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3)

番外篇一(3)

不,這話一看起來,就知道他對她充滿了怨懟,但是他其實並不怨她,就如同他這輩子為“藥王谷”而生,他怎能要求她割捨華家呢?那一池污泥再濁惡,卻用了最好的養分,培育出他生平最愛的芙渠花。

最後,他再度揉掉那張紙,再倒了些水進硯台,緩慢地研着已經有些乾涸的黑墨,這一刻,他的神魂彷彿又回到她成親後幾年,在那佛寺的山門前,再見到前去禮佛參開的她。

那時候的她,已經是皇后,但一身微服素裹的衣衫,看起來還是當年會說苦蓮子是甜的少女模樣,那一夜,是他永生難忘的美夢。

所以,允她吧!

他再度提起湖筆,沾了濃墨,一字一句,如抒寫情衷。

芙渠,那葯我會派人按時送去,但別再讓人送信來,我不想再知道任何關於你和他的事,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聽你說那句話會讓我很生氣。

她當然知道他會生氣,氣她的不愛惜自己,這些年,她愛上那個皇帝了嗎?要不,怎麼會在知道要解毒之人,必須先服藥養血,再以自己的血去當藥引時,她竟毫不考慮呢?

那位帝王的命,對她而言,就當真如此重要嗎?重要到明明知道最後自己會因此殞命,她都不在乎嗎?

末了,他再度揉掉那張紙,就明知道她會內疚,何必再說這些話,讓她更心痛呢?算了!他不吃驚於自己竟然一絲毫都不忍心折騰她。

芙渠,在我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嗎?

當他回過神,竟然已經落筆寫下了這幾句話,一瞬間,他有些怔仲,因為,這才是他最想對她說的話,在死前,再見她一面。

其實,明知道她會因為養血而死,他卻不是太悲傷,因為,他會死在她之的,將他的骨血焚成灰燼,以做為她養血之葯。

那位帝王的毒中得太深,他谷里派出去的人回來之後,只說無解,再也沒有下文,原因是他們知道如今要解這帝王之毒,唯有以無數珍葯養了數十年的“藥王之骨”,人了養血之人的體內,從此,那人的血可解盡天下所有奇毒,只是,命不會久矣。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要求,前提是他必須先喪命,她還能夠跟他開得了這個口嗎?罷了,再見一面不過聊慰相思,當他的骨血入了她的體內,從此,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最後,他再提起筆,在原來的字上又潦草地覆了幾個字,寫完,筆自他的手上滑落,墨色污了最後幾個字——

芙渠,我明明早遇見了你,但終究我們這輩子還是……錯過了。

芙渠。

帝王一直很喜歡他皇后的名字,美得一如她出塵的絕色。

走出倚廬,帝王屏開身邊攙扶的宮侍,獨自一個人走過在寒風裏飄蕩的招魂白幡之間,一步步走得緩慢,讓刺骨的寒風提醒他,他畢生鍾愛的芙渠花,已經隨着溫暖的夏季而雕謝離去。

在他的心裏,覺得這儀式上必擺的白幡多餘得可笑,因為,她的神魂好不容易能夠以死出得了這皇宮,又怎麼肯回來呢?

帝王想到剛才在倚廬里,看見他生平最愛的四子,心不是一陣愴然,他忘不掉那孩子出生時,自己的激動狂喜,忘不掉當那漂亮的小臉第一次對他笑時,他差點連心肝都要掏出來給這小娃娃。

逐至這孩子日漸長大,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他這位帝王驕傲,在他心裏已經有了決定,誰也不允許與他的四子搶奪儲君之位。

寒風拂過帝王面,他停不了腳步,就靜靜地站在風口上,回過頭,看着殿內的白燭供菊,亮晃得刺眼。

芙渠,你說朕不如他,你這話偏心,這一世,你何嘗給過朕恃愛生傲的自信呢?那日,朕想信你,你知道嗎?

帝王的神魂恍惚,將這漫天的雪白,看成了大婚當日的火似茜紅,那一日,誰也沒料到,他會與那個哭紅了眼嫁他的少女,相陪卻相怨過了近三十載,他明明想疼惜她的淚眼婆娑,但最後卻是一句“不準再哭了”讓她止住淚。

芙渠,你以葯養血的事,朕早就知道了,你就算對朕再無情,也不可能對朕下蠱,你知道你所愛的那男人心有多狠嗎?讓人告訴朕這個事實,是他對聯奪他所愛三十年的反擊吧!朕不想再喝你的血,希望你能夠活不來,但是,終究還是太遲了是不是?

“皇上……?”一旁的宮侍擔心地看着帝王在寒風裏更加慘白的臉色。

帝王擺了擺子,要他退下,嘆息轉身,往大門而去,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而他心愛的四子能否活命,就在他一念之間。

芙渠,你願以命救朕,是否有一點原因,是因為愛?

一抹淺淺的笑,躍上帝王瘦瞿的唇角,讓他嚴厲的眉目顯出了一點溫柔,反正人都不在了,就讓他這麼自欺欺人,正主兒也不會跳出來反駁他了。

芙渠,朕信你,信你的容若是朕的兒子,但是,朕是帝王,天家的尊貴血統朕必須嚴守着,不能有一絲含糊,所以,朕不殺他,但是,皇帝的位置,朕是絕不可能給他了。

直至上了暖轎,厚簾掩下,再也沒人看見的時候,帝王才放鬆虛弱疲憊的身軀,沉靠進軟墊里,輕喟了口氣,閉上雙眼,彷彿見到了那一年,在他還是王爺時,在宮廷荷花宴上,所見到的那少女笑顏,那恨不早見的一眼,讓他決定了這輩子只想與她攜手共渡。

芙渠,你與我夫妻數十載,但我們彼此到底還是……錯待了。

澄澈的天,依舊是微風徐徐,只是挾帶了一絲近午的暖熱,容若不知道自己究竟望着那一湖荷花多久,心裏生了恍惚之感。

她彷彿在剛才出神時,看見了些什麼,那糾纏的情感,讓她好半響心揪得難受,深吸了口氣,終於逐漸緩過來。

就在這時,聽她家兒子軟糯的童音從身後傳來,“‘娘親’,蘭婆婆做的棗糕真的好好吃喔!”

“對啊!蘭姑姑可不輕易做,這可是托你‘四叔’的福氣,咱們才有機會吃到的。”接話的人是她家六弟,說話的聲音聽得出是滿嘴食物。

她猛然回頭,看見青陽坐在床側,一下一塊棗糕,喂着他家小皇子時,也順便吃將了起來,他們兩個也就算了,更甚的是……律韜竟然也站在一旁,手裏拿着一塊棗糕,在她回過頭時,正好就着嘴要咬下去。

“你們——?!”就這麼饞嗎?容若看着一旁空空如也的碟子,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兩大一小的男人動作頓住,不約而同往她這方向望過來,眼神彷彿想問他家容若(四哥)(四叔)不過就吃了碟子上的棗糕,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容若嗤笑搖頭,被他們迷糊的表情給逗樂了,讓她方才心裏的沉鬱一掃而空,她回過頭,再看那一湖抹苦嬌艷的碧色,呢哺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今年夏天的芙渠,開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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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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