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人靜靜地走在清晨的街道。
十二月的寒風迎面吹來,兩人並肩走着,一同享受早晨的寒涼與不算刺眼的朝陽。
時間太早,大多數的人跟店家都還在睡夢中,四線道的公路旁只有趕着上課的學生跟忙着營生的菜販。
她冷得縮起了肩膀,原本掛在常夏脖子上的圍巾瞬間落在她頸間,還由不得她抗議地打好結。
「你!」幹嘛靠這麼近?她很想罵人,但突然的冷風讓她即刻閉上嘴。
「我想要吃蛤蚓、大腸頭、鴨血……」沒空理她,常夏盯着路口的攤販,開始發起願望。
「知道了。」都是當季食材,去黃昏市場也有得買。
「我要辣辣的菜淋在飯上,這樣好下飯。」這個願望很容易達成吧?常夏轉頭,熱切地看着小雪。
「你想吃五更腸旺,對不對?」她試圖把他點的食材跟口味做個結合。
「對!就是那個菜名。」露齒一笑,他很高興她還么聰明。
「那是因為你愛吃燴飯。」替他煮了幾天的飯,她已經抓到他喜愛的口味了。
只要很多菜肴弄在一起煮,他就喜歡。
加上鬆鬆軟軟、粒粒分明的米飯,他可以多吃好幾碗,所以他黏着她,要她煮麻婆豆腐、咖喱蔬菜……
在食物面前,他只是個食量奇大無比的發育中男生而已。
風流浪蕩、俊美絕倫的常夏,並不難了解。
「你們又一起來上學啊?」清脆的女聲從他們背後傳來,兩人同時回頭,是徐仲文和他新交的女友成雙雙。
注意到常夏稍稍皺起的眉頭,徐仲文囑咐女友,「別亂說話!」
小雪繃著臉,沒好氣地看向常夏。
「我……」成雙雙閉上嘴,但媚中帶俏的丹鳳眼看了看常夏,又有點不甘願地瞥了小雪一眼。
就這副皮包骨的身材,憑什麼得到常夏的「青睞」?
「親戚住我家,也是理所當然,應該不用這麼大驚小怪才對。」常夏輕鬆地拍了拍小雪的肩,要她稍安勿躁。
「親戚?」杜小雪是他哪門的親戚?徐仲文詫異的眼神望向哥兒們。
「就我媽媽的三姨媽的外婆的妹妹的小姑丈的……」常夏嘰哩呱啦,把牽扯幾百里的親戚關係一古腦地倒出來。
「哦?是這樣?」徐仲文聽得有點頭昏腦脹。
「媽媽那邊的親戚?那算你的表妹了?」成雙雙隨意接口,兩眼緊盯着常夏俊美的臉蛋,再慢慢溜到他結實高挑的身材。
嘛!真的好棒……
第一次可以這麼近看到……
「是啊!」常夏拉拉衣領,滿不在乎地露出鍛煉有成的胸肌。
欸!這傢伙怎麼回事啊?天氣還么冷,他不怕着涼啊?小雪眉梢揚起,用眼角餘光看了常夏這個騷包男一眼。
「是啊!小雪是我可愛的小表妹。」常夏摟着小雪削瘦的肩膀,親熱地對兩人介紹。
「對,他是表哥。」小彗冷淡地響應。
「教官跟導師都知道喔!」常夏笑咪咪地補上一句,意思是這層關係經過官方認可,絕對沒錯。
原來是這樣啊!其實他也不是很關心。徐仲文點頭,摟着女友的香肩,對她呵護備至,「好吧!外頭風大,我先送雙雙進教室,你們慢走。」
這個得來不易的女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比兩個同學高。徐仲文春風得意地猛眨眼,開心地把成雙雙帶走了。
「他們……」小雪欲言又止。
「阿文做人很好,但他看女人的眼光不好!」目送兩人離去的背影,常夏嘴角浮現詭譎的笑容。
「人家哪像你啊!花心大蘿蔔!」小雪輕哼一聲,立即走人。
小雪這樣說,真是傷了他純純少男的心。
「冤枉啊!現在都女人使壞,男人耍呆的……」常夏哀號一聲,趕緊追上。
