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只要江襲對我好聲好氣地說話,只要他有一個真心的眼神,只要他給我一點點空間,我便不可抑制地想要回報他。畢竟,四年前的曾經,在同一個家裏,我是真的愛過他。這份愛沒有消失,只是沉睡,直到現在將要被喚醒了。
“小姐。少爺對你真是好體貼哦。”小碧月端來水果,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我臉上有些微熱,對她笑了一笑,說:“我吃不下水果。”
“那我幫您泡一壺茶。”小碧月閑不下地打開落地櫃的某個抽屜,從裏面取出上好的碧螺春,濃濃地沏了一壺茶,然後端到我跟前的茶几上,輕盈地為我倒了一杯。
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我還敢有什麼怨言?說道:“謝謝。”
“小姐說哪裏話,這些是我們做下人的本分,何況小少爺有交代,要我們好好服侍小姐,我們怎麼敢怠慢呢?”張嫂不知何時站在一旁。
“是啊是啊。”小碧月連忙附和,還不時地點頭。
我被她們弄糊塗了,其實是之前都沒發現,這兩個人對江襲的稱呼,整整差了一輩。隨即問道:“為什麼張嫂會叫江襲‘小少爺’,而小碧月卻叫江襲‘少爺’呢?”
小碧月“撲哧”一笑,張嫂向她投去責備的一瞥。轉過頭來,卻笑盈盈地跟我解釋:“是這樣的,小姐。我跟着小姐嫁進江家的,一直服侍着小姐,也就是小少爺的生母,小姐過世之後,我捨不得小少爺,就一直留在他跟前伺候着。小碧月是後來小少爺請來幫忙的,自然要叫他少爺的。雖然叫着拗口,但是規矩不能錯。”
我一邊端起茶杯喝茶一邊暗自點頭,以前都沒留心過這回事,難怪江襲是很信任張嫂的。也曾記得,江襲兄弟是不同母的。
“四年了,難得你們都還沒變。這裏……一切也都沒變,還跟四年前一模一樣。”我喃喃自語似的說。忽然心思一轉,說,“看得出江襲對你們很好,這個房子空了這麼久,雖然沒有人住,也是不肯讓你們離開的。”
“小姐有所不知呢,少爺他可是時常會回來住幾天的,我們還當小姐對我們不滿意,所以搬去別的地方了呢。”小碧月伶俐地說。
“小碧月,做你的事去。”張嫂把她哄開,恐怕是怕她再多嘴說些什麼。
小碧月沖我羞赧地一笑,就去做她的活了。
“小碧月口無遮攔,小姐別放在心上。”張嫂說。
我震驚到了極點,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大腦像是停止了工作一般。
“小姐、小姐。”張嫂叫着。
片刻之後,我難以置信地盯着張嫂,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露出吃驚的神色,試探地問道:“江襲,他還時常會在這邊住幾天嗎?小碧月是開玩笑的吧?”
我接着笑了一笑,表示出自己根本沒有上當的樣子。緊緊地捏着茶杯,囫圇地喝了幾口茶水,又險些被滾燙的茶水嗆到。“咳咳”,我一邊猛烈地咳嗽一邊擦着滴在茶几上的水漬,慌張的動作顯得手忙腳亂。
張嫂從我的手上把杯子拿去,放在茶几上,有條不紊地抓起抹布擦乾淨桌子,然後對我笑笑。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是海威廣場的導購小姐鞠夢卿了,我的背後有着強有力的支柱——江襲。所以我不必再小心翼翼,不必再卑躬屈膝,不必再為了一點小小失誤而慌了手腳,沒有人敢責備我什麼,她們都要討好我、奉承我、順從我,而我只要維繫着江襲對我的這份感情就足夠了。
“小碧月沒有亂說,是真的。小姐怎麼會不理解小少爺對你的一片心意呢?”張嫂說。
心意……一片心意?我陷入迷茫中。傷害我,也算是心意的一種嗎?那他的心意,還真是有夠特別。然而,為什麼在我看來是傷害,而別人眼裏卻是心意,為什麼唯獨好像我一個人是笨蛋呢?
