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給我,把我兒子還給我!」
當凌拓快步走進警局時,就聽到一道熟悉又瘋狂的喊叫聲。
「他明明就是我兒子,你這瘋子。」另一道聲音不客氣的斥喝。
「孩子,快到媽媽這邊來,快過來。」
「你做什麽?放開我兒子,瘋女人。」
一個兩頰凹陷、神色狂亂的削瘦女人,發狠似的想將夾在她和另一個福態女人中間的小男孩攢入懷中,無論警察怎麽勸都沒有用。
「舒雲。」凌拓看到這一幕,將嘆息咽入喉中,大步走向堅持不鬆開小男孩的纖細女人。
女人聽到他低沉的呼喚,動作一頓,然後目光熱切的望向他,着急的道:「你來了?快點幫我把兒子搶回來,這個壞女人想要把我們的兒子帶走,你快點叫警察把她抓起來。」
「神經病,你才應該被抓去關。」福態女人沒好氣的反擊。
「凌先生。」警察朝凌拓微微頷首致意。
「不好意思,你們辛苦了。」凌拓英俊的臉上充滿歉意。
警察苦笑了一下,反而安慰他道:「你也是。」
光這個月,凌拓就不知道來警察局報到幾次了,每一次都是為了領回在街上跟別人搶小孩的妻子。
「凌拓,你還不快點,兒子就要被帶走了!」藍舒雲堅持不肯放手,美目溢滿了擔憂。
「舒雲,放手,他不是我們的兒子。」凌拓跨步上前,凝視着妻子的目光沉重幽深。
藍舒雲墨黑的瞳仁微微縮了縮,神情警戒。「連你都想騙我?你們都一樣,都想把兒子從我身邊帶走!」
「我沒有騙你,你看清楚,這個孩子真的不是凌靳,你忘記兒子的眼睛是內雙而不是雙眼皮了嗎?」凌拓耐心的解釋,想讓她認清事實。
「兒子是我生的,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怎麽可能會不記得。」她不服氣的反駁。
「那你仔細看看,他是不是我們的兒子。」他低聲道。
一絲迷惑閃過藍舒雲異常明亮的瞳眸,她將視線緩緩移到一直沒有真正看清楚過的臉龐,那張陌生的臉孔使她的心臟猛地一緊,彷佛被利刃狠狠刺了一刀,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忍受的痛楚,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你不是靳靳,你是誰?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哪裏?」她霍地推開了小男孩,一臉驚惶。
「喂,你這女人干麽推我兒子?我要告你誘拐、傷害。」福態女人將兒子擁進懷中,滿臉怒容的上前用力推了下神色恍惚的藍舒雲,讓她踉蹌的退後了好幾步。
凌拓的眉尖微不可察的攏了攏,護住了差點跌倒的妻子,朝剛走進警局的特助戴杏華使了個眼色,她意會的點點頭,隨即滿臉堆笑地朝福態女人走去,開始交涉和解事宜。
「我們回家吧。」凌拓攬着妻子的肩膀,安撫道。
「不,我要找兒子,你說,你把他藏到哪去了?」藍舒雲雙手攥緊了他的前襟,目光狂亂。
「回家再說。」他英俊的臉龐閃過一抹痛楚,但聲線仍舊平靜無波。
「回家……」她仰起頭望着他,目光瀰漫著說不出的苦楚,下一秒卻諷刺的笑道:「你覺得那還算是個家嗎?」
「舒雲……」凌拓長嘆口氣,無奈的道:「別胡鬧了。」
