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看看。」阮佑山湊過來,搭上她的脈,凝眉等了會兒,搖頭,「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你還看!」顏鳳稚抽回手,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說隨軍多年懂些醫術嗎?怎麼連是不是懷孕都把不出來?」
「軍營里沒懷孕的。」
說的也對,顏鳳稚又耷拉下肩膀。
「我找了書。」阮佑山從桌旁的一摞書里抽出一本,遞到她眼前,「你看看。」
「唔,什麼書?」顏鳳稚隨手翻了幾頁,隨即認真的研讀起來,「你哪裏弄來的啊?」
書中的內容原是羞於啟齒的,講的大抵都是女子受孕的方法和有孕后的種種表現,可「大難」當頭,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顏鳳稚有些地方不懂,便搬着小凳坐到阮佑山身邊,「喂,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看看……」
兩個腦袋湊到了一起,四個眼珠兒上上下下的轉動。
雖然進宮前阮佑山就把那本書研究了一遞,但仍是有很多問題不明白,於是兩個人只好共同研究、共同進步。
「唔,上次我們有做這個姿勢嗎?我記不清了,你還記不記得?」
「沒有。」
「你怎麼這麼肯定?你的記憶力很好啊。」
阮佑山沉默。
「無所謂了,沒做就好,這個姿勢很容易受孕。」
「公主。」靈之的聲音突然傳來。
兩人倏地沒了聲音。
「公主,三王爺入宮了,正尋您呢。」靈之說著就走進來。
「心……」阮佑山突地站起來,端着那本不正經的書,因為起伏太大晃蕩了一下,才一本正經的念道:「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其意,殿下明白嗎?」
顏鳳稚一楞,旋即恍悟,也是滿臉凝重,「還請少傅明示。」
「心就像頭和臉一樣.需要認真修飾。」阮佑山清了清嗓子,「出自『女訓』。」
「咦,公主,不是說自小皇上就讓您抄寫『女訓』嗎?怎麼還不記得?」靈之傻兮兮的眨了眨眼。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不稟報?」顏鳳稚像是現在才看到她,不悅的擰眉。
「奴婢……奴婢在外面喊過了啊。」
「沒規矩,教規矩的嬤嬤就告訴你這樣稟報的嗎?」顏鳳稚誇張的嚷嚷,然後站起來,看了眼阮佑山,「在這裏也沒個清靜,阮少傅,我們出去念書吧!」
「好。」阮佑山迅速的一點頭。
然後兩人默契的「閃」了出去,只留下滿頭霧水的靈之一個人,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
顏鳳稚沒去理會進宮找她的三哥,而是拽着阮佑山跑到了避暑所用的凌霜樓,躲在偏殿外的荷花池旁,端著書繼續研究。
天氣炎熱,顏鳳稚索性脫了鞋,將玉足浸在池水中,小巧的雪足來回撥弄,有錦鯉在腳邊游水。
阮佑山不自在的坐在她身邊,刻意的保持了距離,可顏鳳稚卻渾然不覺,不一會兒就挪着屁股坐過來,舉著書大呼小叫的問:「晨吐……我前幾天早晨起來乾嘔來着,不會懷了吧?」
「吐出東西來了嗎?」
「沒,乾嘔。」顏鳳稚搖頭。
「那可能就沒有吧,吐出東西才是懷孕。」阮佑山胡諶道。
「真的?」顏鳳稚有點不相信。
「嗯。」阮佑山斬釘截鐵。
「好吧……」顏鳳稚低頭又去看,隔了會兒抬頭問:「你發現了嗎,最近你的語序挺正常的。」
「可能上火了。」
「這沒關係好嘛。」
「最近妳哭的也少了。」阮佑山看着她。
「我原先有哭過嗎?」顏鳳稚笑着翻了個白眼,旋即回過頭去,笑容淡了些。
「看很久了。」阮佑山別過頭,抽過她手中的書,「休息。」
「世事無常,你也有不讓我讀書的時候。」
「你也有捧著書看不停的時候。」