「最好是。」她啐他一口,快步走向學校,懶得理他了。
謠言散播得很快。
小雪跟常夏有八竿子打得着的親戚關係,在三天內就傳遍全校,原先看到她就噴火的眼神也慢慢轉變,甚至同班同學碰到她,臉色也好轉不少,甚至多了微笑。
午餐時間,三年七班的學生幾乎沒在教室內,位子只有六分滿。
小雪把便當從位在教室角落的蒸便當箱裏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到座位上,舉起環保筷,開始享用。
她夾了一塊鹵牛肉塞進嘴裏,用力咀嚼。
嗯……其實還滿好吃的,難怪常夏那麼迷戀她的廚藝,連她都不得不誇獎自己出神入化的功夫。
太好吃了!沒有吃到會覺得很不幸。
「小雪、小雪……」正當她陶醉在自己的廚藝里,很久沒找她講話的林娟娟,端着便當,自動坐到她面前。
「嗯?」雖然知道同學疏遠她,又回來找她的原因,但她盡量當沒事。
「以前都沒聽你說過你跟常夏是親戚。」林娟娟笑咪咪地坐在她面前,邊笑邊吃飯。
小雪的唇邊浮現無所謂的弧度。
「是啊!以前也不知道……」都他捏造的。
「常夏平常喜歡……」話還沒開出口,林娟娟臉上的油就滾燙得可以炸蝦。
「嘿!快看,成雙雙勾着常夏,在蓮花池吃東西!」朱莉葳繃著臉,跑到她們面前,拍打林娟娟的手臂。
「啥?」有人以為聽錯了。
「不可能吧?她不是徐仲文的女朋友?」坐在她們附近的人按捺不住,全一起衝到窗邊,往外張望。
天哪!果然是那張令女人瘋狂的臉……
小雪難以置信,他竟然逍遙地坐在蓮花池邊的石凳上,任成雙雙膩在他身上,喂他喝飲料。
成雙雙緊緊貼住他,誇張到幾乎要坐在他的大腿上了。
那女人不是徐仲文的女朋友?他跟徐仲文不是很要好的哥兒們?為什麼他會讓那個女人黏着他?
凝視着眼前的景象,小雪渾身發冷,脖子幾乎僵硬到無法轉動。
在她以為他應該還是好人,她沒那麼討厭他的時候,他卻用現實粉碎了她的「想像」!
其實,他還是那個精蟲充腦、色慾熏心的常夏!一切都是她想錯了。
「欸!是徐仲文……」
有人用耳語告訴身旁的同學,聲音不大,卻足以傳進小雪的耳朵。
她緩慢地轉動脖子,看向目前最火熱的話題人物。
徐仲文也站在離她們沒三步路的窗邊,採用跟她們一樣的方位,看向蓮花池畔的風流韻事。
寒風颼颼地刮過正值青春的臉,大家冷得瞇起眼,不自覺地發顫……
「唔……」
小雪一推開大門,就聽到客廳里傳出低微的喘息聲。
她脫了鞋子,快步沖入室內,就看到常夏被揍得鼻青臉腫,向來春風得意的俊臉沒有一塊是完整的,眼窩、鼻孔、嘴角流出不少鮮血,把制服染成一大片鮮紅,顯得怵目驚心。
常夏躺在沙發上,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
站在他身旁,她雖然知道他被修理得這麼慘,也是罪有應得,但看他被扁得不成人形,她的心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疼得快要暈過去,腳好像被綁了鉛塊似的,舉步維艱。
小雪沒說話,只能焦慮地衝進浴室,把毛巾沾濕,迅速擰乾,再拿出來,壓去他嘴角不斷流出的血水。
「痛!」他皺起眉,低喊一聲。
「誰教你搶徐仲文的女友?被打只是剛好。」看他疼得眉頭都皺在一塊,她半是責備,半是心疼。
為什麼要這樣?搶人家碗裏的那塊肉有這麼棒嗎?不動手不行嗎?
