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所以幾天後,他房間裏貼上了他和她坐海盜船的照片,照片是他們兩人、高舉雙手,嘴巴張得很開,笑得有些猙獰的畫面。

為公平起見,大橋也挑一張,那張是他們坐在台階上等阿董買飲料時,齊翔拍下的,他們雙手支在身後,一起仰頭看着天空。

郁喬還記得,那時他們在說著高中時代的趣事,兩人臉上都有淡淡的笑容,製成壁紙后,右上側印下兩行字——曾經走過、走過曾經。

他們問阿董要不要也貼一張,他只搖頭說:「不必,小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她後來才明白他的另一層意思,因為那天起,每當他想感受「幸福」的時候,就會進她的房間、躺在她的床上,雙手支在腦後,視線對上照片裏頭被風吹亂頭髮的女生。

他白天必須上班,因此想看幸福的時刻多半是夜晚,於是一次兩次,他們慢慢習慣,習慣並肩躺在雙人床上,習慣兩人靠得很近,體溫相互濡染,也習慣在看照片的同時說話。

他對她說:「我有一點嫉妒,大橋知道高中時候的你是什麼模樣。」

她沒有反駁他的嫉妒,卻告訴他一個一個又一個,關於自己的十八歲青春歲月的故事,講完十八歲講十九歲……然後一路講到二十八歲,再從二十八歲往回說,說到阿董心滿意足,確定自己了解的比大橋還多為止。

為公平起見,他也將記億中的事一件件挑出來同她講。

說到沒話可說的時候,他就講公司的事給她聽,說到興起時,她會給他一點意見,有時候意見會得到他的共鳴,有時候兩人會爭論不休,但不管是哪個時候,郁喬都覺得,很快樂……

【第十三章】

郁喬「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多,她經常窩在房間裏,半天不出門。

齊翔開玩笑說:「你越睡越懶,還是跟阿董去上班好了。」

鍾裕橋站在她那邊響應,「你不知道睡眠對女人很重要嗎?小喬正在努力把自己睡成林志玲。」

郁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林志玲,但越來越吃不下東西、越來越瘦是真的,她自嘲,說不定她的下一份工作是面試凱渥名模。

說說鬧鬧,她沒有發現鍾裕橋和齊翔眼底的憂心。

前幾天,鍾裕橋在她房裏的垃圾袋中發現一堆染血的衛生紙,而昨晚蘇凊文在夢中驚醒,因為他聽見她痛得跌跌撞撞拿止痛藥下樓倒開水的聲音,他聽見她的呻吟,聽見她捂住嘴巴,靠在牆角哭泣。

今早,他更發現在她手肘處撞出一大塊瘀痕,於是就在剛才,他帶回四組造型精美的玻璃冷水瓶,說是好朋友家將要上市的新產品,需要親朋好友大力捧場,所以他買下一堆送人。

齊翔說:「家裏又不缺冷水瓶,有錢你不會拿去買牛肉哦,我給大家熬牛肉羹。」因為他知道,小喬越來越瘦,她需要更多營養豐富的食物。

蘇凊文回答,「我們各擺一組在自己房間,晚上想喝水比較方便。」

鍾裕橋笑說:「那你應該買四個齊翔,晚上想吃東西,手一指,熱騰騰的宵夜立刻送上床。」

他們不捧場蘇凊文的冷水壺,但郁喬異常捧場地抱着冷水壺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

鍾裕橋嘲笑她,「就算阿董給你一坨大便,你也會說我要我要,這麼好的東西,我要。」他故意拉尖嗓子學她說話。

齊翔對着吃醋中的他說:「這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

鍾裕橋轉回房間,不多久,拿出一件銀色絲質小洋裝下樓,說:「嘿,我給你的東西才實際、才漂亮吧!」

這陣子他給她做的衣服太多,多到郁喬不好意思,拚命搖手說:「不要啦,不要再給我做衣服,衣櫃都放不下了。」

齊翔在這個時候放炮,「看吧,不是情人送的東西,人家就不屑要了,否則正常女人都會挑衣服不挑冷水瓶。」

郁喬踢他一腳,然後飛快轉頭對鍾裕橋說:「對不起啦,我不是不要,我是不好意思要,這衣服看起來很貴,無功不受祿——」

鍾裕橋很喜歡她着急解釋的模樣,說:「誰說無功不受祿,這是我要參加比賽的衣服,你得穿上它、化妝,走到庭院和對面公園,讓我拍一堆照片。」

聽他這麼講,郁喬立刻回答,「拍照?好啊好啊,多拍一點,哪天你看不到我了,還可以看着照片,睹照思人。」

她只是開玩笑,卻沒想到有三隻手同時朝着她的後腦巴下來,痛得她抱住頭大喊,「殺人哦!」

然後,她乖乖換好衣服,讓大橋拍照,拍到他滿意、拍到他爽,拍到齊翔的眼底出現可疑紅痕。

隔天下午,齊翔就突然發瘋,拉着她到台北各個廟宇拜拜。

她追問齊翔,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虔誠,畢竟以前他可是不信鬼神、不信天地的鐵齒翔啊。

