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你你……該不會是?”鳳九娘聽傻眼了,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好半晌說不出話。
“是什麼?”沈晚芽被她的反應給弄胡塗了。
“快坐下!你快坐下。”鳳九娘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到一旁的扶靠上坐下,“現在你的身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了!芽兒。”
“鳳姨的意思是說……”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低頭瞥了自己依舊平坦的肚皮一眼。
鳳九娘含淚笑着點頭,“對,你有身孕了!芽兒,多少年了,咱們『宸虎園』沒聽過孩子的哭聲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鳳姨,你確定嗎?”
“沒錯,老夫人生爺的時候,我可是片刻不離陪在她身邊,她害喜的樣子跟你現在是一模一樣,不會錯的!”鳳九娘合掌拜着天,“真是謝天謝地,我盼着你能懷上孩子,不知道已經盼了多久了!謝天謝地啊!”
“鳳姨?”沈晚芽輕喚了聲,露出了微微嬌羞的表情。
“你在這裏坐着歇會兒,我去叫爺過來,放心,我知道你不好開口,讓我告訴他,他只怕要開心死了!”
“嗯。”她點點頭,沒有拒絕鳳九娘的提議。
不過,對他們兩個人近日的不愉快,鳳九娘倒是有些擔心,“一會兒他來了,就好好跟他說話,都是要當爹娘的人了,小兩口是不是就別吵了?”
“嗯,我聽鳳姨的,不跟他吵了。”
“好好,就說定了!那我去跟他說,聽到這個好消息,我看那小子從今以後怕是要心疼死你了!”
在鳳九娘走後,沈晚芽的表情驀然變得深沉,側轉過身,透過穿堂的圓窗,看着就站在窗花另一邊的范柔紅,看見那張秀麗的臉蛋上,在聽到她有身孕之後,露出了不敢置信與妒恨的表情。
“你都聽見了嗎?范姑娘。”沈晚芽微挑起眉梢,柔柔地對着那張酷似范柔藍的臉蛋說道:“你想要試試看嗎?看是你那張臉皮,還是我肚裏的這一滴血脈,哪一個對他而言比較要緊呢?”
“啊啊啊--!”
當問守陽聽到鳳九娘說沈晚芽已經懷有身孕,他一時喜出望外,趕着要去見她,可是,就在他們要趕到之時,卻聽見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抵達時看見沈晚芽就跪在地上,捂着疼痛的肚子,襦裙已經被血給染紅了大片,而范柔紅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臉手足無措的表情。
“芽兒!”他心急如焚地抱住沈晚芽,吼叫着要人去請大夫,親自將看起來虛弱且痛苦的她抱回房裏躺着。
但是,一切都為時已晚,大夫診脈之後宣告,說沈晚芽因為被人給用力推倒,孩子禁受不住,已經小產了。
“還我孩子!叫她還我孩子……”沈晚芽推打着要抱住她的問守陽,激動地大喊道:“孩子啊!我要我的孩子啊!”
“芽兒,冷靜下來,大夫說你才剛滑胎,不宜太過激動。”他輕聲地哄着,感覺心情一下子從雲端跌進了地獄裏,看見她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他的心就像有千百刀在割着。
“你要我怎麼不激動?”她一下接着一下打他,“不要抱我!走開!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她,就到她身邊去!做什麼還在我這裏?走開!”