「嘴皮子好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我還是比較習慣語序顛倒的你。」
阮佑山難得一笑,將手中的書捲成了卷。
顏鳳稚看着他的淺淡笑容,雙手撐在身側,傾身去看他,「我們是不是很奇怪?」
「為什麼?」
「換做另外兩個人發生了這種事,應該不可能像我們這樣和平吧?」
「你說,當從未發生過。」阮佑山沉聲說。
「雖然是這樣,但你我也明白,它確實是發生了,並且還造成了很不好的後果。」顏鳳稚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肚於,然後又迅速的搖頭,「不會的,我們怎麼會這麼好運,一次就中?肯定沒事,你也不要太擔心。」
「擔心的是你。」
「怎麼,你不怕嗎?」
「不怕。」阮佑山看着荷花池,搖頭。
「你這種打過仗的人就是不怕死。」顏鳳稚聳肩。
「不是不怕死,是不怕……你懷我的孩子。」阮佑山低聲說。
顏鳳稚當時沒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左耳聽,右耳便出了。
阮佑山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仍沒鼓足勇氣,而生生的咽了下去。
其實此刻的顏鳳稚還算是輕鬆的,只是有些擔心,但不久后不知是不是因為看書看的,她果真有了懷孕的種種癥狀,月信遲遲不來,總是嘔吐,食欲不振,還想吃酸的,她一一對號入座,雖然擔心得夜不能寐,但還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而已。
但當一個個巧合都重迭在一起的時候,那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恐慌,一股腦的傾泄出來,顏鳳稚終於捺不住性子了。
「你說該怎麼辦?」
「請太醫來看看。」
「渾話,叫太醫來了皇兄不就知道了!」
「遲早是要知道的。」
「怎麼能讓他知道?你不想活了嗎?」
「我不怕。」
「你不怕,可我怕!」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執,顏鳳稚突然回身抽下桌上的大布,繞在身上就要勒肚子。
阮佑山大驚,迅速撲上去攔住她的手,難得疾言厲色:「你幹什麼!」
顏鳳稚掙扎,小臉兒都白了,「當然是把他打掉了!要不然我們要怎麼辦,不是完璧我不怕,但不能讓人扣一個與人私通,未婚先孕的帽子!」
「你要殺了孩子?」阮佑山緊攥着她的手。
「這……這不是殺。」顏鳳稚的手一顫,別開頭。
「你不是說成親也是為了孩子,有了孩子就可以甩掉駙馬?」
「我是這樣說過,可是……」顏鳳稚舔了舔唇,想說當初只是一時戲言而已。
「可是,是我的孩子就不行?」阮佑山替她說,臉色極為陰沉。
「我……」可她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阮佑山驟然鬆手,垂手後退了幾步。
顏鳳稚停了動作,攥着大布看着他,「我還這麼年輕,我不想生孩子。」
阮佑山垂着眼點了點頭,僵硬着扯着唇,「微臣明白。」
他倏地一撩袍,跪地行了禮,「是微臣害了公主,微臣知罪。」而後依然不等顏鳳稚開口,就迅速的起身,決絕的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快,背脊挺得筆直,顏鳳稚追了幾步,而後在門邊停了下來,無論如何,這個孩子她都不能要。
下了決心似的重新勒起了布條,布條一寸寸的勒緊了小腹,顏鳳稚的手有些顫,緊緊的閉着眼,睫毛也跟着顫抖起來,窒息感一點點的襲來,混雜着一點不舍和害怕。
她的手越來越抖,終究是泄了勁,渾身癱軟的跌坐在地上,虛脫似的喘氣,她做不到,做不到親手扼殺這個小生命。
她緊緊咬唇,懊惱的朝後躺了下去,到底該怎麼辦?如果被知道,阮佑山會死的。
