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承平盛世。

一連數年的風調雨順,讓五穀豐收,讓牲畜興旺,使人人得以溫飽,得以安居樂業,人們都說這盛世是千載難逢的,說當今皇帝果然是真命天子,就連老天爺都庇佑他,讓由他的子民能夠從改朝換代的戰亂中養生休息,讓由他一手建立的皇朝,可以在承平之中興盛茁壯。

東門大街上,人潮熙來攘往,這是京畿最繁華熱鬧的所在,各大商家為了給自個爭門面,都搶着將店鋪設在這塊地方,其中,最顯眼惹目的商號,便是夏侯家所經營的“慶余堂”。

話說“慶余堂”已經有百年的歷史,雖說這百年來,子孫們經營了不少與祖業無關的賺錢生意,但是,提到南貨鋪,人們首要想到的,依舊是這個歷經百年不衰的老字號。

從幾十年前,“慶余堂”就是天下聞名的老字號,它的規模龐大,店房總共分為南北貨、海貨、腌臘、醬貨、蜜餞與蠟燭等六房,因為店規極嚴,選料精細,在前朝就一直深受皇家的青睞,雖是經過改朝換代,直至如今,一年四季仍舊按時給朝廷進貢最上乘的貨色,而皇家的喜好,一直都是百姓們所樂愛追隨的,所以多年來,就算有不少後起之秀急起直追,也動搖不動“慶余堂”在人們心目中首選的地位。

“慶余堂”能夠發展到如今的恢宏規模,只怕是當初夏侯家的老祖先所始料未及的,一開始,夏侯家是海商,不只擁有自己的船隊,也到近海與洋人做貨品交易,後來朝廷實施海禁,夏侯家的老祖宗不與朝廷硬碰硬,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獨到眼光,轉而做起陸上生意,拿出經年累月在海上賺的錢財,開起了“慶余堂”,一直到了今天成了世人周知的大商號。

天候漸暖。

明明前些時候立夏時分,早晚還十分涼洌,這兩天日頭漸大了起來,就連早晚時分都有着令人難熬的燠熱。

“慶余堂”總號里的議事堂內,雖然不是年底彙報整年盈餘的日子,但是在京中的幾個分鋪,在每一季快要結束的時候,鋪里的大掌柜就要依例回到總號向財東稟報,主要是為了進上的物品一事,畢竟要是自家的東西在宮裏用出了問題毛病,那可是會掉腦袋的大事,絕對不能不慎。

夏侯胤坐在首位上,一邊聽着稟報,一邊翻着掌柜們送上來的明細本子,他的眼神十分認真仔細,沉靜的神色之中,透着一絲嚴肅,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與疏遠。

身為夏侯家的新當家,今年二十八歲的夏侯胤不過只有三年的資歷,但是,他從小就跟在太爺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夏侯家的一切是了如指掌,在未接當家之位前,他曾經當過總號的掌柜,當初,太爺堅持要他接下這項職務,曾經使幾位老掌柜憂心忡忡,以他還太過年輕勸老太爺再三思。

不過,就在同一年,老太爺將帳計之權交給年方十五的夏侯容容之後,他接掌柜之職的爭議在一夕之間消聲匿跡,就怕再堅持下去,老太爺會做出更驚人的舉措。

不過,眾人皆以為,安排夏侯胤歷練事小,畢竟他是夏侯家的繼承人,但是讓夏侯容容涉入帳計之事,就太欠思慮,畢竟她雖姓夏侯,卻是位表小姐,論起來終究是個外人。

就在幾位掌柜不約而同談到去年南方雨水少,旱象直至今年開春才稍稍緩解,所以去年收成的果子大多品質不好,收來的貨色做成蜜餞,比不上往年的滋味好,但還好“慶余堂”的幾位老師傅都是熟手,做了些許調配,味道僅有些微差異,比別的商鋪強上許多。

就在大伙兒都在談論的時候,傅總管出現在門口,向幾位掌柜揖了揖身,便直走到夏侯胤的身邊,附耳說道:“胤爺,太爺請你現在過去一趟。”

“回話說我正忙,晚些時候就過去。”夏侯胤沒動聲色,揚了揚手,示意他先退下。

不過傅總管可不好打發,他銜了老太爺的命令而來,事情要是沒辦成,他別想好過,“太爺說是現在,晚一時半刻都不成。”

“他老人家難道不曉得今天是各地管事回京彙報的日子嗎?”

“太爺知道,但他管不着,說忙也不是他在忙,還說能者多勞,說胤爺是個人才,不會沒時間抽空應付他這位棺材躺進一半的老人家,棺材進了一半,所剩日子也不多了,要胤爺多想想這一點才好。”

聞言,夏侯胤挑挑眉,睨了傅總管一眼,知道他是個老實人,所說的一字一句,絕對都是他太爺轉告交代的。

他深吸了口氣,然後無奈地嘆出,心想他曾祖父既然知道自個兒是位老人家,怎麼就不知道要安分些呢?

好歹也為他這位孫子着想一下,每天除了喝茶玩鳥之外,唯一的樂趣就是唯恐他這個孫子過得太清閑,有事沒事就派人過來請他去問話。

“有說是關於何事嗎?”

“太爺沒說,只說這事一定要當著胤爺的面,奴才不敢多問,胤爺不會不知道太爺的性子,請你快點動身吧!”

