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跟隨着人們穿過偏門,來到一處院邸,簡單的三合小院,已經足夠一家子幾口人住得很舒服。
但還沒靠近主屋,就聽見了女人的慘叫聲,她嚇了一大跳,定住腳步,看見十幾個人聚集在屋子前面說話。
“公主!”
有人眼尖見到她的到來,驚嚷了聲,一瞬間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對於她的突如其來感到驚慌失措。
“不必多禮了。”她率先開口,阻止眾人行參見禮,“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候不早了,還在這裏做什麼?”
這時,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沒人敢搶先說話,直到屋裏的女子又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一名蓄着大鬍子的粗漢子才站出來。
“公主,是……奴才、奴才家的婆娘要生了。”因為有着一把大鬍子,再加上剛好姓胡,男子的外號就叫做大鬍子。
“不過就是要臨盆,是件小事,把穩婆給請來就好了,驚慌些什麼呢?”福滿兒不解他們的大驚小怪。
“回公主的話,我家的婆娘一直都是城西的劉穩婆安的胎,劉穩婆知道我家娘子這幾日就會生產,不過,昨晚上特地過來說她親表妹的女兒要臨盆,日子比我娘子早,而且是在城外的鎮上,說對方胎位不正,所以她非去一趟不可,她說要我娘子千萬穩住,要她肚裏的孩子千千萬萬別在這個時候蹦出來湊熱悶,哪知道——”
哪知道那孩子偏生就是愛湊熱鬧,存心教人手忙腳亂!
知道穩婆是來不了了,福滿兒與眾人面面相覷,大伙兒見這情況都慌了,但是她心裏知道在這情況下只知道慌亂,是於事無補的。
“派人去請大夫回來。”她勉強維持住鎮靜,開口向一旁的人說道。
“這……這麼晚的天了,而且是要替婦人接生孩子,一般的大夫怕晦氣,只怕是不肯出診的。”
“如果請不動大夫,就抬出我的名號,料想大夫就算不買鷹家的帳,也不敢不買皇室的帳。”
“是是!奴才這就去!”
請大夫的人前腳才剛走,後頭就義傳來了產婦的號叫聲。
就算福滿兒能夠強作冷靜,但是,別說她沒生過小孩,甚至於根本未經人事,對於這場面也有些心慌。
兩名年約三十齣頭的僕婦小聲地在一旁交談。“聽說已經破水了。”
“是啊!聽說天還未黑就先破了水,痛了兩個多時辰了,要是再生不出來,就怕母子都會有危險。”
聞言,福滿兒知道再站在這裏干著急是無濟於事的。
“在場的女人們誰是生過孩兒的?”她開口問道,勉強鎮靜下來的眼眸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遍。
聽見她問話,沒人敢回答,大伙兒無論男女都是覷了身旁的人一眼之後,就把頭給低下來了,生怕自個兒強出頭卻沒把事辦好,是要遭殃的。
眼前的寂靜,與屋子裏產婦哀號的聲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福滿兒從他們的眼裏看見了懼怕,知道又是她公主的身份惹的禍。
“好,你們誰都沒經驗是吧!我也沒有,可是我要幫她,你們要是個個都怕死,就在旁邊看着吧!”
說完,她轉頭往屋子裏走去,眾人不約而同地抬眸,看見她一副從容就義似的姿態,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們行行好啊!”這時,總歸是身為親爹的,大鬍子慌張了起來,不知道是該跟着自家夫人進去,好看住她別害死自己的娘子,還是奪門而出,就算是跑斷了腿,也要把劉穩婆背回來給他娘子接生,“別一個個都不說話,就當做是做善事,幫幫我家娘子吧!”
這時,接獲通知的古總管也趕了過來,知道福滿兒一個人進去替產婦接生,不由得大驚失色,“你們就顧站在這裏,要想想公主可是沒生過孩子,沒見過那場面的人,要是昏倒在裏頭,不就——”
話還未說完,幾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趕忙着張羅起來,有人進去幫忙,有人準備燒水干布。有人取了剪子烤火,大伙兒都不敢想像要是公主真的昏倒在裏頭,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後,產房裏傳來了嬰孩呱呱落地的哭聲,之後不久,大夫才急忙地趕了過來,確定了母子均安之後,才被遣退。
福滿兒站在小廳里,經過一頓手忙腳亂之後,髮飾與衣衫都顯得有些凌亂,衣袖還留着剛才被產婦狠狠扯過的痕迹,完全不若平時的素凈。
“公主,奴才真是對不起您,咱家那婆娘一疼起來就沒了理智,不是存心要冒犯公主……”大鬍子低着頭,小聲地說道。
“不打緊的,不過是件衣裳,他們母子均安才是最重要的。”
“謝公主!”
這時,一名婦人將洗凈的嬰孩給抱了出來,呈到了她的面前,“公主,胡嫂子說如果公主不嫌棄的話,就抱抱她的兒子,給他一個名字吧!”
福滿兒遲疑了半晌,才伸出手把那軟綿綿的嬰兒給抱過懷裏,表情似乎有一絲閑惑,“雖說懷胎九月,但是,真是不知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是怎麼在女人的肚裏長大?又是怎麼能生得出來呢?”
