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了會兒,見岳皖晴還在磨蹭,齊碩不悅的擰眉,「還傻站着幹什麼?我很趕時間的。」
齊碩心想,要去晚了,沒準兒肖景雲那個混蛋就又要成親了。
「阿嚏!」
肖景雲揉了揉鼻子,「誰在罵我?」
他現下正端坐在八角涼亭內,眼前擺着一把古琴,涼亭外十幾個學生席地而坐,均着白衣青袍,做書生裝扮。
肖景雲這一個噴嚏打得他頗有些失態,所以略顯尷尬的咳了幾聲,笑了笑,「回去把今日學的琴譜牢記,明日我會小測,散了吧。」
「是。」學生們齊齊應道,隨即抱着琴離開。
「哎,頭疼,風寒了不成?」肖景雲又吸溜了下鼻子。
昨晚有些莫名奇妙的失眠,可是難得孟香羽和殷氏都不在自己耳邊聒噪齊碩的事兒了,應該是可以睡個好覺的,好奇怪……
肖景雲起身坐到涼亭內硃紅色的欄杆上,背倚着木柱子,將腿也放了上來。
冷風徐徐,這樣的天氣在外面彈琴實在很不詩意,但沒辦法,今天他教的是「廣陵散」,那樣鏗鏘的調子,在溫室中是彈不出味道來的。
「阿……阿嚏!」
肖景雲鼻尖發紅,抬手對着候在遠處的小榕招了招,「給我拿披風來。」
小榕早有準備,顛顛的抱着狐裘披風小跑過來,殷勤的給他披上,還系了帶子。
肖景雲有些懨懨的,披上披風卻不肯走,「冷是冷些,但空氣好得很,總好過府里整日烏煙瘴氣的……哦,對了,今兒府里來客人了嗎?」
「沒有啊。」小榕搖搖頭。
「喔。」肖景雲別開頭,「傳話回去,今晚我不回去吃了。」
「是。」小榕應道,旋即轉身傳話去了。
肖景雲攏了攏披風,將整個下巴都埋了進去,許是昨晚少眠的緣故,他竟昏昏沉沉的迷糊了過去,睡得很淺,半刻鐘的工夫便被凍醒了。
然而就是這半刻鐘,他居然還作了個夢,很完整、很熟悉的一個夢。
這兩年之間,他作了無數次的夢,但每次都看不清主人公的臉,也對,畢竟那夜,他本就沒看清那人的臉。
只記得那女子烏髮如錦,柔順光滑如瀑布,竟是一直迤邐至腳踝,她頭微微側着,臉朝着月光,月光中的側臉精緻纖細,而她托着塤的指更是纖細白皙。
她的塤聲雖不純熟,卻很美,並且和自己的簫聲完美的契合,這些年間,肖景雲從沒遇到過與自己的簫聲如此契合的聲音,於是總是忘不了她……
忘不了她的側臉,忘不了她所說的:「塤,立秋之音,萬物曛黃也,埏土為之。」
齊碩的休書要得十分順利,她在半路截了完顏千里的馬車,咬破他的手指在休書上按了手印,便大功告成了,當作自己與他和離的損失,齊碩還順了他的幾匹馬走,不過這些馬如何安置也成了問題。
完顏千里辭官遠走,將軍府也就不存在了,自己也已經被休,就沒有繼續住在那宅子裏的理由了,於是齊碩牽着幾匹馬回到將軍府後,便交待了岳皖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肖府附近給我租個院子,把這幾匹和馬廄里的那幾匹都養在裏面。」
「公主……那奴婢呢?」岳皖晴委屈巴巴的問。
「妳跟馬住一起,給我照顧着。」齊碩走到書案后坐下,鋪了宣紙,又壓了鎮紙,「先過來給我磨墨。」
岳皖晴委屈的撇撇嘴,但還是過去給她磨墨。
俄頃,墨已磨好,齊碩挑了枝順手的毛筆,添飽了墨后便下筆,她寫得很快,烏黑的瞳順着自己的字跡上下移動。
刷刷地寫好之後,齊碩拿起宣紙吹乾上面的墨跡,然後囑咐着岳皖晴:「將這封信交給我皇兄。」
「皇……皇上?」岳皖晴咋舌。
「嗯。」齊碩將信的內容又掃了一遍,而後裝進早就備好的信封里。
雖然不知道赫連息未在打什麼算盤,但從他能放走完顏千里這一點看,他可能良心發現了一點點,所以沒準他也會放自己一馬,就算不放,如今國事已忙得他焦頭爛額,即便要處置自己,也得等一陣子了。
而齊碩,正是要在這「一陣子」中拿下肖景雲。
「可是公主,皇上他……」