“知道了。”夏侯胤頷首,召來了在一旁的大掌柜曹南昌,他是太爺安排在身邊的副手,十分能幹,對於協調掌柜們與商號之間的關係十分在行,“曹大掌柜,這裏就先交代給你處理,事後再向我報備。”

“請爺放心。”曹南昌拱手點頭,與眾人一起恭送主子與傅總管出門。

炎熱的夏。

徐徐的微風,擾人清靜的蟬鳴聲。

只是,在這白雲寺里少了凡塵俗世的紛紛擾擾,讓這夏日雖然炎熱,卻仍舊保有一份化外的寧靜。

今兒個是初一,前來寺里參拜的善男信女不少,幾年前,自從老太君大病一場之後,段倚柔也養成了每個月初一前來寺里祭拜的習慣,希望佛祖保佑老太君可以長命百歲。

午後,前來參拜的人漸漸少了,香火瀰漫的空氣之中,少了人聲,段倚柔這時才緩慢地步入寺廟大門,在她的身後跟着婢女綠錦,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中,走過參道,來到廟堂之前。

段倚柔接過綠錦遞上的香,高舉過頭,低首閉目向神佛默禱,白凈的臉容除了虔敬之外,是平靜而無表情的。

明明已經挑了人少的時候,卻偏偏還是避不過眾人的側目,她心裏非常明白,自己令人側目的原因,並非她是段家的女兒,或者是因為自個兒鬧出了那樁與男人私奔的大事,而是因為她所訂親的對象,是夏侯家的爺。

“就是她吧!那個跟男人跑了又回來的段家千金,她還要臉不要?做了丟人的事,怎麼敢大搖大擺來拜神呢?”

三、四名約莫中年的婦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音量卻全然不怕被她聽見。

“是啊!是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嗎?要我是她,一定把自個兒關在家裏,哪兒都不敢去!”

“那是妳知道要羞恥,就不知道人家怎麼想了!”

說著,幾名婦人笑了起來,其中一名雖是半老徐娘,但是容貌卻保養得十分了得的青衣婦人,段倚柔是認得她的,她是韓家的夫人,與段家算得上是世交,還記得孩提時,她還喊過韓夫人嬸嬸,不過近些年兩家有些疏遠了,再加上眼紅夏侯家所挑選的媳婦兒竟然不是韓家的女兒,對於這一點,韓夫人一直都耿耿於懷,就算是沒出事前,在路上遇見了彼此,韓夫人還裝作不認識她這個小輩,冷睨了一眼,便招搖而過了。

段倚柔忍不住在心裏苦笑,她這算得上是伯仁無罪,懷璧其罪嗎?老太爺的賞識,對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呢?

她抬起眸,將手裏的香交還給綠錦,讓她到爐前插上。

“明明就生得不是太好看,真不知道夏侯老太爺眼睛生到哪兒去了!”

“是啊!是啊!隨便咱們哪家的女兒都生得比她好看,再不然,我記得段家的二女兒那模樣也是極好的,無論如何,都比娶她強。”

說到底,是因為她生得不夠好看吧!

段倚柔並不覺得自己生得難看,但是終究是比不上挽柔,如果這門親事是教挽柔給得了,只怕人們就不會有話說了吧!

三姑六婆們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就像滴滴答答的冰凍雨水般,滲進了段倚柔的心底,她並不覺得疼痛或難過,只是覺得寒冷。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吧!點滴心頭,也只有自個兒知道了。

她靜立在原地,唇畔抿着一抹淺淡的微笑,像是什麼也沒聽見,又或者說她聽見了,可是卻絲毫沒將人們的惡意擱在心上。

但是她能受得住,綠錦可受不住。

“小姐,咱們回去吧!”綠錦拉了拉主子的衣袖,小聲地勸說道。

“不可以,我與夏侯公子約在這裏見面,說好了要見面,我怎麼可以先走一步呢?”她含着笑,搖了搖頭。

“真是的!公子哪兒不好約,怎麼就約在這白雲寺呢?”

“不怪他,見面地方是我挑的,既然我今兒個會來寺里參拜,就約他一塊兒來,如果沒拿他當擋箭牌,今兒個爹爹絕對是不會放我出門的,已經習慣了每月初一十五都來參拜,突然不來了,我渾身覺得有些怪怪的呢!”

綠錦沒好氣地瞅着主子,雖然早就習慣了主子淡薄不強求的個性,但是,想到她把與夏侯公子單獨見面的機會,當成了是讓她可以順利出來禮佛的借口,就忍不住教人又急又氣。

“放心,我會把話跟夏侯公子說清楚的。”段倚柔輕輕地笑了,看得出來綠錦替自己十分着急。

“小姐要如何與夏侯公子說呢?”綠錦忍不住好奇。

“我會對他說,挽柔比我好,希望他可以多多考慮她。”說完,她眨了眨眼,果不其然看見綠錦急得跳腳。

“小姐!”真的是快氣死人了!

主僕兩人說得極輕聲,一旁的人只顧着評論段倚柔,沒太仔細聽清楚她們說話的內容,這時,韓夫人又故作小聲,但其實拉高着嗓子說道:“我想夏侯家應該會退婚吧!畢竟‘慶余堂’可是大門大戶,就算沒發生那件醜事,她也配不上胤爺,現在,她可是殘花敗柳了,跟高高在上的胤爺比起來,她就連地上的一把泥都不如了!”

“這些人!說話就不能留點口德嗎?!”綠錦氣急敗壞,箭步上前想要找那些人理論,卻被主子給一把拉住了。

“妳同她們計較,不就同她們一般見識了嗎?”段倚柔緊緊捉緊了婢女的手,明明指尖已經泛着冰冷,神色卻依然堅定。

韓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聽出了她話裏帶着刺兒,心裏不高興。

“唉呀呀,明明做錯了事,說話還挺不客氣的,也是,就算是個泥人兒,也有土性子的吧!咱們就大人大量,別與那可憐人計較了,就等着看好戲吧!看她還能囂張多久。”

說完,她與幾名跟從的婦人笑得花枝亂顫,見到段倚柔的臉色越加蒼白,她們就笑得更開心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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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梟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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