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熱鬧的街上,有主僕三人特別吸引小老百姓們的注意。

今日是一月兩次的月市,月市是每月初二和十六,開市時辰是酉時初,閉市時辰是亥時正。

兩名高個兒的奴婢長相皆屬中上之姿,在一般人眼中已是天仙麗人,可一看見走在她們前面的小公子,才知道什麼叫天仙。

瞧那小公子面如冠玉、丰神俊秀,舉手投足間還隱隱帶着一絲貴氣,那雙靈動的眼兒左看右看,四周的陰暗彷彿一下子全都亮了起來。

“公主、公主,您看……”映萍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橫來的視線給噎住句子。“對……對不起,奴婢一時忘了,公子。”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她馬上認錯。

“哼!不要再忘了。”鳳盼月輕哼一聲,縱使映萍老是錯口,也無法消彌她此刻的好心情。

走着走着,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盛宇珩,這些日子以來,大大小小的整人事件,讓她心中的怨氣吐得差不多了,可是讓她不解的是,他為何逆來順受?

明明對她的所做所為都一清二楚,為何什麼都不說?有時候她甚至感覺到,每次惡整事前他都知道她又要整他了,卻還故意順着事情發展的讓她整!

是因為她沒有告知父皇治他死罪,所以他才處處退讓包容嗎?

想到第一天那杯茶,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有問題,所以才遲遲沒喝,直到他問了那個問題,她說要自己算賬后,他便沒有猶豫的一口喝下那杯敬師茶。

之後的很多惡整事件,都讓她有種感覺更加強烈——他是故意讓她整的。

盛宇珩心裏在打什麼算盤,她是完全搞不懂,她甚至猜不到他為什麼要幫她找人,明明前一天才被她狠整,在這種大冷天淋得一身濕,沒生病還真是運氣……

猛地停下腳步,身子立即被身後的侍女撞得往前踉蹌了一下。

“奴婢該死,公子恕罪!”映萍慌急得低聲請罪。

鳳盼月有些不耐的揮手,制止她的吵嚷,舉步繼續向前行,不過已經沒了逛街的興緻。

他為什麼告假?是因為……病了嗎?

想到那日他不時的揉着額頭,臉上泛着淡淡的紅光,愈想就愈覺得那天他應該就已經病了吧!

“公子,您明日不是要背詩經里的三首詩嗎?您已經準備好了嗎?”映荷不放心的問,畢竟主子沒做好功課,受罰的可是她們啦!

“嗯。”鳳盼月有些心不在焉地低應,一會兒后突然決定,“走,咱們去拜訪盛太傅。”

“咦?公子要去拜訪盛太傅?”映荷詫異,這……主子是不是忘了自己是違背太傅的交代出宮,竟然還敢明目張胆地去拜訪?

“是啊!本公子還不曾去過太傅府邸呢!”鳳盼月呵呵一笑。“再說,得盛太傅教導已經月余,趁着今日出宮,上門拜訪一下,再送個禮,也是身為學生的本分。”

“可是公子,您是不是忘了咱們是偷溜出來的?”映荷嘆問,哪有當賊的還專程跑到當官的面前嚷嚷自己又偷東西了?

“無妨。”她笑笑地揮揮手,反正她非得去看看不可,盛宇珩沒病也就算了,若真病了……

眉頭皺了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真病了又如何她還沒想到,或者……就偃旗息鼓,別再整他了吧!

“走吧!”不再多想,她直接下令,旋身離開月市,來到等在路旁的馬車。

“主子。”呆坐有上頭的車夫見主子回來,立即跳下馬車跪地請安。

“嗯,起來吧!可知道盛太傅府上何處?”鳳盼月問。

“回主子的話,奴才知道,就在城西永定街上。”車夫恭敬地答。

“既然你知道,就走吧!”

前後上了馬車之後,馬車便緩緩地駛向城西的太傅府。

車行約三刻后,終於停了下來。

“主子,盛太傅府邸到了。”車夫在外頭喊。

映荷和映萍率先下馬車,轉身伸出手扶着她們家主子下馬車。

鳳盼月仰頭望着眼前的朱紅大門,門上掛着“盛園”兩字區額。

咦?原來不是掛“太傅府”啊!

