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以指尖輕輕撫過那幾個字,一抹春花般的笑,浮漾上她的嘴角,想到問驚鴻每次都惡狠的警告她不許再寫上「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但是,每次看到她在新書上又如法炮製的寫上去,也不見他撕過或扔過她的本子,只是會抗議性地把本子晾上好幾天,但幾天後,她總會在新書側邊上看見翻痕。

狠話說歸說,他最後還是看了嘛!

所以,她可不可以想做……他就算再生氣,對她所做的事情再不高興,也還是會為她心軟呢?

他會嗎?

這次也會嗎?

雷舒眉在今兒個傻樂完一下午之後,入了夜,想到了她與問驚鴻之間不愉快的現實,忽然又多愁善感了起來。

此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一整個下午,像個傻瓜似的,是在窮樂些什麽?會為她在自家爹娘面前說好話的,是以前的小痞子,在他知道被她騙了之後,與從前還是一般心思嗎?

初更時分,問驚鴻回到自己的跨院,不需要有人來對他說明,看到整座間堂里都點亮了燈火,他就知道屋子裏有人,而且,他連猜都不必猜,就知道屋裏的人必定是生平最不喜歡待在暗處,在夜裏總要點亮整屋子燈火的雷舒眉。

從來膽大包天的她,就只怕黑。

獨自一人的時候,尤其害怕,她說是因為小時候,曾經一次與爹娘去桃花林的「花舍」遊玩,結果一個人跌進荒廢的井裏,雖然因為井裏的落葉堆得很厚,再加上她年紀小,身子骨軟,只受了一些破皮的傷,可是,那天因為沒人看見她進了林子,她爹娘讓人找了一夜,一直到隔天清晨,她才被找到,那一整夜裏,她就一個孩子待在黑暗的枯井裏,從此她就怕黑,夜裏總要在屋裏點上許多燈火,即便是睡了也要留一兩盞燈不滅。

看着這在黑夜裏,熒煌如晝的屋子,問驚鴻不自覺地抿緊嘴角,不讓自己內心的情感隨着她起舞,但心裏的一處角落,仍舊是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不舍。

「這麽晚了還不睡?」

問驚鴻的嗓音不揚也不抑,只是淡淡地拋了過來,雷舒眉吃了一驚似地抬起螓首,就看見他站在小門前,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她看過來。

「你什麽時候……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慌了手腳,急忙地要站起來,以往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是如今他們之間鬧不愉快,沒有過問就佔着他的書案,教她有點緊張心虛,就怕他會因此生氣,只是一時起來得太急,右手背骨撞着了桌案邊角,磕得生疼。

「唔……」她咬住唇,沒唉疼出聲。

問驚鴻微擰起眉心,將原本忍不住要探出去的大掌,藏到背後握成拳頭,睨着她的眼神帶着些許無奈,以及刻意淡然的擔憂,「你當心一點,慢慢來,那張椅子我沒趕着跟你要,你可以繼續坐着。」

雷舒眉低頭,讓自己的目光落在剛才坐過的椅子墊褥上,泛起了苦笑,想告訴他說得太遲了,她已經都站起來了,現在也不好意思再坐回去。

問驚鴻在她低頭瞧着椅子,沒能分神往他這兒瞧過來的時候,嘴角幾不可見地噙起了一抹淺笑,看着她一臉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堅持站着,還是該依他的話再坐回去的困擾表情,十分有趣。

她似乎還沒有發現,但他注意到了,隨着孩子的月分越大,她越發嬌憨了起來,以往總是很快就能夠做出反應,回嘴堵他,現在必須要多思考一下下,說風是雨,忘性較之以往大了一些。

只是待她抬起頭,把目光往他這兒投射過來時,已經不見他半絲笑意,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看着她的時候,神韻稍嫌冷淡了些。

雷舒眉心口悶悶的,感覺就像是有孕初期的反胃,可是不會想吐,反而堵得她更加難受,只是她明明不想再看他冷淡的眼神,天生倔強的性子卻讓她無法把目光從他的俊顏上移開,好像躲掉逃開了,她就是徹底的輸了。

「或許……或許真正的我,不是如你所想,你會喜歡的那種弱女子……那種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我不是。」

話才說到一半,她還是把視線給挪開,眼眶裏一股子快要哭出來的酸嗆,讓她好努力才沒讓嗓音帶上哽咽的滯澀。

問驚鴻沒打斷她,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可是心裏卻還是忍不住吐槽,是啊!她不是弱女子,可是她自以為有比一般弱女子好到哪裏去嗎?人家「弱女子」也不過就是出門在外需要有人保護,而她呢?根本就是連在家裏就需要有人時刻緊盯,小心翼翼地防護,免得她隨便就能手笨腳笨得把自己小命給丟了。

光看她才不過來一個月,他娘就想為她改動園裏的一些門檻階梯,說到底,她與那些弱女子哪個是五十步,哪個又是百步,這還兩說呢!

雷舒眉面對他的沉默,心裏更慌了,深吸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我承認,自己確實騙過你,不想讓你知道解伏風他們的存在,讓你知道其實我……我性子不是很好的,這些年來,我沒少拐騙過人,但我只拐他們的武功秘笈,我也都有給他們相當的回報,所以說起來,我並不是真的很壞,而且,從小我的性子就像我爹啊!我們父女骨子裏就流着善於計算的血液,這也不是我能說樂不樂意的事情,你現在才拿這一點來怪我,這不公平,十分不公平。」

好吧!問驚鴻在心裏喟嘆了口氣,想這妮子不是在裝傻,就真的犯孕傻了,要不怎麽會以為他是在怪她天性精明呢?