「我胡鬧?你怎麽不說說你跟她到底是什麽關係?」藍舒雲憤恨的伸手指向戴杏華。
「夠了!」凌拓抓住她的手腕,強拉着她往外走。
「我不走,我要找兒子。」藍舒雲掙扎着想要脫離他的箝制。
「他死了!兒子已經死了!」他再也忍不住低吼出聲,胸口彷佛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讓他幾乎無法維持冷靜。
聞言,原本正在激烈掙扎的她瞬間停止動作,臉上血色盡褪,靈魂有如被抽離了一般,顫抖地喃喃道:「死了……我兒子死了……」
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凌拓的心狠狠的揪緊,摟着毫無生氣的她坐上車,直駛上仰德大道,回到座落在半山腰的豪宅別墅。
直到將藍舒雲安置在床上,她的唇瓣仍不由自主的輕顫着,垂下的眼睫遮去了渙散的目光,讓人猜不透她現在的心思。
「你好好休息,我回公司了。」雖然她沒有開口,但凌拓可以感覺到那股纏繞在她周身的絕望死寂,那痛楚如此晦暗深沉,厚重得讓他找不到空隙接近她,只能迴避。
暗嘆了口氣,他轉身要離開,可身後藍舒雲幽幽的嗓音,讓他不禁又頓住腳步。
「兒子死了……」
藍舒雲覺得胸口像被挖空了似的,每呼吸一次都好痛,腦海中浮現兒子從鞦韆上摔下來、頭破血流的景象,原本以為已經乾涸的淚水,突然又湧上了眸底,讓她的雙眼火辣辣的刺痛着。
「兒子死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凄厲,無預警地躍下床,掄起拳頭往凌拓厚實的背瘋狂捶打。「是你害死他的,都是你害死他的!」
凌拓依舊站得直挺挺的,任由她發泄,直到她精疲力竭,停下來為止,他才緩緩開口道:「你累了,我會吩咐傭人把晚餐端進房內,你好好休息吧。」
「為什麽?為什麽?」藍舒雲的聲音帶着讓人心酸的哭腔,「你轉過來看着我!」
他遲疑了幾秒,才慢慢轉過身,那雙深幽無底的黑眸有如一片死水。「兒子已經不在了,你要接受現實。」
看着他那張讓她愛戀依賴的沉穩臉孔,她此刻竟恨不得狠狠將它撕裂。「你怎麽有辦法這麽平靜?兒子死了,對你來說還比不上一筆交易失敗來得嚴重,凌拓,你還是不是人」她可以感覺到指甲已經深深陷入掌心,可是這樣的痛楚,卻遠遠不及心痛的千萬分之一。
凌拓沒有回應,只是面無表情的瞅着她。
「你不說話,是因為默認了嗎?」說完,藍舒雲的情緒又變得激動,雙手扯住他的衣襟用力搖晃,瘋狂嘶吼,「是因為她,對嗎?沒了靳靳,你就可以跟她雙宿雙飛,要生幾個孩子都可以,是不是這樣?」
「住口!」他的暴喝聲蓋過了她尖銳的質問,原本平靜的神色,被濃重的痛苦所取代。「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藍舒雲怔怔的回望着他,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是啊,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早在兒子意外身亡之前,她就已經不認識自己了,更別說兒子離開了之後,她彷佛每天遭受煉獄之火焚燒,早就變成連自己都不敢想像的魔鬼,但她又何嘗願意如此?