“這……”這問題眾人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卻覺得她的話問得十分有趣,怎麼生出來的她剛才不是見過了嗎?大伙兒愣了一愣,不由得相視大笑了起來,再加上新生孩子的哭聲,在這夜裏顯得特別熱鬧。
剛返抵家門的鷹揚天,在奴才的引領之下,也來到了偏院裏,還未走到門前,就聽見裏頭傳來了大伙兒的笑聲,他揮退領路的奴才,腳步悄靜地走到門前廊下,就看見他的娘子在屋子裏被眾人圍繞,忙得一身凌亂的模樣。
但是,此刻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美麗的,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花朵,兀自綻放着芬芬與鮮妍,教人移不開視線。
“爺回來了。”古總管出聲喚道。
福滿兒聞言抬眸看見了他,見到他的唇畔輕勾着一抹笑,表情是高深莫測的,教她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的笑究竟是出自內心,或者是對她的嘲弄。
見他不置隻字片語就轉身離開,她連忙將孩子交還給一旁的人,追隨上他的腳步。
“你剛才那表情是在取笑我嗎?”她有些不甘心,想問個明白。
他側眸笑睨了她一眼,顯得有些不敢置信,“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在你心裏是那種人嗎?”
“不要嘻皮笑臉跟我裝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你做很多事情是出自於虛偽,或許你覺得我做這些事只是在討好他人,但我不是,我只是想幫忙,就算幫了之後,大家都還是不喜歡我,我還是要幫!誰都不能教我見死不救,就連你也不行!”
說完,她抬眸定定地與他相視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她的心情激動得不能再多說半句話。
她不是想向他證明什麼!
就因為並不想向他證明任何事,所以,在被他用那種態度和眼光對待時,才更加教她難以忍受。
福滿兒加快了離去的腳步,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沒必要與那男人賭氣,但還是忍不住在眼眶裏噙上了薄淚,倔強着不讓它掉下來……
自從那一晚之後,鷹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看待她的態度改變了。
當然,她的身份是公主,也是他們的夫人,是家裏說話的主子,所以,眾人自然也是不敢小覷了她,但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悸怕她了!
雖然只是一點點改變,但是,福滿兒一向不是個太貪心的人,所以她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下嫁前,因為義母希望她可以早日習慣在鷹家的生活,所以特別吩咐了不必歸寧,除了不必回福家之外,也不必特地回宮見他們,當然在這期間也禁止珂月到鷹家去,怕打擾了兩人的新婚日子。
終於,在福滿兒嫁到鷹家之後過了兩個月,宮裏終於來了旨意,要她進宮面聖,順道連夫婿也要一起進宮,聽說是皇后想要知道他們婚後的狀況,是否相處得安好。
不過,福滿兒與皇后還說不上兩句話,就被珂月給拉到自個兒的寢宮去說心裏話,雖然皇后輕斥了她的無禮,但是,當她滿臉委屈地說著這段時日以來,自己多努力在忍耐沒去見滿兒姐姐時,忍到半夜都還會偷偷哭泣時,皇后也不忍心了,只好由得滿兒隨她離去。
“說什麼半夜還會想着掉眼淚?月兒這丫頭究竟是去向誰學的,那張小嘴可是越來越厲害了。”
皇后笑着搖搖頭,見着兩個從小撫養到大的女孩牽着手離開,眼底有着疼愛,有着欣慰,也有着感嘆。
兩個女孩說心裏話,自然是不會要個臭男人在一旁叨擾,所以鷹揚天理所當然地被留了下來,聽見皇后所說的話,只是陪隨着微笑。
“這兩個丫頭應該有很多話要對彼此說,一時片刻應該是說不完了,所以,就只好委屈鷹侯爺在這裏陪本宮聊天了。”皇後轉過身,朝着他相視了一眼,料想他也沒那膽量拒絕。
“怎麼是委屈呢?揚天素聞娘娘的機智多謀,能與娘娘說上話,是不可多得的榮幸才對。”他的眸色深沉,知道眼前的女人並非是一般的無知婦人,對於滿兒而言,她或許是個慈愛的長輩,但對於他以及大多數人而言,皇后是個教人忌憚的狠角色。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將滿兒嫁你為妻嗎?”
“揚天不明白,還請皇後娘娘明示。”
“我也不怕跟你直說了。”皇后斂裙坐到一旁的坐榻上,“這一屆的新科狀元是右丞相的門生,也是相爺繼室的外孫,為了想要親上加親,所以慫恿相爺給自個兒的女兒作媒,讓她成為狀元夫人,可是本宮不樂見,雖然只與那人說過一次話,就知道他的野心不小,若讓滿兒成為他的夫人,我的滿兒就只會被他利用來攀權附貴,所以,與其最後讓相爺做成這樁媒人,我不如早一步讓她嫁出宮去,免得讓她以後落得傷心的下場。”
“難道皇後娘娘就以為她不會被我利用嗎?”
沒想到他的回話如此直接,似乎是有意向她挑釁卻又不着痕迹,皇后頓了一頓,才笑道:“你不需要利用滿兒,有皇上的賞識,再加上你自身的才幹,已經足夠令你所向無敵了。”
“娘娘言重了。”鷹揚天拱手,眸色淡然。
“你是個聰明人,無論是聰明才智或是生意上的手腕,甚至於是外貌,條件都是上好的,我相信自己為滿兒挑選夫婿的眼光,只除卻了一點之外,你是無可挑剔的最佳人選。”
“承娘娘金口,揚天愧不敢當。”
皇后抿唇微笑,靜靜地瞅了他一眼,雖然擁有一張十分媚俗的俊逸臉龐,但是,卻有着比淵谷般更加不能透視的深沉,就以這一點而言,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滿兒,給她指了一個這樣的夫婿,日後,怕是要令她傷透腦筋。
“你見過她背上的傷痕了嗎?”她的話鋒忽然一轉。
“是,見過了。”他說的是實話,至於如何見到的,他就不想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