“你冷靜一點。”他加重了語氣,卻也將她抱的更緊。
“我不要冷靜!你走開!走開……”她嗚咽了聲,將臉埋進他的胸懷裏,崩潰地大叫了起來。
問守陽咬緊牙關,抱着她一語不發,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叫喊得累了,靜靜地偎歇在他的懷裏。
這時,歸安腳步悄然地過來,輕聲稟告道:“爺,范大人派人過來請邀,說范姑娘回去告訴他,芽夫人小產不是她的錯,他為了要澄清誤會,想要請爺過府一敘,請爺務必賞臉前去。”
“去替我回范老爺,就說不必多此一舉了。”問守陽抱着懷裏的人兒,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在歸安離去復命之後,他大掌溫柔地撫着沈晚芽柔細的髮絲,俯首輕吻着她的頭頂,“是我不對,我不該試你,我向你保證,芽兒,我會給你、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公道。”
沈晚芽從他的話里聽見了再認真不過的承諾,在她的腦海里忽然浮現了小時候的事,她想起了在七歲那一年,娘親在後院裏給她關了一小塊地,讓她種自己喜歡的花草。
她已經忘記自己究竟在那塊地里栽了些什麼,只記得栽進了一種味道很香的花,而那花的香味很容易吸引蟲子過來。
她記得自己有好幾天的時間,就守在那塊花田旁邊捉蟲子,一隻不留地捉,即便是日頭赤炎,她就戴着娘親大大的帷帽繼續捉。
直到她娘親看不下去了,對她說,就算是有蟲子也沒關係,幾隻蟲子吃不死花的,要她就睜隻眼閉隻眼,別跟自個兒過不去了。
但她沒有同意,只是用認真卻猶童稚的嗓音告訴娘親,說她用了很多心力去照顧那些花,所以,她絕對不容許有害蟲飛進來危害它們,哪怕只是一隻也好,她都無法容許白白便宜了它們。
“哪怕只是一隻害蟲也好……”她偎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柔軟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恍惚,“我都不會允許她來毀壞我辛辛苦苦澆養出來的花田,我做不到,你能明白嗎?”
對於她天外飛來的一句,問守陽無法聽懂她話里的涵義,但他沒有出聲,大掌順撫着她的髮絲,心疼她此刻不堪一擊的脆弱,同時也心痛着他們沒有緣分謀面的親生骨肉!
沈晚芽不想看他沉痛的表情,閉上雙眼,放空自己全身的力氣依靠着他,狀似恍惚虛弱,但是她的思考卻是十分清楚明白的。
她知道自己會不擇手段。
為了要保護扞衛這一畝用了她全心全意養出來的花田,在必要時候,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都會在所不惜!
從那一天之後,“宸虎園”沒再聽過“范柔紅”這幾個字,而京城也都在盛傳着,范厚原本回京述職,理應仕途順遂,卻沒想到前幾日讓人給參了一本,說范厚在外地當官時,為官不甚清廉,幾天之後,朝廷就降下一道旨意,降他官位,再派駐京外,好好的反省思過。
“義父,你找我嗎?”
沈晚芽走進“蘋秀院”的小廳里,見到東福坐在一張靠椅上,雖然他的健康狀況依然十分虛弱,但是他逼迫自己正坐着,不想露出一絲毫病態。
“對,芽兒,你過來。”東福對她招了招手。
“嗯。”沈晚芽點點頭,走到長輩的身邊。
“這兩天,你的身子好些了嗎?應該沒有大礙了吧?”他抬頭看着她,一臉的關切,“女人家小產傷身,該吃的補品,你一樣一樣可都要吃下去,千萬不要挑嘴啊!”
“是,我知道。”她點點頭。
“爺待你好嗎?”
“這幾天,挺好的。”沈晚芽想到了問守陽這幾天的呵護備至,足可見他的內心有多自責後悔。
“義父指的不是這幾天,是一直以來,爺待你好嗎?”東福的目光忽然沉了一沉,“回答義父,如果爺待你好的話,為什麼你要吃藥呢?”
“義父?”她臉色微微泛白,“芽兒不懂你在說什麼葯?”
“姬大夫今天來見我,他把你一直在吃避妊葯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東福嘆了口氣,“他怕吃藥傷你的身,要你將葯給停了,可是你不聽他的勸,所以他只好找上我,要我跟着一起勸你。”
沈晚芽咬唇不語,沒想到姬千日會出賣她,但聽她義父的口氣,姬千日究竟沒有徹底出賣她。
“芽兒,告訴義父,爺待你不好嗎?”
