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這個休息的地方與昨天不同,是個古道,道邊有個簡陋的酒棚,用幾根木柱子勉強撐着,在秋風裏瑟瑟發抖。
腳下是黃泥地,坑窪不平,香寶倚着名叫蒼仞的黑馬,緩緩的放鬆了身子,這個看起來很可怕的馬倒是挺溫順的,任自己倚着一動也不動的,馬身上的健肉雖然硬,但倚着暖暖和和的挺舒服……莫名其妙的,香寶就想起了柯晉的胸膛來,也是這樣又硬又舒服。
香寶拍了拍自己的臉,亂想什麼呢!
蒼仞似乎察覺她的羞窘,噴了口氣,叫喚了幾聲像是嘲笑。
唐小初去棚子裏買酒,衛祥牽了兩匹馬去餵食,柯晉則是從看守棚子的老頭那要了些草料,折回來餵給蒼仞。
香寶直了直身子,低頭去看蒼仞垂首吃草料的樣子,柯晉看了看她,順手把剛灌滿了酒的水囊掛到馬身上,一面繫繩子,一面說:“一直沒和你說,皇上遣了幾個宮女來伺候你,不幾日就能追上咱。”
“我……我不需要人伺候的。”香寶有些詫異。
“來都來了,要着吧。”柯晉緊了緊繩子,對着唐小初他們招了招手。
“大哥,車夫鬧肚子了。”唐小初揣着酒袋子回來。
“還能走嗎?”柯晉擰眉,剛才會停下來歇會,也是看車夫的臉色不對勁。
唐小初道:“水土不服吧,咱們的路越走越偏。”
柯晉道:“嗯,也罷,結了銀子讓他走吧,咱仨輪着駕車。”
香寶在地上抓了把土,便跟着上了馬車。
就這樣,一行五人變成了一行四人,最先駕車的是衛祥,柯晉騎了一匹馬,後面還栓了一匹跟着。
香寶一回到車裏,就把剛才從地上抓的土裹在了帕子裏,然後從懷裏掏出了母妃曾經貼身帶着的帕子和一個小針線包,香寶倚在被子上,利落的穿針引線,而後將線打了個結,接着將帕子攤開,連繃子都不用,就這樣縫起來,半盞茶的時間過後,一個小小的囊袋就成型了。
香寶下手利落,這就完工了,側頭將線咬斷,將針線包收好,將囊袋翻過一個面,把盛在帕子裏的土裝在這小袋子裏,將袋子口的帶子一抽,口縮成一個揪,土就倒不出來了。
香寶捧着那囊袋子瞅了一會兒,眼睛就濕潤了,“娘您放心,香我都帶着呢。”
那表情,就像無數次哄着母妃時的表情一樣,她總是拿外面的土糊弄母妃,可她一次也沒有被識破過。
輕輕抹了抹眼,香寶把袋子給揣了起來,那一瞬間,像是將娘親也藏入懷中一樣……
從這一刻起,她要好好活給母妃看。
幽天坐落在龍南的最偏處,地勢偏僻,是個苦寒之地。
從皇城到幽天約莫是一個月的路程,走過的地方是越來越偏,而當他們行到第十三天的時候,果不其然的就遇到了攔路搶劫的。
一行長得奇形怪狀的人,怪叫着從樹上躥下來,將馬車團團圍住,而後紛紛亮出了傢伙,頭頭模樣的人領着幾人擋在馬車前,還有幾個則是躥到了後面,對着幾車嫁妝眼冒金光。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財不索命!”