她怕他會有腦震蕩……或者明天該送醫院……她偏着頭,冒火地思索着。
因為打他的人絕對是故意的,對方几乎把拳頭招呼在那張在女人前吃得開的俊臉上,又青文紫。
一手毛巾,一手面紙,小雪邊止血邊顫抖,還不忘幫他的臉擦得乾乾淨淨,不讓細菌潰爛他的傷口。
常夏睜開眼,看向坐在他身邊,為他療傷的小女人。
「是她自己靠過來的!我常夏什麼人?她哪又值得我去搶?」他輕描淡寫地表示,口氣還是一樣狂妄。他輕輕撥去額前的劉海,流暢的動作流露着說不出的氣勢,看不出來身受重傷,快暈過去了。
優雅得讓人心驚!
小雪緊盯着他,心裏那股氣不自覺地湧上,邊罵邊找醫藥箱,「你是撿破爛的嗎?人家靠過來,你就撿?」
嘖!果然很會罵人!但他沒打算乖乖被罵。
「我沒撿!我什麼都沒做,她就自己靠過來,又摸又親的,根本不費我一根手指頭的力氣。」撇撇嘴,他的神情輕蔑,「她想很久了!你們看不出來嗎?她根本不喜歡徐仲文。」
那又怎樣?又不關他的事!沒人會用這種方法試驗女人的真心,連帶搞臭自己的名字。
他是個笨蛋嗎?
「你……」小雪被他氣到沒力。
看到那一幕,沒人會去管成雙雙想什麼,大家只是看到兩個人纏在一起,姿態親密。
徐仲文不找人打他,就不是男人!
更何況他們是哥兒們!這算雙重背叛吧?可能不等徐仲文開口,一堆同學就搶着幫他揍人。
花這樣的代價去試出一個女人的真心,他吃飽太閑嗎?
「女人就是這樣,愛玩、狡猾、見異思遷……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躺在沙發上的常夏淡淡下結論。
「亂說!不是所有女人都這樣!」她用力反駁他的偏見,順道拿着棉花棒,在傷處塗上消毒酒精。
「我看到的女人都這樣!」因疼痛而低嘶一聲,但他還是堅持。
「都這樣?你還真敢說,你是沒聽過物以類聚嗎?」小雪揚起眉梢,糾正他的想法,「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出了事,還往女人身上賴,你真是好意思。」
跟才女講話真有意思!沒兩句話,就嗆得他沒辦法理直氣壯地怪別人,但他竟然也同意她的說法,怪事。
「我媽也是!她甩了我爸,跟其它男人跑了。」常夏認真地告訴小雪。
「真的嗎?」她錯愕地瞥他一眼,把碘酒從醫藥箱裏拿出來,替他上藥,再貼上繃帶,把他臉部的傷口處理妥當。
「對,她覺得我爸很無聊,生活很無趣,也不想照顧小孩,把我生下之後,做完月子就跑了,爺爺叫她回來辦離婚,不然要查報逃妻,她才回來。」大概被打昏頭了,平常懶得講的事,常夏面無表情地講完了。
小雪坐在他身邊,默默地把他的故事聽完,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堅定地告訴他,「不是每個女人都這樣。」
「是嗎?」他質疑。
「當然是!你不是說丁羽柔跟我是例外的女人?例外的人很多,你可以挑選這種的,跟她一起生活。」小雪嘗試用常夏的邏輯跟他說明女人有其它種類。
他不該拘泥,甚至耿耿於懷別人給他的傷害。
她想,愛慕他的林娟娟、朱莉葳,應該也不是那種人,為什麼他把眼光執着在用情不專的女人身上?
「然後呢?」這樣生活會比較有趣嗎?他試圖思考小雪的話。
「證明別人不夠好,並不能帶給你快樂,你應該選擇讓你可以信任的人,快樂過日子吧!」至少臉上不會出現怪異的微笑,被人擁抱應該很開心,而不是皮笑肉不笑。
這種彆扭的生活、記着別人錯處的生活,每呼吸一口氣都像在懲罰自己,有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