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把這些錢做到這戶租戶的賬里。”
“你替他們交?”羅硯織滿臉疑問,“你對每戶租戶都那麼好嗎?”那他開的不該是商鋪,而是善堂了吧。
看着羅硯織驚訝的表情,沈萬三笑起來,“怎麼?開始對我改觀了?”
“哦。”羅硯織自作聰明,“你故意的對不對?以為這樣我就會認為你是個好人?”
沈萬三饒有興緻地看着她,“那你認為我為什麼要替他們交租呢?”
“這我哪裏知道。”羅硯織開始發揮自己的想像力,“說不定你把人家一家害得慘兮兮,現在做點補償啊。”邊說還邊用力點頭,覺得自己解釋得對極了,否則哪個冤大頭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不止把人家害得慘兮兮,我還逼得他們家妻離子散、天各一方吶。”沈萬三接口道。
羅硯織興奮的臉蛋沉了下來,“笑笑笑,很好笑嗎?”
“還有事嗎?”
“沒有了。”羅硯織合上賬本。
“就為了這事找我?”沈萬三挑眉看她。
羅硯織立即緊張起來,“我也知道這種小事找談昕就好了,不過、不過……”
“不過?”她緊張的表情還蠻可愛的。
“不過既然你把工作交託我了,我就該盡責嘛。”總算找到借口了。
沈萬三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得好,那你明天有沒有興趣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看沈萬三對自己眨着眼睛,羅硯織才意識到自己答得太爽快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田先生沒有交代工作的話。”
“放心,明天田先生一定沒事找你。”
翌日一早,羅硯織便按照談昕的傳話候在偏廳里。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一點規矩都沒有,我又不是他家的僕人,哪有道理讓我等那麼久的。”不多時,她便暗暗抱怨起來。
“呵,自言自語些什麼?不會是說誰的壞話吧?”
門帘被掀起,沈萬三一身粗布衣裳走了出來。
羅硯織驚訝得合不攏嘴,“你怎麼穿成這樣?像街頭走街串巷的小販耶。”
“小販?我還以為你會說農夫呢。”沈萬三似乎心情很好地答道。
“你以為每個農夫都像你穿得那麼整齊嗎?難道你沒聽過縫縫補補又三年嗎?”雖然他的這一身衣裳簡樸得很,但和真正平民相比還是好得太多。
“再說下去天都黑了,我們走吧。”說著,沈萬三走出了偏廳。
“我們去哪裏啊?”羅硯織急忙小步跟了上去。
行了七八里地后,羅硯織便有些氣喘,沈萬三體貼道:“要不要先歇會兒?”
“還有多少路?”
“不遠了,看到下面的那個村莊了嗎?就是那裏。”
向下俯視,果然大片的農田深處坐落着一個小村莊。
“我不要緊,一鼓作氣吧。”羅硯織給自己鼓勁,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斷不能讓沈萬三小瞧了她。
沈萬三見她逞強地行在前頭,只能付之一笑。
“我還覺得奇怪呢,今天你怎麼不坐轎子?”羅硯織發問。
“我四肢健全,體格健壯,步行不是很尋常嗎?”
“對一般人而言很正常啊,但對你們這些財主來講不是都很喜歡高頭大馬地喧鬧過市嗎?”
沈萬三見她深一腳淺一腳,急忙兩個箭步越過的羅硯織,行在她前面為她開路。
“羅姑娘,你不覺得自己太偏激了嗎?”
羅硯織愣了愣,才發覺沈萬三是在嘲笑自己,當下雙頰通紅,急忙快步趕上。
兩人就這樣有一茬沒一茬地搭着話,很快就到了村莊外,沈萬三這才提醒道:“你記住,待會千萬別說我是誰。”
“就算我不說,大家也都認識你啊。”
沈萬三意味深長地一笑,“當初好像你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令你深惡痛絕的沈萬三吧。”
隨着沈萬三,羅硯織來到村莊裏的一戶人家前,果然沈萬三這個響噹噹的名號並沒有引起這個村莊的喧鬧。想想也是,大家都只是聽過他沈萬三的大名,真正見過他的人恐怕也並不多,更何況在這偏僻的小山村中。大家想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閑工夫管這些有的沒的。
“水婆,家裏有人在嗎?”沈萬三扣着門喊道。
不多時,已被蟲蛀得殘破不堪的木門被輕輕拉開,屋內有一位滿臉風霜的老婦人張着雙手問道:“是阿富嗎?”