她搖搖頭,泛着淺淡的笑,“不是他待我好不好,而是我不想要生他的孩子,義父,我自個兒心裏有數,您就不要勸我了。”
“為什麼不要孩子?是因為上次小產的關係嗎?那要是有個萬一,你現在已經懷上爺的孩子,那你怎麼辦?”
“不生。”這個回答她說得沒有半點猶豫。
“你說什麼?”
“要是真懷上孩子,我不會把他生下來。”
“你的意思是說,倘若你現在肚子裏已經有咱們爺的骨肉……”
“對,我會把孩子給墮掉,當他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你敢!”問守陽的嗓音冷不防在他們身後揚起,宛如猛獸的咆哮,絲毫不掩飾被惹怒的心情。
他特地過來找她,卻沒想到會聽見他們這一番話!
沈晚芽與東福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他閻王般陰沉的臉色,被他銳利的眸光緊盯住,她一瞬間心口微窒,說不出話來。
在問守陽的眼裏,只能看見她略微蒼白的臉蛋,他走進屋裏,高大的身軀欺近她,將她硬生生逼退了兩步,抵靠到桌邊。
“所以,不是范柔紅,是你下的毒手嗎?那個孩子……我們那個夭折的孩子……是你嗎?”
“不,自始至終那個孩子就不曾存在過。”她語出驚人地說道。
“你說什麼?”
“我說,自始至終,我們就不曾有過孩子!避妊的湯藥我一直都在喝,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沈晚芽,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他忍不住咆哮,如果她未曾有過身孕,那日的小產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天的崩血,其實是我正逢癸潮,然後在事前吃了幾顆藥丸子,那藥性會讓癸血下得又急又猛,看起來就像是小產一樣,所以,根本就沒有孩子,你聽清楚了嗎?沒有,那孩子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而正是因為她吃了那些會傷身的藥丸子,所以姬千日不願再給她避孕的葯帖,就怕再繼續服用下去,將會傷害她身體的根本,但她不肯聽他的話,才會讓他找上她的義父,把她吃藥的事實說出來。
這一瞬間,問守陽不寒而慄,不敢置信自己親耳所聞,但他卻很快的就知道,當日的小產是她要對付范柔紅,在這一刻,他思緒清楚得連自己都要覺得不可思議,幾乎要痛恨了起來。
原來,都是假的,那日,她的哭喊崩潰,不過都是一場虛偽的戲碼。
但他對她的心痛,卻是真實無比啊!
“為什麼?”他咬着牙問。
“不為什麼。”她緩緩地搖頭。
“你恨我嗎?恨我是用那種手段得到你的,所以才不生我的孩子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就只是……不想生你的孩子,我不想要孩子,這輩子,我都不想要。”
在一旁的東福怔愣地看着他們,對於他們所說的每一字一句,都感到心驚不已,究竟當年納妾的事,沈晚芽有多少真相是瞞住他們沒說的?
“為、什、么?”問守陽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見他堅持要個交代,她數度張唇欲語,最後卻只是淡淡地說道:“如果,想做是我恨你,會讓你好過一點,那你就這樣想法吧!”
她的說法,讓問守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原來,你真的恨我,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好,不生就不生,但是,對於一個不想生我孩子的女人,我問守陽也不稀罕,沈晚芽,從今天起,你我再無瓜葛了。”
這瞬間,沈晚芽的臉色慘白至了極點,她覺得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糾扯着心口的痛楚,讓她覺得就算下一刻就會死掉也不奇怪。
就一句話……他就用一句話,將他們之間的所有給一筆勾消了!
她不明白自己心裏究竟在期待什麼,難道,她是在期待着他對待她的態度能有什麼不同嗎?
沈晚芽沒奢望過他能諒解她的想法,但……就一句話?
她左手緊握成拳,讓指甲陷進了柔軟的掌心間,藉由那深刻的疼痛,讓自己忍住幾乎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與他夫妻一場,卻原來,有些事情不曾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