五天之後,三月期滿,阮佑山啟程回東夷。
至此,這個故事的另一個轉折就要開始了……
第二年年初,阮佑山還是依約來到了西涼,這次的他的身分不僅是東夷的中都督、西涼的少傅,還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了。
顏鳳稚聽到這個消息后,也說不上什麼感覺,只覺得胸悶,也就是說,他在知道自己很可能懷了他孩子的情況下,回東夷的第二個月就娶了別的女人?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她死氣沉沉的瞪着眼前這個恬不知恥,還準備給自己講大道理的男人,冷不丁陰測測的冒出一句話來:「聽說你成親了?」
「私事。」阮佑山面無表情的看着書,「微臣不便說。」
「是嗎?」顏鳳稚皮笑肉不笑,又說,「難不成是娶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妻子?」
「在公主心裏,除你以外,就都是見不得人的女人?」阮佑山微微抬眼。
「你……」顏鳳稚拍案而起,但仍是忍下怒氣,妖嬈的笑起來,「阮少傅的語序真是越來越正常了,是不是你家娘子調教得好,連語序都給你改過來了?哦,對了,還忘記問,少傅娶的是哪家的女子?」
見阮佑山沒有回答的意思,她笑着又說:「聽說是員外郎的女兒,員外郎,從五品的官職而已,阮少傅你在東夷的官職是什麼來着?我記得是正三品的中都督,在我們這你怎麼也是個正二品的少傅,怎麼不找個身家更好的?你早說想娶親的話,我們西涼大學士的小女兒還待字閨中呢。」她一口氣說道。
「幾月未見,公主的話越發多了。」阮佑山譏誚道。
「阮少傅,這是你和本公主說話該有的禮制嗎?」顏鳳稚眯了眯鳳眼。
「公主不喜,砍了微臣便是。」阮佑山眼皮都不掀一下。
「阮佑山!」顏鳳稚終於發火了,「你鬧什麼彆扭?做錯事的是你才對吧。」
「我,做錯?」阮佑山像是聽了笑話,終於放下書,抬眼看她,冷笑起來,「打掉……孩子的是公主,不是微臣。」他中間頓了頓,眼中浮起了戾氣。
她是多麼的狠心,居然毅然的殺死了他們的孩子,雖然不是兩情相悅,但就如此不可忍受嗎?如果換做是杜偉澤的孩子,她肯定會欣然接受的吧?
「孩子?」顏鳳稚先是一蹙眉,旋即恍悟,輕笑,「原來你還在介意那件事?似乎從沒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懷孕過。」
將阮佑山驟然僵硬的表情納入眼中,顏鳳稚低眸,轉過身去,「後來太醫給我把了脈,說我只是出現了懷孕的幻覺而已……」
想當初太醫還跟皇兄說這是太想懷孕所致,以致於皇兄誤會她太想嫁人,開始大量的給她搜羅駙馬。
「幻覺?這不可能,你明明……」阮佑山不可置信的搖頭。
「都怪你給我看了那書,搞得我太緊張,以致於對號入座,才出現了假孕癥狀。」
「沒……沒有懷孕……」阮佑山只覺得頭暈耳鳴,身子一晃,傾身扶住了桌角,緩緩的收攏了五指。
沒有懷孕,居然沒有懷孕!若不是氣她打掉了孩子,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回國后就向員外郎提了親……真是一場陰差陽錯的鬧劇。
「你這是……」顏鳳稚本想發火,卻被他的表現弄得搞不清狀況了。
「居然沒有懷孕。」阮佑山扶住自己的頭,唇角微微顫抖,看不出是哭是笑。
「喂,阮佑山,你發什麼瘋?若是我真的懷了孕,你以為自己還能活到現在?」
阮佑山倏地站起來,扶着桌角站了一會兒,而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弄玉小築。
顏鳳稚被他撞開,一個趔趄后,不明就裏的眨了眨眼,旋即衝到門邊氣的跺腳,「你……你去哪兒?本公主還沒有問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