「是你,都是你!是你背叛我、背叛家庭,是你毀了這個家!」
「離婚吧。」凌拓的俊容變得有些蒼白,聲音帶着抹壓抑。
「離婚?」她喃喃重複了一次,卻沒有驚訝,反而有種得到答案的解脫。「你終於說出口了。」等待多年,她似乎早預知這一刻的到來,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他強忍着情緒,緩緩道。
「為了擺脫我,你竟然願意付出所有?」藍舒雲沒想到此刻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劇痛,完全不亞於失去兒子的痛。
凌拓的眸光閃爍了下,最終還是沉穩地回道:「我願意付出所有,為了你。」
「你以為你把一切都給了我,我就會原諒你們,甚至祝福你們嗎?我告訴你,別作夢了,你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爸給的,若不是我爸,你什麽都不是!」藍舒雲口不擇言地道,然而話音剛落,她就後悔了,她不是要傷害他,也從沒這樣想過,她只是太恨、太傷心,才會一時失去理智。
她咬咬下唇,努了努唇瓣,不知該怎麽向他解釋自己的無心之過。
「你說的沒錯,這一切本來就該屬於你,我會儘快搬出去,離婚協議書等我簽好名之後,我會讓秘書送來給你。」凌拓的語氣中沒有怒氣,也沒有任何的難堪,平靜得好像在跟她談論天氣似的。
他就這樣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她?這樣的認知讓藍舒雲的心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般炙痛着,美麗的臉龐因為痛苦而扭曲。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甩開我?你想都別想!我就算死,也絕對不會簽字離婚,我不會讓你跟那個賤女人如願以償的。」
看到他的表情多了幾分痛楚,她卻沒有得到勝利的快-感,反而覺得好似在原本就傷痕纍纍的心口上又插了一刀,已經麻痹得感覺不到痛了。
「等你冷靜一點我們再談吧。」他收回凝視着她的視線,轉身走了出去。
「不可能,我永遠不可能跟你離婚,凌拓,你聽到了嗎?凌拓——」
關上的門掩去了藍舒雲的哭喊,同時也擋住了她朝他扔去的花瓶。
插着香水百合的花瓶因為撞擊而碎裂,原本嬌麗的花朵狼狽的四處散落,如同她一般,再無盛開的花期。
凌拓坐在英式古典風格裝潢的客廳中,豪華的大理石桌面上擺着許多空酒瓶,他看着富麗堂皇卻冷清幽靜的空間,已經記不得度過幾個這樣的夜晚了。
真是諷刺啊,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藍凌集團總裁,卻在家庭經營這一塊吞了場嚴重的敗仗,只能眼睜睜看着珍愛的一切如細沙般自指縫中溜走卻無計可施。
「該死!」凌拓懊惱的低咒了聲,拿起斟滿琥珀色液體的酒杯又往喉中灌。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切交換失去的摯愛,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強迫自己冷酷無情,讓因喪子而精神崩潰的妻子有對象可以宣洩、可以恨,這麽一來,至少她還能擁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他不是真正冷血無情的鐵人,他也會累,也會痛,只能藉由酒精短暫麻痹自己,稍微喘息一下。
酒一杯又一杯的喝,直到一聲尖叫阻止了凌拓剛舉起酒杯的手,他猛地一凜,放下杯子,快步走向聲音來源處,迅速推開房門,映入眼帘的,是藍舒雲蒼白如雪、神態驚慌的臉龐,烏黑的秀髮因汗濕而黏貼在臉頰。
「啊——啊——」尖叫聲不斷從她喉中溢出,在靜謐的夜更顯凄楚驚心。
凌拓快步來到床邊坐了下來,將她擁入懷中,輕柔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噓,我在這裏。」
藍舒雲美麗的眸子翳上了一層薄霧,閃動着幽光。「血……好多血……靳靳、靳靳在怪我,他怪我沒救他……」她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頭,無法承受那無止盡的煎熬。
「你只是在作夢,沒事的。」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忍住那不斷自心頭冒出的酸苦。
藍舒雲心痛地道:「不是夢,他恨我……他說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淚水不受控制的湧出眼眶。
