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雲重重心頭繞
“哥哥,小妹手腳都流血了。”舒淺笑半是嗔怪的瞪着他,逕自走向卧室:“快把她抱進來,我找藥酒處理下傷口。”
“你居然是我哥!”難怪不排斥他的擁抱,放下她后,便開心的蹦蹦跳跳,為自己的花痴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高興。
“乖乖坐好。”舒淺笑按住她的肩膀,“哥哥,你迴避下,我要給妹妹上藥。”
他聞言一愣,笑着說:“我都幫妹妹洗過澡的……”舒淺笑推着他往外走:“那可是小時候。”
她拿起棉布放進水裏浸濕,仔細擦拭君掠影身上的泥土。
君掠影滿臉通紅,腦海里還在回放他說的話,雖然知道他是給以前的君掠影洗澡,可還是彆扭的很,不舒坦的很。“哎呦……”火辣辣的感覺從手臂傳來。
舒淺笑滿臉歉意:“妹妹,忘記告訴你,這藥酒有點灼人,可忍着點……”
這哪是有點灼人,君掠影倒吸一口涼氣,疼的她直蹬床板。“為什麼哥哥的院子叫鵠舫軒這麼怪的名字。”只好聊天轉移注意力,減輕疼痛。
“君府里,每個院子都隱含人名,像你的疏影閣,梅姨娘的落梅館,我娘的舒馨苑。”舒淺笑往她身上輕輕塗抹藥酒,“哥哥叫霍梓舟,舫有船的意思,所以……”
“哥哥姓霍?”君掠影瞪大眼睛,“一直都想問,為什麼我們不同姓。”
“君家有條家規,只有家主才能入族譜,承家姓。”“哥哥是家裏唯一的男孩……”自古不都重男輕女,難道乾曜是女尊國,看樣子不像呀,她思緒天馬行空跑出很遠……
“女子只是不能參與政事,誰說不能繼承家業?”舒淺笑疑惑的看着她:“你是唯一的嫡女,其他人自然隨母姓。”這句話她說的波瀾不興。
藥酒擦完,舒淺笑停下手,低頭捏着棉布,看不清臉上神情。
君掠影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卻張口結舌。
一時間,屋子裏氣氛凝重,安靜的詭異。
“跟娘姓才叫個性呢。”君掠影忽然笑起來:“還好你們不跟爹姓。哥哥要是叫君梓舟,多容易讓人聯想到君子劍岳不群那偽君子真太監。”
舒淺笑毫無反應,這種幽默,怎麼可能指望沒看過金庸小說的人懂。她尷尬的拍拍腦門。
苦苦思索后,她正色道:“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誇的是姐姐這樣低眉垂眼,溫婉美麗的女孩,淺笑這名可襯姐姐呢,不過君淺笑讀起來就是讓人不舒服,還是叫舒淺笑好聽!”
舒淺笑緩緩抬起臉:“平凡庸俗的名字,經妹妹口說出卻別有一番意境。”
“啪啪”霍梓舟在屏風外拊掌大笑,“好詩,好解釋。”
“哥哥,你可以進來啦。”
他笑語盈盈的走進來:“才七歲就有如此飛揚文采,難怪敢自誇聰明。”說完若有所思,默不作聲。
“自從妹妹開口后,真是令大家刮目相看呢。之前你一直病着,這些本事是哪裏學來的?”她體貼的將傻說成生病。
君掠影急的抓耳撓腮,單純想借用蘇軾的詩句解析名字,好讓氣氛不尷尬,卻沒防備他們壓根不知道這詩是蘇軾寫的。這要如何解釋?傻子忽然不傻已經夠惹人注目,何況這個傻子的身份是君家嫡女。七歲出口成詩傳將出去,恐怕必會成為公眾焦點。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電視劇小說里演過多少回。她不求反手雲覆手雨,一心只願順利完成重生任務。為此竭盡所能的低調,不願意當出頭傻鳥。
“府內最近都在傳,說妹妹是被妖魔控制住,才如此……”
“住嘴!下人沒規矩亂嚼舌根,連你也不懂輕重么。”他面沉如水,眸光凜冽:“這種話怎能信。”
“我自是不信,空穴來風,別人卻未必不信,這對妹妹極不利……”舒淺笑不緊不慢的說著。
君掠影摸着下巴,忽然靈機一動:“以前,我老覺得自己在夢裏,看不見人也說不了話,只有一個白鬍子老爺爺教我讀書識字,有天他不來了,夢就醒了,也能說話了……”
“莫非是仙人?妹妹自小就是有福的。”她嘖嘖稱奇,“還以為妹妹從樹上摔壞腦子是禍,卻可想就此結了仙緣呢。”
從樹上摔下來才傻的?不是說一出生就是傻子么?君掠影聞言一怔。
“妹妹怕是累了,這半天又是爬牆又是盪鞦韆。”霍梓舟瞧見她面露恍惚,“我送她回疏影閣歇息,淺笑你也回你娘那去吧。”說罷,抱起她大步流星的向外走。
頃刻屋裏只留舒淺笑一人,她從容不迫的將手洗乾淨,從袖裏掏出手帕擦乾,撫平裙角褶皺,才動身離開。嘴角始終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疏影閣前,幾個丫鬟磕着瓜子,嘰嘰喳喳笑鬧正歡,遠遠瞧見那俊秀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近,一個個迅速雙手交握,低頭不語作嬌羞鵪鶉狀。
有大膽的假作不經意抬頭,想暗送個秋波,卻在瞥見他披風裏半露的臉后,立刻吼了起來:“哪來的登徒子,快放下我們小姐!”
