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很細心,對待為家裏耕作的佃農寬厚體貼,而她居然曉得沒有用途的沙地可以用來種植甘草一類的中藥,知道要挖水塘好為來年備下足夠雨水,還鼓勵農婦將農產再制,掙取更高利益的同時,免除農物盛產時的跌價……在她的經營下,佃戶們生活越過越好。

她很機敏,很孝順,對待任何人都強調公平,她不刻意收攏人心,人心便自動向她靠近,她和將軍府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為了更了解她,他調查了文成侯府的一切,明白了曹氏和郁瀚達的所作所為,也知曉了三個可以稱之為棄婦的女子,因為收養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一步一腳印把日子過成如今這番景況。

至於她希望三個娘重覓幸福的念頭他也知道,而做為這個以夫為尊時代的人,自己竟也認真地考慮起其可能性。

他開始懷疑,女人的存在真的只是為了取悅男人、為男人開枝散葉?女人真的只能終其一生眨抑自己,不斷為男人犠牲?女人難道不該快樂、不該為自己謀求幸福?

「姑娘不記得我?」他突如其來一句,讓郁以喬接不下話。

說不記得太矯情,說記得,難不成還要與他攀親戚?

就算他要娶她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也跟她扯不上關係,她是恨不得與那邊恩斷義絕的,也許以翔還需要這個堂妹婿支援幾分,但她可是半點需要都沒有。

她不語,只是定定地盯住他,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不怕他?這個認知,讓董亦勛更添上幾分歡快。

他眼底里有兩分促狹,臉上帶着些許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弄不懂他的來意,只想儘快離去,可是他龐大的身軀就擋在道上。

若不是三個娘時常耳提面命,要她知禮守禮,她肯定就將一句「好狗不擋路」給罵出去了。

「倘若公子沒其他事,就此別過。」她低下頭,強硬着要從他身邊穿過。

看見她的堅持,他輕笑道:「城西,彩意綢緞莊,如果姑娘有任何困難,可差人到那裏報信。」

什麼?她低下的頭再度揚起,滿眼儘是懷疑。她怎麼會有困難?什麼困難?難道他指的是郁家逼她們搬離宅子的事?他怎會知道?莫不是……他已經在屋外竊聽許久?他竊聽這種於自己無義的事做什麼?

許許多多的問號跳進腦海里,她估摸不出他的意圖。只不過……意圖?這兩個字用得不恰當,一個高高在上的新出爐王爺,沒事幹么對她這個榨不出二兩油的小百姓心存意圖。

董亦勛挑起好看的濃眉,溫和一笑,笑得她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但她搞不清楚,那個跳法是意謂着「被帥哥青睞,耍花痴了」,還是「危險將至,快到安全處避難」?

他又說了句,「別忘記,城西彩意綢緞莊。」

話撂下,人離開,留下她對着他的背影發獃。

她試圖理解他的話,可是他這般謎一樣的人、謎一樣的話語、謎一樣的出現以及離去……沒有半點線索的東西,要叫她怎麼分析出正確情形?

算了,就當他試圖和岳父家人建立良好的親戚關係,不要想太多有的沒有的,只是,她又算他岳父家的哪門子親戚啊?

郁以喬一家在最快的速度下搬好家。

小何的辦事能力不是普通強,他很快便買下一間破舊得讓人很心酸的宅子,宅子裏只有六間房、一間廳和一個小廚房,但院子倒是挺大的,還有一棵長得很好的老桃樹。

厲害的是,他不只買下爛房子,連同爛房子隔壁的屋宅也買下。

隔壁宅子和這邊這間差不多大,但房間有十五個,扣除書房、大廳、飯廳和所有人的住房后,還可以讓下人搬進去。外頭看起來有點歷史,但裏面翻修過,住起來還挺舒服的。

小何請人在區隔兩宅的中間圍牆處打個洞,安了個小門,小門前種上一排樹,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那裏有一扇可以通往兩邊的門。

他們將爛屋子稍作整修,把從原本宅子搬來的東西全給擺上,先讓兩個嬤嬤住進來,以後凡有人來尋,便到另一邊把主子給請出來。

曹氏來過一回,喝了淡而無味的茶水后,便道明來意,說要見見郁以喬。

秦宛音聰明地推託開,說她現在到處找活干,好掙銀子養活三位養母,說罷,還做作地嘆了聲道:「當初只是見她無父無母,便收留下來,誰知道好心得好報,日後三人的養老,竟是要靠這個女兒了。」

