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像是約定過似的,垮台的四張小臉臉同時復蘇,看到這副模樣,如果還說他們不是受虐兒,她是怎麼都不信的。

「不過我的規矩是,上床前得先洗澡,成不成?」她沒說他們身上臟,只說這是規矩,人人都要遵守的。

有什麼不成的?能夠不回後院,要他們做什麼都行。

紫荷和紅菱讓下人到後院將他們的衣服拿過來,又命人燒熱水抬到後面凈房。四個孩子衣服一脫,在看見他們身上青紫交加的新舊傷痕時,她頓時氣炸。

五歲耶!五歲的孩子能犯下什麼濤天大錯,居然被打成這樣,難道都沒有人管管嗎?

但她怕把孩子們給嚇到,強壓憤怒,硬拉起一臉笑,挽起袖子,親自和紫荷、紅菱幫他們洗澡。

一面洗、一面玩水,凈房裏的歡笑聲惹惱了董禹襄,他刻意揚起嗓子說:「我要回錦園,不要待在這個破地方!」

凈房裏的郁以喬聽到失笑,沒理睬他,不多久,他又扯起嗓子,再喊一回。

她本想走出去應付他兩句,卻聽到外邊服侍他的丫頭在他耳邊低語,約莫是在規勸他,總之,他並沒有離開,依然待在前廳。

她把手上的水擦乾后,讓丫頭們把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小孩抱到自己床上,四個孩子一字排開躺下,接着好心好意轉到前廳問董禹襄一聲,「我們要講故事、準備睡覺了,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

他驕傲地抬起下巴、別開臉。

她愛莫能助地一笑,沒勉強他,又走回內室,開始講第一個故事: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

她的表情手勢很多,還會壓着嗓子裝出不同人的聲音,董禹寬幾個聽得目不轉睛,隨着劇情又驚又笑,偶爾還加上一陣鼓掌,等她發現時,董禹襄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了內室,就着一張椅子坐下。

她假裝沒察覺,繼續把故事說完。

故事結束,她讓孩子們躺下,她輕拍董瑀月的背,慢慢哼歌,用緩緩的、軟軟的催眠曲,把孩子們一個個催入夢鄉,包括那個倔強孤僻又傲慢的壞小孩。

「像我?我可不覺得,他比我胖多了。」董亦勛說。

郁以喬噗哧笑出聲。沒錯,董禹襄就是個小胖子,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子、圓滾滾的四肢手腳,簡直像一顆球,尤其和另外那四個一比,簡直胖得令人髮指、罄竹難書。

她放下筆,正眼對上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禹寬他們幾個被人虐待?」

她的話讓他緊起兩道濃眉。

意思是不知道?她又問:「董叄、董肆不是負責府里的大小事嗎?難道他們沒有向你稟告?而你也從來沒發現孩子的情況不對?」

他看得出,即便她壓抑着情緒,還是滿肚子火。他從來不屑向人解釋這種事,但他就是想對她為自己分辯一二。

拉過她,讓她坐到自己膝上,他說:「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受過一次重傷,差點兒救不回來?」

「是。」那回她在場,見證他死而復活的奇迹。

「醒來之後,我忘記過去、忘記身邊親人,看着那些圍在身旁的妻妾,竟然興起一股厭惡感。人人都說我風流,說除開家裏這幾位,我的紅顏知己滿布京城,可我半點想不起來,只覺得對女人很反感。

「於是我離開這個家、離開讓我感覺噁心的女人,同時也離開這群孩子,過去五年,我在外頭練兵、打仗,非不得已不回家。

「直到半年前,打勝仗班師回朝,皇上用言語試探,讓我明白其意,董家風頭太盛,是該收斂些,於是將手中兵權交還給皇上。皇上很滿意我的態度,才會賜了爵位又賜婚。

「但這無異是打了我父親一巴掌。他一生戀棧權勢,我若未繳回兵權,我們父子手中的兵合計起來便超過了大梁一半的兵力,有這些兵權在手裏,便是皇上對我們董家也得客氣三分,他沒料到我竟把兵權上繳。

「另一面,父親一生征戰無數,連半個爵位都沒拿到,沒想到我這個庶子竟搶在前面封王,讓他臉上無光。」

「怎麼是無光?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果是我,肯定要放鞭炮大肆慶祝一番。」她不贊同道。

