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當總管事事情可就多了,整日天南地北到處跑,英娘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就經常回娘家找姜柏謹,知道齊穆韌媳婦的事情,自然是要插手幫忙的。
「那就好。」
門在這時候被敲開,齊止進來。
「老太爺、王爺、三爺,齊古讓我過來知會一聲說王妃要開始砸壺了,之前,王爺說想要看的。」
「知道了,咱們快走吧,免得錯過好戲。」齊穆韌起身,難得地笑出聲。
「什麼砸壺?」姜柏謹滿頭霧水地問。
「看了就知道,肯定有趣得很。」齊穆笙一笑,拉着外公往外跑。
【第五十九章一門心思的寵愛】
阿觀坐在床榻上,張開眼睛朝四周逐一捜尋,心底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她曾經聽過潛意識教育,那是趁人們入睡時,不斷在耳邊播放同樣的話,慢慢地那些話就會滲入人類的潛意識裏,然後,接受那些訊息。
可是這裏沒有CD、沒有播放器,阿觀懷疑是不是幾個丫頭輪番等她睡着時,在她耳邊重複說同樣的話,於是她慢慢地接受了。
她接受什麼話?
就是「對不起」。
每次入夢,她總是聽到有人對她重複說對不起,對不起害了她的性命,對不起讓她擔受罪刑,對不起背叛她的信任,對不起……一大串、一大串的對不起,讓她被洗腦似的,在偶爾不經意想起齊穆韌時,心平氣和、再無惱恨。
已經原諒他了嗎?
說實話,她不知道也不確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嚀着自己別再輕易愛上,但她心底的酸楚的確淡了,那些讓人咬牙的過往也不再糾結她的心。
也許是她豁達吧,也許她天生肚量大,也許愛多了,恨就沒有地方可以裝得下,也許再多些日子過去,愛變得數量稀少,她便又恨起來了……誰曉得呢?
「主子醒來啦。」
琉芳看見坐在床上發獃的阿觀,驚叫一聲,急急喚來曉初。
「主子醒了最好,手腳俐落些,咱們快點整理整理到外頭去,齊古已經將茶壺全給搬來了。」
曉初和琉芳一起進了內屋,拿起衣裳就要往阿觀身上套。
「茶壺?」哪裏來的壺,她自從搬進莊園后,半把壺都沒燒呀。
「主子沒聽錯,就是茶壺,月季說了,老大夫說主子心思重,定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怒,可那鬱氣積在心底不發作出來,對身子不好,所以嘍,咱們幾個商量老半天,決定想個辦法讓主子出氣。」
阿觀被琉芳和曉初一左一右給攙着走向前堂,看着月季正指使着曉陽、紅霓、綠苡和齊古把屋裏的桌椅全給抬到屋外,整個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只剩下擺在屋子中間一堆像小山似的茶壺。
她走近拿起其中一把,這些壺她是認得的,是齊穆笙廠里工匠做出來有瑕疵的壺,不能拿到市面上,齊穆笙也不肯賞給下人,說若是下人拿出門炫耀,會破壞商譽,便滿滿地堆了整座倉庫。
「你們怎麼會有這個?」阿觀訝然問。
「還不是曉陽蠻橫,當初要把主子的家當全搬出來時,說是一紙一筆都不能落下,別說這些茶壺,便是主子刻的橘子皮,全讓咱們給打包帶出來了,三爺滿臉苦笑,卻也拿曉陽無可奈何。」
曉初這話說得不盡實,橘子皮是真的,可壺太笨重、又佔位置,當時車子實在塞不下,並沒有帶出來。
「主子不是說過砸東西能讓人發泄脾氣嗎?今兒個,咱們就來砸個痛快。」月季笑道。
阿觀有點傻了,小氣財神性格發作,能用的東西呢,就算做得不夠好,也不比市面上幾兩一把的差,總是工匠們的心血。
「瞧,主子肉痛了,她心底肯定在盤計着,這些壺能賣多少銀子。」曉陽嘲笑阿觀。
「痛啥?又不能賣、不能吃,留着當夜壺嗎?」曉初說道。
琉芳見阿觀遲遲不動作,拿起壺就往牆上砸去,匡啷一聲,琉芳大喊,「我最討厭岳掌柜了,老是愛討價還價,也不想想咱們綉一條帕子得花多少工夫和精神,就算讓咱們占點便宜,他能虧到哪裏。」
曉陽見狀,也抓起一個往地上用力砸去,學着琉芳大叫,「我最討厭曉初了,每次都笑我胖、笑我臉圓得像肥貓,我已經盡量吃得很少了。」
聽見曉陽這樣說,大伙兒全笑起來。
月季也跟着拿起茶壺。
「我最討厭曉陽、曉初、琉芳、綠苡、紅霓,天天拿事兒編派我,總有一天事情落到她們的頭上,看我怎麼報仇。」
說完,狠狠將茶壺往牆上砸去。
齊古見狀,直覺問月季,「她們拿什麼事兒編派你?」
他不問還好,一問,滿屋子人全笑開,惹得月季滿臉緋紅,又抓起幾個壺猛往牆上咂。
阿觀被她們左砸一個、右砸一個,弄得精神振奮,拿起茶壺也跟着扔,扔了一把就有人往她手上再塞一把。
「混蛋!」「爛人!」「我是白痴!」「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女人當自強。」
「相信男人的是傻子!」「蠢女人!呆女人!笨女人!才會在愛情里沉淪!」……