柳盼采見狀,在一旁再補上幾句,「姐姐也無須憂慮,以翔的娘那邊已經同咱們說好,下個月初,我就可以和楊姐姐到包子鋪里上工,屆時,咱們的日子估計可以過得更寬鬆些。」

曹氏並沒有坐太久,她此行的目的是要看看秦宛音有沒有藏私,再看看她們收養的丫頭是不是真像兒子說的那般水靈,如果是的話,自然得接回家裏,日後若是攀上一門好親事,替丈夫兒子謀得前程,那倒也值。沒想到,只是個拋頭露面、四處打雜幹活兒的粗野丫頭,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她離開時,沒忘記順走拿了幾樣東西,嘴裏還客氣說著,「看姐姐這光景,大概也沒辦法替以婷丫頭添妝,不如就用這幾樣東西表表心意吧。」

秦宛音心底自然是愉快樂意的,能就此打發曹氏倒是好事一樁,不過臉上還是得流露出幾分不舍神情。

周掌柜說過了,越是表現得貧乏小氣,越能取信對方。

見她那副心疼模樣,曹氏可得意了,招呼不打一聲便轉身離去。

之後,日子就這樣順順噹噹過去,郁以幗、郁以嘉來過三、五回,但每次都沒見到郁以喬,日子久了,自然就漸漸淡下心思。

「食為天」擴館重新開張那天,辦了個開幕慶。

店門還未開,一陣密集的鑼鼓聲響后,從天降下許多紅封,紅封裏頭放着優待券,打折的、抵扣用餐費的、免費送點心的,五花八門,城裏許多人家扶老攜幼來搶。

郁以喬站在人群後頭,和秦宛音、雁兒看着眼前的熱鬧景況。無疑的,這又是一次成功的行銷。接下來,她們要等的就是銀子上門嘍。

可郁以喬並不知道,在她低聲和秦宛音討論的同時,「食為天」對街的茶館二樓包廂窗邊,董亦勛就坐在那裏往下看,將她們三人的一舉一動全瞧進眼裏。

他身後站着董壹、董貳,他們面無表情,像兩塊生冷的鐵板似的,一動不動,只不過眼珠子略略轉動,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着暗箭傷人。

董亦勛有五個小廝,董壹、董貳、董叄、董肆和董伍。他們的父兄皆是董亦勛的同袍戰友,在父兄死於戰爭后,家裏無人可依恃,便決定跟了董亦勛。

董壹、董貳身手不差,擺在戰場上定能立下功勞,只不過他們是家裏留下的獨苗,若是再死於戰場,那麼家族便要斷根,於是跟在董亦勛身邊當護衛。

董叄、董肆性情謹慎、做事滴水不漏,他們在將軍府為他建立了一個強而有力的情報網,就算他不在府里,府內發生的大小事情他也一清二楚,另外,他們也負責打理董亦勛在外頭的產業。

至於董伍,他性情機靈、反應快,負責在外頭打探,也掌管董亦勛手下的暗衛。

董伍從外頭進入,快步走到董亦勛身邊,低聲道:「那位已經到了。」

他指着遠遠站在搶紅封百姓外頭的那十幾位,當中有內閣學士、有尚書大人、有宮裏最受寵的王公公……以及好幾名大內高手。

董亦勛點頭。自返京后,不少人投拜帖到將軍府邀約宴請,他多數都回絕了,他不想給皇上結黨分派的印象。

不過,他昨兒個有意無意地與皇上說了幾句玩笑話。

他說:「微臣聽說「食為天」的菜肴好吃得讓人難以忘懷,幾次想過去嘗嘗,卻又怕碰上同僚,吃個飯變成宴會應酬,若有人想趁機托我謀差事、在皇上面前美言,那可就麻煩了,只能可憐了我的舌頭沒福分。

皇上笑他是個不沾事兒的。

他回答,「軍權名利本就不是微臣所欲。」

他不只一次向皇上這般表態,而皇上也不只一次對他試探,他明白,皇上越是對他放心,他才越有機會伸展手腳,並且……越平安。

即使他心底知道,皇上對自己信任有加,早拿自己當手足好友,可他還是不敢託大。九五至尊不同於我等凡人,心機難測,而他有副謹慎性子,什麼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方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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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銀夫糟糠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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