柯晉沒理會,而是拿眼一掃……嗯,十八個人對三個人。
香寶一聽那怪叫就嚇了個哆嗦,見馬車停了便察覺到不對,忍不住掀開了車窗上的小簾。
柯晉卻是一伸手把她的腦袋按進去,“別出來。”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將香寶塞回去后,便吁了吁馬,騎着馬往前走了幾步,對着唐小初和衛祥一使眼色,那兩人會意,三人一前兩后,將馬車護在了中央。
“喂,這位兄弟……”唐小初想着先動之以情一下。
“時間緊迫,別廢話了。”柯晉開口,擰着眉,“捂着嘴打,別嚇着她。”
一聽他這話,土匪頭子不樂意了,“喲呵,待老子削了你的腦袋,看你還怎麼……”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悶響,柯晉已經不知何時飛了過來,一拳搗在他的心口。
土匪頭子瞬間吐出一口血,柯晉翻手捂住他的嘴,往左側一擰,只聽得“嘎巴”一聲脆響,那土匪頭子被擰斷了脖子,還沒來得及叫就沒氣了,“咚”的一聲,倒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迅疾,土匪們回神過來時,發現自己的老大已經死了!
香寶躲在車裏,咬着唇不知該如何是好,遇到土匪可不是小事,柯晉他們會不會受傷?
書里說土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若是他們出了事……香寶忍下眼淚,知道自己出去也是給他們添亂,可是這樣躲着她也不能安心,但柯晉又發了話不讓自己出去,該怎麼辦啊?
香寶急得快哭了,偏這外面又一點動靜都沒有,弄得心如抓撓,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板,香寶一哆嗦,屏住了呼吸……
是土匪嗎?柯晉他們已經死了嗎?
“沒事了,不用出來,我們這就走。”是柯晉的聲音。
“你有沒有受傷?”香寶鬆了口氣,連忙問。
“沒有。”柯晉頓了頓。
“大家都沒受傷嗎?土匪呢?”香寶緊張的問。
“嗯,都沒事,土匪跑了。”柯晉輕描淡寫了幾句,“一會兒該吃飯時,你再出來。”
“嗯。”香寶沒再問,但還是覺得怪怪的,怎麼無聲無息的就完事了?
趁着他們還沒走,香寶掀開車窗帘探出頭去看了眼,而後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這這這……這怎麼滿地都是死人!噢,有的還沒死,只是嘴裏被人塞了布團,正疼得呻吟呢,香寶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當下嚇得捂住嘴,臉都白了。
“不是讓你別出來嘛!”柯晉看見她了。
“我……我……”香寶眨了眨眼,呼吸都顫了顫。
“進去。”馬下的柯晉走過來,龐大的身軀擋住了她的視線。
香寶倏地就鑽回去了,心還因為恐懼而狂跳着。
“都踢到一邊去,走!”柯晉將腳下半死的人踢到一邊,語氣里有些怒意。
他翻身上馬,腦中不禁浮現剛才她驚恐的表情,這下她該不會把自己當成殺人不眨眼的混蛋了吧?這個念頭令他十分的不悅,他是為了什麼才這麼著急的解決掉土匪的,還不是想着趕在用餐前到下一個鎮子,別讓她餓着。
柯晉的算盤沒打錯,到下一個鎮子的時候,正是用餐時刻,他們隨便挑了個家酒樓進去,方桌的四面,一面坐一個人,柯晉正對着香寶。
柯晉臉色不大好,唐小初不敢說話,衛祥本來就沒話,兩人都是悶頭吃飯,香寶則是垂着頭,來回攪着手指,她一想到剛才看到的滿地死人就害怕,哪裏還有胃口吃飯啊,當下只得哭喪着臉,看着眼前的碗筷發獃。
瞧她食不下咽的樣子,柯晉不高興了,這一路走了十幾天,自己待她已經是很客氣了,但她怎麼還是總這樣戰戰兢兢的,見了自己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其餘三人皆是一驚,柯晉勻了勻氣,擰着濃眉看向香寶,沉着臉問:“怎麼不吃?”
