道:「你會心疼自己的哥哥,怎就認定你哥哥不會心疼妹妹?」
他知道謹容託人帶信給兄長,也約略猜得出其內容,只不過讓他詫異的是何謹牮並不如他想像中那樣辭官隱居,及而更積極地處理政務,甚至開始與當地的官員交好。
簡煜豐後來查出,何謹華本就是個翩翩佳公子,人品道德無話可說,即使他出生不高,但當地許多名門貴女還是想嫁給他。
他的脾氣和剛致仕的劉閣老契合,因此兩人經常說古論今,評議時肩,看法頗有共鳴,劉閣老厲於清流,在朝為官多年人脈甚半,有他為後盾,何謹華得力頗多,劉閣老甚至有意思將嫡親孫女嫁予何謹華為
妻。
文有劉閣老,武有翁將軍,雖兩人都不在朝堂,可門生極多,何謹華想策動言官奏晉遠侯一本又有何難。
剛開始簡煜豐不解何謹華的作法,還懷疑是不是自己想法偏差,派隱衛偷進何謹華的書房將謹容那封書信盜出,確定信中內容與自己所猜無錯,才慢慢品出何謹牮的打算,他是想用自己的方法保住父母親和
妹妹。
他的作法讓簡煜豐滿意極了,一門心思為家人着想的謹容,有這樣一位哥哥,值了,
如果晉遠侯府不是張鈺荷未來的婆家,簡煜豐會雙手橫胸靜觀此事發展,說不定還會推波助瀾幫何謹華一把,但事關張鈺荷,他還是寫了封信帶給何謹華。
信中說明謹容目前的狀況,並保證她安全無虞,也提到淑妃和皇帝對她的看重,讓他稍稍放心。
簡煜豐也在信中分析禮親王、晉遠侯與朝堂間的關係,言官若在此時發聲及而會惹惱皇帝,一動不如一靜,並提到晉遠侯己經寫摺子上奏請罪,皇帝留中不發,定有其深意,與其心急做錯,不如等待皇帝如何處置。
信紙最終幾句話,是成功阻止何謹華捺住衝動的原因。
簡煜豐說,謹容目前還在侯府里,如果此時發難說不定侯府會殺人滅口,不如等他把謹容帶出侯府再說。
整封信中他沒有替候府說半旬好話,卻暗暗地幫了侯府一把。
簡煜豐藉由許歷之手狠狠修理吳氏,並不代表他想讓侯府好看,他只是想替謹容出口氣,何況若晉遠侯能為此休離吳氏或送她進家廟裏,天真浪漫的鈺荷嫁進候府,定能少些堵心事,謹容不知道簡煜豐佈下的后着,聞言只是心急火燦的擔心家人會遭殃。
「怎麼辦?如果之後,侯爺,侯爺夫人要殺我滅口,他們會不會連我父兄一起下手?會,肯定會!村民己經歸你,他們不至於動手,只會把目標放在我爹娘兄長身上……」
她急了,急得跳腳,急得在屋裏團團轉,像熱鍋上的螞蟻更像無頭蒼蠅。
—個瞎子會走得這順當?喟嘆,看你還能假多久。
簡煜豐起身,壓住她的肩膀說道:「放心,他們不敢。」
「不敢?你怎麼知道?」
「侯爺和吳氏行事不同,侯爺沒什麼能耐,卻能為官多年而不得罪人,憑藉的是什麼?不過是小心冀冀,謹言鎮行,他從不落半點把柄在旁人手上,因此旁人還沒發現此事,他己經先寫了請罪摺子送到皇上跟前。」
「他……不按下此事,及而自己聲張?」「對,猜猜為什麼?」謹容揺頭,她猜不出來。
「因為你的哥哥……」
緊接着,他將何謹華做的事情一件件說給謹容聽,她本來是焦躁難安的,但他的話一點一點安下她的心,簡煜豐越講,謹容臉上越是驕傲得意。
原來哥哥這麼行哪,連閣老、言官都能攏絡上……瞧吧瞧吧,早就說她有一個好哥哥,天底下男人都比不上的好哥哥。
「你怎麼看,我哥哥會成功嗎?」
她是太興奮,太得意了,忘記簡煜豐也是敵方陣營的一分子,而且絕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那種。「會,但我阻止了。」
「為什麼?」她出口同時,腦子就想清楚了。
侯府傾敗,他心愛的郡主妹妹該如何自處?這裏是她要仰賴一輩子的夫家,為了張鈺荷,他當然要阻止,
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會想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但一個男人非常非常愛一個女人,愛到比愛自己更甚,那麼他就會把對方的幸福擺在自己前面,所以他對張鈺荷不是普通愛,是非常非常愛。心抽緊着,隱隱作痛,她又想罵自己愚蠢。
他不贊同許莘的騙婚手段,卻還是下手取血,為了張鈺荷,他總是鞠躬盡瘁,如今阻止哥哥的行動,為的不過是同一個人。
簡煜豐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開口道:「既然晉遠侯己經上摺子,皇上為什麼按下不發?那是因為當中隔着一個禮親王府,禮親王雖與皇上無血緣關係,但他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而這些年禮親王為皇上鞠躬盡瘁,忠心耿耿,他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不是留在皇上眼裏,而是擺在心裏。」
「鈺荷是禮親王最疼愛的嫡女,他寵女兒的事迹傳遍後宮,即使成為笑談皇上也不介意,那是因為皇上明白,禮親王對鈺荷有多看重。」
「如今皇上的態度擺明要大事化小,倘若你哥哥在此時將事情鬧出來,逼得皇上不得不做決斷,結果不見得會讓人滿意,你哥哥肯定也會惹火皇上。若真的到這一步,別的事我不敢論定,但他的仕途擊到這一步肯定是要斷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最差的作法。」
「所以呢?就不要論是非屈直,不要討公道?」
「會有公道的,只是這個公道得等上一等,耐心點。」他輕輕按着她的肩膀,很想捏摸她氣鼓鼓的包子臉。
她會等到什麼公道呢?謹容狐疑地望上他的眼,可是話尚未出口,她卻先一步推開他,快手快腳坐到椅子上,乖眉低眼,一副他們很不熟的摸樣。
簡煜豐滿頭霧水,直到看見進門的張鈺荷,才明白了謹容的表現。
「煜豐哥哥,你來了?」
張鈺荷甜美嬌柔的聲音傳進耳里,謹容略略抬眼,看見不愛笑的簡煜豐逸出一個舒心笑容,一下子整張臉的表情變得靈活生動。
她垂眸苦笑,他在意的恐怕不是那個自損八百,而是殺敵一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