董亦勛微笑,摟着她的手臂緊了緊。

「這也是皇上讓我開府另居,我卻沒有同意的原因,如果我這麼做,和父親的關係只會雪上加霜。

「既然決定了要住在將軍府,我就不能不預做準備。董叄、董肆是我身邊專管經營的人,他們有本事在短短几年內,把我幾千兩銀私房銀子弄成翻倍的一大筆身家,其能力可想而知。

「可他們進府的時間不算長,能在各院安插眼線,摸明白彼此間的利害關係已是不容易,他們定然想不到,禹寬他們幾個那麼小,會有人在他們身上做文章,這不能怪他們。」

這是父子親人該有的關係?不,比較像諜對諜、匪對匪,生長在這種家庭,要養出成熟健康的身心靈,肯定困難重重。

「我同意不能怪董叄、董肆,但這得怪你,他們是你的孩子,別人不上心就算了,你怎麼能對他們的境遇視而不見?你知不知道他們全身都是傷?知不知道在長期的壓力下,他們連話都不敢講?知不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們可能長不大?」

郁以喬聲聲指控,若不是擔心把孩子吵醒,她肯定會拉扯喉嚨,痛罵他一番。

「我的確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兩個表面上看起來是祖母身邊送過來的女人,事實上是效忠母親的丫頭,她們屢屢藉著四個孩子想要靠近我,看見她們,我忍不住厭惡,只好把她們排拒在門外。」卻也同時……把孩子排拒在外頭。

她這才弄明白,敢情是他蓬勃發展的荷爾蒙在那一摔之後摔出毛病,本來是見人就上的瘋狂種馬,變成了挑食客?

不過,經過昨晚,她再度懷疑他的荷爾蒙分泌有問題,着實過分。

「小喬……」董亦勛將她攬入胸口,低聲道:「我可不可以把五個孩子託付給你?」

不可以,她是賣房子的,不是開託兒所的。

推開他,她別過頭。「不要,我很累。」

說累,她這才覺得自己真的累壞了,昨兒個被折騰到近天明,一個早上的立規矩,飯吃半飽,又迎來五位小祖宗,好野人家的飯碗難捧,古人之言,誠不欺吾。

「累了?正好,為夫抱你進屋,好好補個眠。」

他的口氣邪惡得很,被他抱進屋,她要是能補眠,才真是有鬼。

可她還來不及阻止,就讓他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內室。

董亦勛沒想到,自己的床上居然躺着五個小人兒。五張小小的臉睡得憨甜,像在作好夢似的,而另外一張大臉卻垮了。

見狀,郁以喬不禁失笑,推推他,讓他把自己放下,順手把抓在手上的紙張往他胸口一貼,說:「要我當奶娘,先替我把這些東西給備下。」

意思是,她同意?方才的反對,只是在矯情?

董亦勛打開紙,是她方才塗塗寫寫的那張。換言之,就算他不提,她也早就打算把孩子全接到身邊照顧?

他突然想起那棵「嫁接」的桃樹,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只要供給養分、助它成長,終有一天,便是桃李不同種,也能接合成一體。

轉頭,他看見她在一旁的軟榻上躺下,翻過身就要入睡,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是的,他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心,軟了、溫了、疼了……這樣女子值得他珍愛珍藏。

【第九章】

日子比想像中平順,郁以喬讓人將右手邊的屋子騰了出來,讓五個小人兒住進去。

董禹寬幾個都沒意見,只有董禹襄臭着臉,說他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郁以喬沒勉強他,只叫人將屋裏的軟榻給移過來,讓他睡單人床。

只是,一到睡前的說故事時間,四顆頭顱擠在郁以喬面前聽故事,他只能對着她的後背,想像她的表情。

幾天過後,原本打死不屈的死小孩,別彆扭扭地擠到董禹寬身邊。

她從不逼孩子就範,她選擇引誘法,一次兩次三次,讓董禹襄慢慢知道,想要贏過她這位後娘的機會小之又小后,無謂抗爭的次數便慢慢減少。

回娘家這天,她把五個小孩全帶齊。

董禹襄本來拗在屋裏,悶聲說道:「那裏又不是我外婆家,我才不去。」

郁以喬聞言,瞠眼做大驚貌,拉住其他幾個小孩認真叮嚀,「別別別,我三個娘都還年輕得很,你們要是喊外婆,她們肯定會蒙在被子裏偷哭。千萬記住,你們今天是出門玩兒的,可不是到外婆家,待會兒見到人,別亂喊外婆,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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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銀夫糟糠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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