“沒什麼胃口。”香寶輕輕的說。
“怕?”柯晉吐了一個字,眉心擰得更深。
“有點……從沒見過這麼多死人。”香寶如實說。
“半死而已。”柯晉目光一閃,冷着臉糾正。
“啊!是嗎?我以為他們都死了呢。”香寶垂下肩膀,兀自嘟囔。
“怎麼,我很像殺人不眨眼的人?”柯晉眯了眯眼,周身驟然散發出的寒氣都快把旁邊的唐小初凍着了。
香寶卻是沒感覺出來,抬起頭來,微微歪着臉,真誠道:“不會啊,只是覺得土匪強盜本來就該死的,不過柯教頭善良,才放了他們一馬的吧,無論如何,大家都沒受傷就好。”言罷,柔柔的笑了笑。
香寶其實也是個美人痞子,雖然算不上天香國色,但面容小巧精緻,與生俱來的柔弱氣質令人憐愛,但因為如今年歲小,韻致還沒有散出來,所以現在這一笑,帶了三分天真、七分柔美,瞬間令桌上的三個男人傻眼了。
唐小初咬着筷子長長的“哦”了一聲,衛祥咳了咳,低頭喝了口茶。
柯晉先是一怔,而後眼中的陰霾一掃而光,狀似淡然的說:“我以為你會怨我下手太重。”
“柯教頭打退了土匪,我怎麼還會怨你呢?”
“嗯。”垂眼遮去眼底的愉悅,柯晉重新拿起筷子,“叫柯晉。”
“啊?”香寶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叫柯晉,不叫柯教頭。”忽略香寶驚愕的表情,柯晉不再多說,招呼來小二,又要了一碗粥。
之後便面無表情的挾了些菜來吃,一面慢條斯理的咀嚼,一面對香寶說:“吃不下就喝點粥。”
香寶臉一紅,諾諾的應了。
唐小初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咬着筷子曖昧的笑了起來。
之後的路程還算是順利,沒再遇上什麼擋路的土,轉眼間,離幽天就只有幾天的路程了。
但唯一令柯晉擔心的就是香寶的身子,因為離幽天越近,地就越偏,連風都變得凜冽起來,雖然香寶生在冷宮,但柯晉仍是覺得她細皮嫩肉,根本受不了苦,所以就怕她又在路上病倒。
但事實證明,柯晉完全是多慮了,因為香寶非但沒有病倒,還能給他們幫上了些忙。
身子大好后的香寶,就自動把做飯、洗衣的活給攬了起來。
柯晉反對了幾次沒效果,也就任她去了,況且三個男人心思都太粗,確實需要個女人照顧。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香寶的手居然這樣巧,她做的飯好吃、衣服縫的也細密,就連經她手洗出來的衣服,居然還帶了些細微的香味,不像脂粉那樣女氣,而是清清淡淡的,聞着很舒服,可比臭汗味好的多了。
此刻,唐小初就捧着一件乾淨衣服,貼在臉上磨磨蹭蹭,然後第無數次的感慨:“主母洗的衣服就是香啊!”
“叫我香寶就好。”香寶不好意思的笑,相處的久了,她也沒以前那麼害羞了。
她此刻正坐在車板上,懷裏抱着一件柯晉的衣服,給他補昨日刺破的口子。
聽她這樣說,唐小初一樂,剛要答應就感覺腦袋被人拍了一下,一扭頭,果然瞧見柯晉大步從他身邊走過,奪過他手裏的衣服,“叫主母。”
“喔。”唐小初揉揉頭。
“外面風大,進去吧。”柯晉走到香寶面前。
“沒關係的。”香寶搖搖頭,咬了咬唇看向柯晉,小聲問:“柯……柯晉,不要讓他們叫我主母了好不好?我年紀小,讓他們這麼叫我,不大……不大合適吧?”
她才十六歲,怎麼好意思讓幾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叫自己主母呢?
一聽她叫自己的名字,柯晉臉色一緩,好脾氣的問了句:“那叫什麼?”
“叫我香寶就好了……”
“不行!”柯晉的眉登時一蹙,這個名字可不能讓他們叫!其他人對着自己媳婦,左一個寶,右一個寶的叫像什麼樣子!再說了,這個名字他現在自己叫都還覺着彆扭呢。
不容置疑的看了眼香寶,柯晉沉着臉說:“就叫主母,習慣了就好,還有這衣服……讓他們自己洗就行。”柯晉把剛才唐小初拿着的衣服扔到車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