“把車停到一旁去,別擋着路。”她吩咐。

“是。”車夫領命。

“去敲門。”鳳盼月再命令。

映荷上前敲門,過了好一會兒,朱紅大門才從裏面打開,一名發須花白的老人家探出頭來。

“請問各位有事嗎?”

“老人家,我家主子來拜訪盛太傅。”映荷說。

“敢問貴主子是?”老人家下意識地望向那立於階梯下,一身貴氣的小公子。

映荷不好回答,回頭望向主子。

鳳盼月微笑,舉步踏上幾階階梯,來到朱紅大門前,嗓音清淡地低語,“沁馨公主。”

老人家一愣,看着眼前這位小公子,直到那四個字終於鑽進他的大腦,他才趕緊將門打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奴才見過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起來吧!”鳳盼月大搖大擺的走進門。“請問老人家,盛太傅在嗎?”她問,逕自往裏頭走去。

“回公主的話,少爺不在,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回來,還請公主稍待。”老人家趕緊關上門,恭敬的跟着。

“太傅不在?”鳳盼月有些失望。“他告了三天假都在幹麼啊!”

“回公主,少爺他是染了風寒才告假的。”老人家以為公主在質疑自家主子佯裝稱病不上朝、不上工,趕緊解釋。

她一愣。“風寒?”

“是的,那日少爺一身濕透回府,這天又冷得緊,當夜就開始發熱了,可是隔天少爺依然進宮上朝,回府之後便倒下了。”

“這樣啊!”鳳盼月有些心虛。原來那天他果真已經病了,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連告假的理由也沒寫,難道是因為不想讓她愧疚嗎?“那……太傅他現在身子如何了?”她關心地問。

“回公主,少爺身子養了兩日才好些,雖然還沒完全康復,不過已無大礙,大夫說再服三帖葯就能完全痊癒。”

“老人家,太傅他病都還沒好,不好好休息,又跑去哪兒了?”她蹙眉。

“回公主,是因為少爺的表姑差人來請,說有急事相商,少爺才會抱病趕過去。”老人家解釋。

鳳盼月停下腳步,沒再繼續往前走。

“既然太傅不在,那本公主便不打擾了。”抑下心裏那股失望,她向老人家告辭,離開盛園。

才剛打開大門,就看見門外盛宇珩和一名嬌美的女子站在一輛馬車旁,一旁還有個婢女打扮的姑娘候着。

“表哥,謝謝你為翎兒跑這一趟,翎兒……”美人兒嬌弱地一個站不穩,跌進下盛宇珩的懷裏。

鳳盼月雙手瞬間握拳,靈動大眼微微一眯,看着相偎的兩人,看着盛宇珩那傢伙溫和地環住那女子。

“表姑丈那兒我已經談好了,你不用擔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安心地等着當新娘子就好了。”盛宇珩穩住她的身子。

新……娘子?鳳盼月身子微微一晃,靠在映荷身上。

“表哥!”美人兒嬌羞不依的喊。

“行了,快回去吧!”盛宇珩微笑,小心地扶着她上馬車,放下車簾,叮嚀婢女小心照顧,囑咐車夫小心駕車。

馬車緩緩地離去后,盛宇珩才揉了揉有些脹痛的腦袋,轉身準備進屋時,看見大門已開,而站在門內的人……

鳳盼月收回視線,站直身子跨出大門,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公主!”盛宇珩沒有多想,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放肆!”鳳盼月厲聲喝斥,甩掉他的手。“別碰我!別用那隻手……”一頓,她撇開頭。

盛宇珩一怔,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再抬頭望向她,臉色有些蒼白,須臾,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是臣冒犯了,請公主恕罪。”他退開一步,低頭恭敬的請罪。

鳳盼月輕輕地咬了咬唇。她並不是有意要端公主的架子,她只是……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就是有股氣悶堵住胸口,她莫名覺得受不了……受不了他那隻剛剛抱過那個女子的手又來握住她的手。