「妳只管傳信。」齊碩拔下發上的釵,如墨的黑髮瞬間披散下來,她拿起梳子梳了幾下,銅鏡中的女子眉目靜好,眼睛很黑,襯着膚色更白。
赫連息未總說,自己多笑笑會更好看,她不信,不信那個騙子說的話,如果不是他拆散自己與肖景雲,或許她會喜歡笑的。
真是的,誰會不愛笑呢?她只是忘記如何笑了而已。
一陣失神,手一松,梳子順着頭髮滑下去,一直滑到發尾,迤邐到腳踝的發,漆黑如墨,髮絲柔韌,鮮少會落髮,齊碩極為愛惜自己的頭髮,就像她愛惜馬一樣。
她彎腰拾起梳子,神色突然安祥了下來,「皖晴,妳先伺候我洗頭吧,今夜綰個好看的髮髻,或許……他會喜歡。」
她的頭髮又長又密,洗完要花費一段時間,晾乾又要很久,所以正如她所吩咐的,等頭髮幹了又綰過髮髻,已然是暮色四合。
齊碩這回多收拾些行李,獨自騎馬而行,她難得沒有快馬加鞭的飛馳,而是慢悠悠的馳馬,手裏鬆鬆的攥着韁繩,夜裏風涼,但大氅很暖和,寬厚的帽子護着她的發,將她的小臉都兜了起來。
華燈初上,集市上還是十分熱鬧。
因為騎馬,齊碩挑了個僻靜的路走,繞到肖府後卻巧遇上了一個人。
「啊……姑娘。」肖景雲瞪了瞪眼,然後露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笑容。
「我叫齊筠巧。」齊碩有些不高興的擰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現在兩人所處的位置,不禁問道:「這裏是後門,你怎麼會在這?」
肖景雲語塞,旋即又道:「這裏是我家,當然是前門、後門隨我進,我還沒問妳怎麼又來了,還走的是後門。」
「走前門,你的夫人們肯定不會讓我進。」齊碩翻身下馬,自然而然的把韁繩交到肖景雲的手裏,然後略顯矜傲的轉過頭,「烈焰要單獨的一個馬廄,草料和水也要上好的,不然毛色會不好看的。」
肖景雲滿臉黑線的看着手中的韁繩,又看了看對着自己吭哧吭哧地噴氣的馬,再抬頭,只見齊碩已經推開後門大大方方的進去了。
肖景雲舔了舔唇,笑了出來,牽着馬也跟了進去,邁過門坎時他想到一個問題,於是朝後看了一眼,他記得後門一直是有鎖上的……一回頭,瞧見後門大敞,鎖頭碎裂在地上。
難道她剛才狀似輕輕的一推,就把鎖給弄碎了?這女人身懷絕技啊!不過又想起前幾日自己還把她摔在了地上,肖景雲不禁起了身冷汗。
將她的寶馬烈焰交給家中的家丁,肖景雲見齊碩自動的就摸到了他的書房去。
只見人家帥氣的推開了門,一條腿邁進去后,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頭一歪,示意自己跟上去,肖景雲瞬間覺得自己像個小弟一樣。
這女人氣場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大啊!肖景雲抹去額角的汗,巴巴的跟了上去。
反手將門闔上,肖景雲覺得自己有必要拿出主人的魄力來,不能讓這小丫頭片子牽着鼻子走,他清了清嗓子,走到案后坐下,雙手交叉在桌上,沉下臉色看向齊碩,「雖然我這個人很好說話,但妳這樣……」
「我已經被休了。」齊碩打斷他。
「打斷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姑娘,妳……」
「喏,休書。」齊碩從懷中掏出休書放到他眼前,「現在,你得對我負責了。」
「還真被休了。」肖景雲看笑話一樣拿起休書,看着上面鮮紅的手印擰了擰眉,疑惑的湊上去聞了聞,然後被火燒到一樣將休書扔了出去,「血手印啊?妳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妳丈夫按手印的?」
「咬破他的手指。」齊碩聳了聳肩,「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肖景雲的氣勢一下子又都沒有了,「我剛才要說什麼來着?」