【第九章】
那一夜,江襲並沒有回家,讓我空等了一場,雖然未曾覺得失望,但還是覺得冷清。雖然有張嫂和小碧月做伴,也還是會覺得冷清。大概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凡事看似想得開,而實際上比任何人都容易鑽牛角尖。
我已經在嘗試改變,一成不變的思想和做事方法,是不會適應新生活的。與其對過去耿耿於懷,不如嘗試改變自己來適應現在。
我想,是慢慢發覺了江襲對我的感情,才讓我變得有一點樂觀。不過,我仍然害怕,害怕到頭來是一場歡喜一場空。我用手捂住眼睛,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住在江襲的公寓裏,每天相處最久的人卻是張嫂和小碧月。和她們聊天,我敏感地察覺到她們對江襲父親江連城和繼母潘月鶯的敵意,甚至在張嫂不經意的一句話中,還隱約地暗示過江襲的母親的死,完全應該歸咎於江連城和潘月鶯。我並未追問,假裝沒有聽見,但這件事就像一片陰雲似的,時時浮在我的心裏。
“不舒服?”江襲無聲無息地站在我身後,說了一句。
我向後退了一步,跌入他的胸膛,我並沒有跑開,只是淡淡地否認:“怎麼會呢?”
江襲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們就像一對恩愛夫妻似的,相互依偎着站在窗前,一同欣賞着動人的月色。我第一次覺得,月光像絲緞一樣柔華,散發著鎮定人心的光澤。
“缺什麼,就跟張嫂說。”江襲的語調流露着憐惜,他這是在關心我嗎?
“什麼都不缺。”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麼東西是必不可少的,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奢侈了。
江襲沒有說話,像是突然添了心事似的,氣息略帶凝重。我垂下頭,難道我又說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話嗎?我實在想不出是哪一個字,那一句話惹得他不高興。
“我是不是……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向上瞄着他,結果也只敢把視線停留在他的下巴。“你說呢?”江襲問話的語氣倒似平和。
“我不知道。”我接着把視線轉移到窗外。
“你怕我。”這個問題,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確認過了。
我笑了一下,反問他:“你想確認什麼?”
“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他的回答,是做假設還是下結論?我沒有聽出這句的深意。江襲的心,總是很難琢磨,他常常是很少說話,只是憑着一雙眼睛去判斷,任何的話、任何想法也都只會放在心裏。這麼一個不坦白的人,該怎麼和他相處,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
“你要我怎樣做才開心?”我很笨,的確很笨,笨到要問這種問題。
他撫摩着我的頭髮,下巴輕輕抵着我的頭頂。隱隱約約中,我覺得他好像是在嘆氣。
我抓住他另一隻手,皺着眉,抬頭看着他,那依然是平靜得看不出波瀾的表情。也許是我的錯覺,我這樣想着。
“過些日子,我有一筆生意要談。”他淡淡地開口。
“哦。”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這就是說他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的意思吧?我失笑,真是含蓄的說法。我轉身微笑着看他,令他有些詫異。我接著說,“我會等你回來的。”
這句話,其實我只是在自嘲而已。我知道江襲是疼惜我的,可是那又怎樣呢?基於我尷尬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問他要去什麼地方、這一去要多久、什麼時候回來這種話的。
“想要什麼禮物?”江襲問。
“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我擺出快樂的笑容,眼睛也眯了起來。
江襲滿意地一笑。他一向是個爽快又大方的男人,只要要求不是太過分,他通常都會予以滿足。
我的心又覺得微微地刺痛,因為江襲不能給他身邊的女人愛,所以才會給她們更多的錢。其實這個道理我早就該明白。而我,作為在他眼裏和其他女人不同的這一個女人,也只不過是因為不會向他頻頻伸手,更不會讓他看到我對金錢的貪婪,所以才會讓他覺得於心不忍。
“在想什麼,小鞠?”江襲誘供般的聲調響在我的耳畔。
我虛偽地一笑,扯謊地隨口應付道:“我在想該要什麼禮物。”
視線在慌亂中落在了反光的玻璃上,我看到了江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鎖住我的一舉一動,就連我的一個眼神都逃不出他的視線。我在心底里暗暗發問,江襲,為什麼你要這麼精明?
“小鞠。”江襲叫着我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哪怕是恨我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望着他,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困難得說不出話來。我的恨與怨,早就煙消雲散,如今拚命抑制的,是我塵埃散盡后的真心啊。這樣的話,我是不會對他說的。而他呢,又何曾許我一個承諾。除了強迫我,又做過什麼對我好的事?我的心他不懂,他的心我更不懂,卻偏偏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