雖然,如果她不騙他的話,他或許會再對她更多一點防範,從小他就被一個精明的娘給管得性格有些扭曲了,當然不會想再娶一個精明的妻子進門,壓根兒里覺得那根本就是自找罪受。

不過,他原本受她所朦騙的氣急心思,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之後,不想要討一個精明妻子的想法改變了,他還是必須說自己不喜歡被她欺騙的事實,可是,回想她過往所做的種種事情行為,包括激她澈舅舅去救玉兒的事,若不是有足夠聰明的才智,在他看來,過程必定要少掉許多樂趣。

他承認自己喜歡她靈活的心思,舉一反三的機智……好吧!他必須補充一個前提,只要她不犯孕傻的話,那份靈活真是鮮人能比。

對於他還是不說話,默着聲不回應她,雷舒眉咬咬嫩唇,真的覺得胸口悶得快要大哭出來,可是她沒有哭,她生氣了。

對,就是生氣,氣他小心眼,氣自己為什麽懷着他的孩子,被他給冷落了,還要想辦法跟他解釋這些有的沒的……她雷舒眉從打娘胎出來,曾幾何時過得那麽窩囊?她忽然覺得比起問驚鴻,解伏風那些人都變得可愛親切了起來,但為什麽她就是喜歡這個小痞子啦!

「我就是我,雷舒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改變不了自己過去已經做過的事情,我也不想改,你想要就認了!」

聽她這話,他敢情是上了賊船?問驚鴻在心裏笑哼了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言下之意是他們成親之後,他問驚鴻要跟着她一起姓嗎?

「如果你不想要我……不想要了,也好,總之我們兩人還未成親,彼此沒牽沒絆,我爹不讓我回『雷鳴山莊』,我至少還有鏢局能暫時歇腳,不愁沒地兒安身,我可以、可以……」

見他神色陰沉,抿嘴不語地直視着她,雷舒眉最後一個「走」字梗着說不出口,最後,目光幽怨地看着他,再開口卻是反問他道:「小痞子,你真的想要我走嗎?」

當初明明不想來的,現在她卻是不想走了。

要是她走了,就是他不要她了。

或許,這就是她每回走到銀杏樹下就回頭的原因,她怕自己一旦離開了,與他之間就真正完蛋了。

問驚鴻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聽她越說越過分,終於還想到要問他的意思,臉色緩和下來,「自始至終,都是你在自說自話,我說過一句嗎?」

雷舒眉提起一口氣,想告訴他如果真的有話想對她說,大可以插嘴,可是想了一想,最後還是乖乖抿起嘴沒再說話。

比起一時氣憤,對他說些有的沒的氣話,她想知道,她想要聽,聽他到底有沒有話要對她說,他可以對自家爹娘說那麽多關於她的好話,難道,就不能在她快要哭出來的這一刻,說句甜蜜的話,哄她開心嗎?

一句就好,她不貪心,就一句……

「鴻……小痞子。」她又像討饒,又像討好地喚他,柔軟的嗓音帶着一絲快要哭出來的哽咽,總是黑白分明的美眸淡淡的紅潤,自始至終,那雙微淚的眼瞳里只映了他的身影。

問驚鴻知道自己不該,但是他真的快要被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給逗笑出來,在他的心裏是好氣又好笑,一句「小痞子」,由她喊來,就是與眾不同,那天他聽了生氣,今天卻覺得有些心軟。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與玉兒有婚約的?」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與她追究的事情,當然還包括了她與她爹後來想出來整他的那些忌年忌月!

她低頭囁嚅道:「從『金陵』回來之後不久。」

「那天與你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吧!」他冷笑了聲,「連他都可以看得出來我遲早是你的人了,怎麽你對我連這一點信心也沒有呢?」

「我怕……」雷舒眉想說她怕他不是真的喜歡她,但是,就連解伏風都能看出來他對元潤玉無心,如斯親他如她,竟然盲目得看不出來,曾經她覺得理直氣壯,現在想來她只覺得自己好丟臉。

「從今以後,」問驚鴻其實不必她回答,就能猜到她的答案,他深吸口氣,再度啟唇,沉着嗓平直道:「我不管你要騙誰唬誰訛詐誰,管你要經營鏢局或書鋪,那些我都不管,但是,就只不許你欺瞞我一字半句,你做得到嗎?」

她好用力地點頭,咬着唇,已經是說不出半句話。

從小到大,雷舒眉曾幾何時受過這種逼迫?但是,此刻的她只覺得多日的緊繃在他終於肯原諒她的瞬間,鬆弛了開來,高興得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問驚鴻走到她面前,揚唇微笑覷了她一眼,伸出一隻長臂勾住她的背,將她給摟進懷裏,明顯抵在他們之間的,是她圓滾的肚子。

「怎麽你的肚子還是跟先前一樣,沒變得更大一點呢?」他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腰,讓兩人之間熨靠得更加親密無間。

聽着他半帶玩笑的話語,她搖搖頭,一雙纖臂驀然圈住他的頸項,狠狠地將他用力給摟住。

「以後……以後不要再不理我了……鴻,我會怕,我真的好怕以後你就不理我了怎麽辦,你別再不理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他輕拍她的背,聽起來就是一派哄人的語氣,嘴裏說得輕鬆,在他的心裏卻是無比內疚,因為被他抱在懷裏的纖細身子,有些冰涼發抖,真不知道他將她嚇成什麽樣子了!

真是難怪他爹娘對他頗有微詞,要是平常時候鬧鬧脾氣就罷了,如今她肚裏正懷着他們的孩子,竟然在這種敏感時候跟她較真起來,是他太沉不住氣了。

「勾手?」

她的上身往後仰,在他們之間舉起手,擺出拉勾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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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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