「這要問你自己。」齊碩一歪頭,「我在說的是要你對我負責的事情。」
「姑娘,妳的腦袋真的沒有毛病嗎?」肖景雲頭疼的閉上眼,用拳頭抵住額頭。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齊碩不理解的看着他。
「啊……」肖景雲低低的哀嚎一聲,然後忽地抬頭看着她,「妳留在這裏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妳知不知道,姑娘。」
「下場?她們會殺了我?」齊碩詫異的揚眉。
「我只是個比喻而已……」肖景雲灰心的看着她,「說真的,妳到底要怎麼樣?」
「讓你對我負責。」齊碩還是那句話,不過還有後文,「只要讓我留在這裏就行,我可以……」她想了想,然後點頭,「可以做你的侍女,對,就做侍女,怎麼樣?」
「妳……」肖景雲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下她,「做侍女?」
「怎麼,不可以嗎?」齊碩看了看自己,「我可以服侍好你的。」
肖景雲瞬間想歪了,服侍好他……該死,自己在想些什麼!
他甩了甩頭,又說:「我這不需要侍女了。」
「那你就得娶我。」齊碩說出第二計劃,「但是我不喜歡做三房……或者四房。」
「妳真的就打算在這裏不走了嗎?」肖景雲失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我真有些胡塗了,妳看起來神智很清醒,可為什麼說出口的話卻這麼讓人無法理解?雖然很莫名其妙,但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對妳發火,因為妳看起來那麼理直氣壯。」
齊碩琢磨了一下他說的話,兩人沉默了一陣,她下意識的鼓了鼓嘴,說:「收留我吧,我沒地方可去了,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語氣是不是理直氣壯,但我確實被休了,也確實無家可歸。」
她這樣一裝可憐,肖景雲就更沒法反駁她了。
「做個侍女也不是不可以……」肖景雲吸了一口氣,懷疑的看着她,「不過妳確定自己可以做好嗎?我的意思是,侍女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妳伺候過別人嗎?」
「別人伺候過我。」齊碩的語氣還是那麼理直氣壯。
肖景雲閉上眼,「好吧,趕是趕不走妳了,護院也打不過妳,打了妳還會吐血。」他低聲咕噥了幾句,隨即睜開眼,好像很疲憊的往後倚了倚,「就留下來做我的侍女吧,負責給我擦擦琴就可以。」
「嗯。」齊碩冷淡了應了一聲,隔了會兒還是說:「謝謝你。」
「來人。」肖景雲揚聲一喊,小榕立刻躥了進來。
小榕看到齊碩后一愣,眨巴了幾下眼睛之後迅速低下頭。
肖景雲吩咐道:「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離琴室近一些,讓齊姑娘住進去……先別告訴夫人她們。」
齊碩揚了揚眉,怕老婆嗎?
肖景雲察覺到她的目光,尷尬的咳了咳,「我的夫人們不好相處,妳最好少接近她們,知道嗎?每天就在妳的房間和琴室待着就可以。」
「你會經常去琴室嗎?」齊碩問。
「當然。」肖景雲迅速點頭,隨後又看她一眼,「妳……」
「我想多見到你。」齊碩誠實的說。
肖景雲的心咯噔一跳。
齊碩若無其事,「在房間沒收拾出來之前,可以帶我去琴室看看嗎?」
肖景雲一愣,掩飾住自己的失態,「當然可以,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