她一句一句罵,罵得起勁,罵得張揚,分明知道主子嘴裏罵的男人是誰,曉陽、曉初幾個大膽的竟也敢落井下石,一聲聲跟着罵。
「混球!」「垃圾!」「男人都是爛貨!」
她們不知道門外躲着幾個男人,聽見她們的罵聲,額頭杠出好幾道黑線,偏偏那幾個女人一臉的享受,好像混蛋、爛人是讚美男人的形容詞。
女人的破壞力很驚人,她們幾下工夫就把疊得像山的茶壺給砸成滿地碎片,就在她們罵得又起勁、又爽心時,琉芳無意間撇頭卻發現齊古悄悄地用衣角抹去眼淚,不禁大驚。
「齊古哥哥,咱們說的不是你啊,你別急,月季姐姐心底知道你不是爛男人。」
「是啊、是啊,我們沒指桑罵槐,你真的是好人,我們知道、月季姐姐也知道的。」
她們安慰人的話讓屋外的齊穆笙頭皮一陣發麻,這種「安慰」,還是少說幾句才好。
齊古走到阿觀面前,低頭說:「主子,請您不要再生王爺的氣。」
阿觀看着紅了眼眶的齊古,一時間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曉初機靈,搶先道:「琉芳、月季,你們陪主子和齊古哥哥到裏頭說話,我們把這裏給整理整理。」
月季點頭,向齊古目光示意,與琉芳一起扶着阿觀進內屋。
同時間,齊穆韌很沒義氣地丟下沒學武功的外公,以及武功很不怎樣的弟弟,身子一竄,竄上屋頂,下半場的竊聽,他以單打獨鬥方式進行。
阿觀坐在床榻上,齊古在她跟前跪下來,阿觀皺了眉頭。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齊古身後,說:「你坐着吧,有話慢慢講,主子最不耐煩有人在她跟前跪來跪去。」
齊古起身坐定,才緩緩開口。
「自從主子搬回莊園后,便絕口不提王爺,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氣,也不敢多說話給主子心裏添堵,可方才見主子對王爺那樣憤怒,奴才不得不說幾句實話。
「那日,皇上將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爺手中,王爺受不了這個惡耗竟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心灰意冷,什麼事都不想做、不願意想,他連那個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來,齊古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二說給阿觀聽,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齊穆韌如何威脅皇帝發落齊看賓,齊穆韌的苦、齊穆韌的悲,齊穆韌如何抱着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爺已經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為其難繼續在朝堂為官,可他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靖王爺,他說既然再努力都不會得到幸福,那麼何必汲汲營營。
「皇太后見他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疼不舍,商量着要給王爺賜婚,王爺聽到消息冷冷地對皇上說當官已是勉為其難,若是再賜婚,他便絞了頭髮出家當和尚去。
「王爺說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這樣的女子,還說這是上天對他薄倖的懲罰,是他該得的,他這輩子已經註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能把王妃還活着的消息傳給齊文和齊止,奴才心底苦着呢。可不可以請主子別再恨王爺,他已經恨不得將自已給千刀萬削了,不必任何人詛咒,他已經身陷地獄。」
這篇話里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嚀萬囑咐那段,而齊穆韌的自怨自苦,句句為實。
齊古的話讓屋子裏的人全靜默下來,阿觀輕咬下唇,半晌無語。
是啊,她早已從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將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為自信有本事替她脫罪,只是沒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將他的謀算一一駁回,她知道他在懲罰自己,他不讓自己快意,也知道幾次的劫獄讓他傷痕纍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