看着他臉色蒼白,想到他的病尚未痊癒,可是她為了那個女子抱病奔波,對那個女子溫柔的笑着,再比對此刻他對她這般的冷漠……

心莫名的覺得好不甘,覺得自己好委屈,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有這麼複雜的情緒。

再想到他對那女子說——安心等着當新娘子……

“主子?”映荷首先發現主子哭了,驚得不知所措。

盛宇珩聞聲抬眼,看見那滑落的淚珠,心驀然一痛,忍不住上前一步。

“公主,發生什麼事嗎?為何公主會在這裏?”對上那雙似怨似哀的眸,他的話一噎,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鳳盼月猛地背過身,僵着背脊,對於自己莫名其妙的哭泣覺得丟臉極了。

“回宮!”她沙啞地說,快速地鑽進馬車裏,頭也不回的離去。

盛宇珩沒有再阻攔,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馬車消失在街的那端。

她怎麼了?為什麼哭?是受了什麼委屈才來找他嗎?

“少爺。”老人家來到主子身邊。“天寒,您的身子還沒完全康復呢,進屋吧!”

“福伯,公主她來多久了?”

“不到一刻,連大廳都還沒進,知道少爺病了又不在家,便說不打擾了。”福伯解釋。

“公主來時心情如何?”

“看起來還好,知道少爺您不在有些失望,聽到少爺您是因為風寒告假,好像有些愧疚的樣子,其他都還好。”福伯細細回想。

是嗎?那方才在外面,她為何是那種怨慰哀傷的表情?

該死,頭好痛!

翌日,盛宇珩上朝,整個心思全都在墨香閣那邊。她會在嗎?昨日那樣分開,今日她會在嗎?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他便迫不及待的趕到墨香閣。

看到她的兩名貼身侍女站在墨香閣外,他暗暗鬆了口氣,知道她在裏面。

深吸了口氣,推開墨香閣的門,一踏進去,便看見那亭亭玉立的身影站在案后,一手執筆揮毫,沒有抬頭。

“太傅請坐,本公主馬上就好。”鳳盼月淡漠的語調響起。

盛宇珩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到案前看她在寫些什麼。

那是一幅畫,一株紅梅亭亭玉立,點點嫣紅在枝上綻放,見她在畫上落下最後一筆提詞,將筆置於筆架上,這才抬起頭來望向他。

“好一幅雪梅吐芳。”他讚賞地說。“這幅畫不論技法或意境,都比月余前進步許多。”

鳳盼月一愣,偏頭望着他,似是對他的讚美很意外,突然眉頭微微一蹙,莫非他是因為昨日之事,所以才刻意讚美她?眼底閃過一抹倔強,她笑了笑。

“太傅謬讚了。”她淡漠的回應,語氣里沒有一絲受到讚美的喜悅。“太傅身子可大安了?”

她的態度令他一愣,胸口緊了緊,他垂下眼,也回以淡漠地說:“多謝公主關心,臣已無恙。”

“可是太傅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呢。”鳳盼月直言。

“臣無礙。”盛宇珩強調。“公主,臣告假前給公主出的功課,不知公主準備好了沒有?”

“嗯……”鳳盼月眼神閃了閃,不甚清楚地低應,離開案後走到屋子中央的圓桌旁,親手倒了杯茶。“太傅喝杯熱茶,這是雨前龍井,希望能合太傅的胃口。”

盛宇珩道謝接過,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啜,也不怕她在茶里動手腳,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很了解,同一種整人手段她是不屑用第二次的。

“好茶。”他讚歎地說。“昨日傍晚公主蒞臨寒舍,臣卻沒有好好招待,怠慢了公主,實在是罪該萬死。”

“沒什麼,是本公主不請自去,當了不速之客,失禮了才是。”她笑着說。呵呵,要裝大家一起來裝。

“公主客氣了。”盛宇珩淺笑。“對了,關於公主命臣代尋之人,臣之友人已問過,菊之坊里並無此人。”

鳳盼月蹙眉,這麼說她果然被騙了,可是為什麼?