而他說:「我信了,從現在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我是對上天最虔敬的信徒,我要向祂求健康、求幸福、求快樂、求……長久……」

她不理解齊翔的激動,只好暗暗猜想,他是因為即將重返演藝圈,才情緒不穩定,需要求助神跡。

清晨,蘇凊文站到她床邊。昨天晚上,她又痛了,她痛得在床上打滾,他悄悄地打開浴室的門,一道小小的縫,他看見她蜷縮着身軀,極力忍耐。

她在忍耐、他也在忍,忍着不衝過去,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她咬着唇,不讓眼淚淌下,而他……在無人的角落裏,放任淚水恣意……

他彎下腰,拂開她額際散發,審視她小小的臉龐,她臉上有着不正常的蒼白,眼睛底下有厚厚的黑眼圈,她瘦得頰骨凹陷,雖然她很努力、很拚命地把食物塞進嘴裏。

每每看着她的模樣,他們的心就越結越緊,大橋一天到晚掛在網站上,分析什麼東西的營養素最高,什麼食品最易被吸收,而齊翔除上課之外,把所有的時間全耗在廚房裏了。

他做一堆對胃很好的食物,可惜她吃不下去,他弄出一堆吃都吃不完的點心,可惜她能吞個兩口就很了不起,他們三個,像教小孩子吃東西似的,不時在她面前示範吃東西的幸福感。

他們的表演很可笑,常常讓小喬笑得彎腰,但他們喜歡她開心,於是示範得更起勁,然後,他們胖了,她卻更瘦了。

他不時向黃伯伯詢問小喬的病情,然而每次的詢問,只會讓他們的心情更加低落。

不會有奇迹了,這是他們心底共有的默契,只是不甘心也不忍心就這樣放棄!

他拉開棉被,悄悄地躺在她身邊,輕手輕腳地將她挪進自己懷裏,他回想起那天……

他送她九十九朵玫瑰,象徵長長久久的愛情,她收下玫瑰,反問:「你認為天底下,有長長久久的東西嗎?」

他回答,「有。」

「比方?」

「比方愛情,比方回憶,比方幸福,比方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一口氣舉好幾個例證。

她搖頭回答,「愛情只是短暫印記,當費洛蒙過期,感覺就會變得淡薄;回憶會被時間衝散,被瑣碎的生活給切成片片段段,然後一點一點消失;幸福是某個時候、某個時間點的感覺,不會存在於一天二十四小時;人與人的關係就更不可靠了,今天的朋友,明天的敵手,今天的恩人、明日的敵仇,說長久——未免奢侈太過。」

他把她勾進臂彎,笑着說:「你有一點悲觀。」

她緊了緊眉眼,回答,「這輩子,我沒發生過值得樂觀的事。」

「所以你不相信奇迹。」

對,她不相信。「我認為奇迹只會出現在小說里。」

她的回答讓他很哀愁,因為他還不甘心放棄期待,她卻已經不相信奇迹會來。

他描刻不出自己的心情,在這段時間裏,他總是在回想,想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想他開始注意到她,想她的告白、她的愛心便當,想自己毅然決然住到她家裏,也想着這些日子裏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以為她很勇敢的,但面對死亡,沒有多少人可以勇敢;他以為她很樂觀,但分離在即,她最大的樂觀,不過是不教他們跟着自己悲觀。

怎麼辦呢?他不想放手,他的愛情才剛剛起頭,他不要一份註定失敗的愛情,可是……他無從選擇。

慢慢地,時間滑過指縫,他對奇迹的希求從「讓她恢復健康,和自己談一場有結局的愛情。」到「不指望她痊癒,但求不要讓她痛得那麼凶。」他逐漸明白,手中的籌碼越來越少。

攬緊她,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來是個還沒過完今天,就已經計劃好未來幾個月的男人,如今,他只敢抓牢現在,而明天……連想像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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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銀夫糟糠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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