她的哭泣聲撕裂着他的心,攻破了他堅強的偽裝,讓他的黑眸也浮上一層波光,他輕拍着她的背,極有耐心地安慰道:「靳靳最愛媽媽了,他不會恨你的。」
「真的嗎?」她抬起淚眼期待的瞅着他。
凌拓的心狠狠一揪,印象中,這雙漂亮的大眼睛總是充滿純真的笑意,怎麽現在卻盛滿陰鬱?不該這樣的……
他情不自禁的用雙掌捧住那張瘦了一大圈的漂亮臉蛋,深深凝視着她,輕聲道:「真的。」
他已經不記得他們有多久不曾如此親昵的相處,每次見面不是爭吵就是冷戰,把彼此的感情逼到隨時都有可能崩壞的臨界點。
也許是再也無法承載內心的孤苦寂寥,抑或是仍無法停止對他的愛戀渴望,藍舒雲主動勾住他的頸項,將他拉向自己,覆上他的唇瓣。
兩唇相貼的同時,一股烈火迅速在彼此冰凍乾枯的體內延燒,激起了塵封已久的慾望。
「舒雲,你確定……」凌拓可以感覺到胯間的堅硬正隱隱泛着疼,但卻仍強迫自己壓抑住那狂烈焚燒的慾火,就怕她清醒後會後悔,畢竟她已經許久不許他碰她了,只因為那不實的外遇指控。
她迷濛的雙瞳微微縮了縮,清明稍縱即逝,隨即刻意被藏在重重的慾霧之下。
她雙手再一使勁,用唇堵住了他的詢問,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雙腳跨在他結實的腰間,火熱的親吻如雨點般落在他的唇上與眉間。
……
藍凌集團總部。
總裁辦公室外,正端着咖啡準備敲門的秘書,被一道清冷的聲音喊住。
「戴特助。」秘書放下半舉在空中的手,恭敬的回應。
戴杏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走上前搶過她手中的咖啡,眉頭皺了皺,二話不說走向茶水間,將咖啡全倒入流理台。
「戴特助,這是我剛泡好的……」秘書尾隨而來,囁嚅道。
「我知道。」
「那……」
「我光聞味道就知道你沒有依照我交代的方式沖泡,總裁不喜歡黑咖啡,一定要放兩顆糖,熱水跟冷水的比例四比一,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在做?如果這麽敷衍的話,乾脆回家當大小姐算了。」戴杏華不悅的斥喝。
秘書低垂下頭,喃喃道:「對不起,因為剛剛熱水不夠又還沒煮開,所以我多加了點冷水。」
戴杏華目光森冷地掃她一眼,自行重新泡了一杯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秘書才緩緩抬起頭扮了個鬼臉,輕啐道:「哼,還真以為自己是總裁夫人了呢,狐狸精。」
她不屑的撫了撫裙擺上的摺痕,挺起背脊往外走,卻被映入眼帘的身影給嚇了一大跳,心臟差點自喉嚨蹦了出來,右手反射性地按住了胸口。
「戴、戴特助……」秘書暗暗叫苦,趕緊又低垂下腦袋。
「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次。」戴杏華神色陰狠的問。
「沒……我沒說什麽啊。」秘書心虛的回答。
戴杏華冷笑一聲。「公司不需要喜歡嚼舌根的八婆員工,你可以收拾東西離開了。」
秘書漲紅了臉,想要開口反駁,戴杏華卻傲然轉身,逕自走向總裁辦公室,輕敲了敲門板。
「進來。」帶着點疲憊的低沉嗓音自門後傳了出來。
戴杏華很快斂起心頭的不舍,打開了門,端着咖啡走進辦公室。
「你來了?」凌拓看了她一眼,隨即繼續敲打鍵盤,埋首工作之中。
她着迷的看着他那張宛如雕刻般的英俊臉龐,心忍不住怦怦跳着。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不是蒼老,而是更成熟的魅力,如初見時那樣,輕易就能讓她悸動。
當年在大學第一眼看到他時,她就對他一見鍾情,而在朋友眼中,他們也一直是對才子佳人,對於他們的未來,她充滿了憧憬與期望,也認為早晚她都會成為他的妻子,怎料半途卻殺出藍舒雲那個程咬金……想起那個女人,她的眼眸閃過一抹恨意,但在望向他時又盈滿了柔和溫婉。
「你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昨晚她又鬧了?」戴杏華將咖啡放在桌上,關切的問。
凌拓敲打鍵盤的修長手指停了下來,將身子靠向椅背,右手揉了揉眉間,不答反問,「事情處理好了?」
「我辦事你放心,對方收下了和解金,表示能夠理解舒雲的喪子之痛,不會再追究她誘拐兒子的事了。」她微笑回答,將咖啡杯端起遞向他。「喝點提神吧,我泡的。」
他接過杯子,啜了幾口,眉宇間的郁色稍稍褪去,微微扯唇道:「謝謝。」
「你我之間還需要這麽客氣嗎?」戴杏華嬌瞋了他一眼,順手接過他的杯子放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