想到自己若真進了那個地方,其後果……雙手握拳,汗濕了背,看來她真的太大意了。

“請公主放心,臣會繼續朝其他地方尋找,可能還會多費些時間,不過臣定儘力而為。”

“既然人不是在那種地方,一切都好辦,人本公主會自己找,不勞煩太傅了。”

“公主無須客氣,微臣在宮外,找起來定是比公主方便。”

“那本公主就先謝過太傅了。”

你來我往的客套一番之後,茶也喝完了。

“若公主準備好了,請背一遍吧!”客套完了,盛宇珩再次把話題拉回課程上。

“這三日本公主根本沒背。”鳳盼月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盛宇珩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大方的承認,不過她那一臉不在意、不受教的樣子,分明是打算要惹惱他。

他看着她,思考着是不是要佯裝生氣,見她挑釁的抬起下巴迎視他的目光,視線在空中交會。

他冷下眸,與她對視,兩人都不甘示弱。

氣氛緊繃,似是一觸即發,漸漸地,冷漠的眼神閃過一抹暖色,尋釁的眼神則是浮上一絲茫然。

四周靜了,對視的眸光沒有稍移,兩人在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

“皇上駕到——”內侍突然在外頭宣唱。

兩人一驚,同時回過神來,又對望了一眼,莫名地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又同時撇開眼,走向大門恭迎蒼昊帝。

“兒臣叩見父皇。”

“臣叩見皇上。”

“平身、平身。”蒼昊帝哈哈笑地上前,一手扶起了愛女。

“謝父皇。”

“謝皇上。”

“朕的狀元郎,告假三日,身子可都好了?”蒼昊帝拉着愛女在椅子上坐下,問着恭敬立於一旁的盛宇珩。

“回皇上,臣已無恙,謝皇上關心。”盛宇珩恭敬的說。

“是嗎?”蒼昊帝微蹙着眉,看着臉色不怎麼好的狀元郎。“怎麼朕看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呢?”

“噗!”鳳盼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月兒,笑什麼?”蒼昊帝疑惑。

“因為父皇方才說的話,月兒剛剛也說過了,可太傅卻固執的不願再告假幾日,好好休養呢!”

“臣謝皇上、公主的關心,不過臣真的已經無恙。”盛宇珩回說,忍不住瞥了公主一眼,她巧笑倩兮的模樣與之前冷淡的樣子,實在是天壤之別,他發現,還是這樣笑着的公主好看,她適合笑。

“既然盛卿這麼說,那朕也不勉強盛卿。”蒼昊帝點頭,笑望着兩人,“你們剛剛在上什麼課呢?”

“回皇上,臣正打算請公主背幾首詩,那是三日前臣給公主的功課。”盛宇珩眼觀鼻,鼻觀心,一臉平靜的說,當作沒感覺到那直射到他臉上像要將他穿出兩個孔的目光。整他,他甘心承受,但是該教的、該做的課業,他還是要做,這是職責所在。

“哦?那朕來得正好。”蒼昊帝笑着點頭,望着愛女,“月兒,太傅要你背哪幾首詩?也背給父皇聽聽吧!”

“回父皇,盛太傅要月兒背詩經衛風淇奧篇、碩人和氓,當作盛太傅告假這三日的功課。”鳳盼月摟住蒼昊帝的手臂,愛嬌的笑望着蒼昊帝。“不過啊!月兒這三日連詩經都沒拿過。”

“哦?”蒼昊帝挑眉,眼底隱含着笑意。這詩經……月兒早在十歲時已背得滾瓜爛熟了,這會兒這丫頭又想玩什麼把戲?

盛宇珩心下訝異,倒沒料到她面對皇上的抽查也如此坦承不諱?她是仗着皇上寵她,有恃無恐嗎?

嗯,不像,難道她又有什麼鬼點子了?

“月兒,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啊!”蒼昊帝假意斥責。

“可是父皇,太傅說,背不好要罰抄三首詩的內容十遍,背得好又沒有獎勵,說是應該的,獎懲不公,學習起來真沒勁呢!”

她微噘着紅唇,萬分不平的模樣,看得蒼昊帝愛憐不已。

“嗯嗯,這倒是愛卿的不是了。”蒼昊帝果然寵愛女兒,笑呵呵地望向盛宇珩。

盛宇珩依然保持眼觀鼻,鼻觀心,不發表任何意見,等着她自個兒說到底想幹什麼。

“就是就是,父皇英明。”鳳盼月猛點頭。

“呵呵,那月兒想要什麼獎勵啊?”蒼昊帝呵呵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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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風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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