“對,水婆,是我來了。”沈萬三拉住水婆的手,將她攙扶到屋內的小竹椅上,一回頭髮現羅硯織還愣在門口,急忙招呼她進來。
“阿富,你很久沒來了,水婆可想你想得很呢。”水婆拉住沈萬三的手不肯放開,不停地撫摸着他的手背,羅硯織這才發現這位老婦人的雙眼竟然是盲的。
“前些日子我隨鄉里人去北方做些小買賣,所以沒能來看你。”
“北方?”水婆有些激動,“那你有沒有找到我兒子?”
不等沈萬三回答,水婆便自言自語道:“是我想太多了,連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裏,你怎麼可能碰上他呢?”
“水婆,你別著急,總有一天你兒子會回來的。”沈萬三安慰道。
“我也只能這麼希望了。”水婆嘆氣道,“阿富,這裏是不是還有別人?”
半天沒說話的羅硯織只能出聲:“水婆你好,我是隨……阿富來的,我叫硯織。”
“原來是位姑娘,不瞞你說,我這瞎婆子別的不好,就這耳朵靈,雖然你沒出聲,不過我聽着腳步聲也就知道還有人了。”
“水婆,你的農具還在老地方吧?現在正趕上插秧的時分,錯過了可就不好了。”
水婆想攔住沈萬三,可他已經朝屋後走去,“阿富不急,你先坐會兒,別一來就忙着幹活。”
“水婆,沒事的,幹完活兒一樣可以說話啊。”沈萬三扛着農具就朝屋外走去。
羅硯織這才有些醒悟,原來他今天如此粗布打扮就是來幫這位盲婦人干農活的,那這水婆又和沈萬三什麼關係呢?能讓富賈全國的霸主替她犁地耕田?
“硯織姑娘?”水婆伸出手摸索着。
“水婆,我在這兒。”
“麻煩你帶我坐到門口,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還是希望面朝著我家的這幾分田,陪着阿富幹活。”
羅硯織急忙搬了兩隻小凳擺在門口,扶着水婆坐下,自己也在她旁邊坐着,看着沈萬三在田裏忙裏忙外,真不敢想像他干農活還真有一手呢。
“硯織姑娘……”
“水婆,叫我硯織就好了。”
“好好,硯織,我能不能摸摸你?”
對於水婆的這個要求羅硯織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引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臉龐上。
水婆的雙手緩緩地移動着,雙眼雖然看不見,但臉上卻漸漸露出笑容。
“果然是個美麗的姑娘吶,我就想阿富從不帶外人來,怎麼一帶就帶了個姑娘,原來是心上人。”
“我……不是他的心上人。”羅硯織急忙辯解。
“我明白,姑娘家都害臊,水婆不說穿,不說穿啊。”水婆在一邊樂呵呵地拉着羅硯織的手。
“水婆,你怎麼會認識阿富的?”羅硯織好奇道。
水婆歪着腦袋回憶道:“那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我們這片村莊是沈家的產業,六年前的一天沈家的人來收租,可我一個瞎老婆子哪有錢給他們吶,地都荒廢了好幾年了。那些人可真兇啊,多虧了鄰里幫我開脫他們才撂下狠話回去了。我正膽戰心驚以後怎麼辦的時候,第二天,阿富就來了……”
“阿富說他是東邊那座山後的人,趕路經過這裏就來借口水喝,我讓他快喝,喝了就走。可他竟然不走,還說要幫我開墾那塊地,還說要幫我交地租。我當時以為這個年輕人在說大話,也就沒在意,可想不到每到農忙他還真來了,就算有時不來他也會請人來幫忙。而沈家的人也再也沒有來催過租了,看來阿富真的幫我交了租。”
“這麼說阿富真是個好人哦。”羅硯織看着田裏揮汗如雨的沈萬三若有所思道。
“硯織,阿富當然是個好人,你跟着他不會錯的。”水婆語重心長道。
羅硯織突然靈光一閃,故意大聲問道:“水婆啊,你說是阿富好呢?還是我們這兒的大財主沈萬三好?”
她大聲得連田裏的沈萬三都聽得清晰,叉着腰邊擦汗邊遙遙看她。
“硯織啊,水婆眼睛不好,耳朵可好得很吶,別那麼大聲。”水婆捂着耳朵皺眉道,“那還用問,當然是阿富好啦。那個殺千刀的沈萬三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找他算賬?”羅硯織心中一緊,難道真的像她的玩笑話一般,沈萬三做了什麼虧欠水婆的事,所以現在來做些彌補。
“是啊,要不是他,我那唯一的兒子怎麼會離開我,離開媳婦,一去就是十多年,不管不問的。”水婆想到她的兒子眼淚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