見他不為所動仍往裏屋闖,一個個雙手掐腰,齊刷刷擋住大門。
“護院大哥,快來啊,有強盜!”
“別傷害我們家小姐,你,你別過來!”
“世道變了,好看的男人也當採花賊!”
幾個丫鬟一起高聲尖叫,君掠影耳朵嗡嗡作響,撩開披風:“都給我閉嘴,別同時說話。”
“奴婢給大少爺請安。”聞聲趕來的桃紅看清來人後,曲膝行禮。
他眼含笑意:“在自家抱自己的妹妹,倒叫人當了採花賊。”將君掠影遞給桃紅,“那我還是不進去了,免得被你們拿去見官。”
摸摸君掠影的頭,俯身道:“有什麼事就遣下人去鵠舫軒尋我,無論什麼時辰。”
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丫鬟,君掠影撲哧一笑:“你們魂都丟啦?別看了,人都走遠了。要不我去求哥哥把你們都收了……”
“羞不羞,這哪是小孩子該說的話?”桃紅點着她鼻子笑,“小人精。”
無心的嬉笑,她卻脊樑僵直,手心冒汗,自己不像孩子么?終是過於大意,屢屢露出破綻。終於體會到,天真可愛比瘋癲痴傻還難裝。
桃紅將她輕放在榻上:“小姐,晚飯還得等半個時辰。小廚房裏熱着珍珠黑玉粥,給您盛一碗,先墊肚子?”
她點點頭,腦子裏卻在想着,明明記得君凡凜說自己出生就智力有異於常人,可尋思今天舒淺笑的話,卻像是幾年前從樹上摔落,才跌傻的。
其中總有一人是在說謊,可為什麼要說謊呢?
“撲通”好大一聲響動將她從天外神遊的思緒拉回,碧雲正直直跪倒在塌前。
“奴婢不分尊卑,指責主子,請小姐責罰。”
這唱的又是哪一出?眼神習慣性尋找桃紅,卻不見人影。無奈只好自己解決:“你先起來說話。”
“奴婢不敢,奴婢……”
“你什麼時候指責過我?我怎麼不記得?”碧雲仍是請罪,她心裏掛着事,又急又快的搶道:“你給我起來說話,我有事要問你。”
“小姐不肯責罰奴婢,奴婢自個跪着答您的問話。”碧雲倔強的不肯起身。
她也無心情糾纏:“我是一出生就傻呢?還是後來生地意外?”
“奴婢不知道。”碧雲解釋着:“奴婢是三年前賣身到君府的。”
“就沒有人告訴過你?”女人多的地方八卦怎麼會少?她不死心的追問。
“奴婢不敢欺瞞小姐,進府前就聽人說君家嫡小姐是傻子……”碧雲自覺用詞不妥,咬着下唇,“沒關係,繼續說下去。”
“進府後,府內從未有人說過小姐變傻的原因。”
正欲推門的手,頓住,靜靜立在門外。
碧雲大着膽子又說:“奴婢伺候小姐后,卻覺得,小姐要比同齡孩子聰慧……”
她大驚失色:“這是你一人的想法?”
“府內的下人們都這麼說,小姐自開口說話后,行事作派總透着成熟。”碧雲臉色一青:“也有些見不得人好的碎嘴子,背地裏說小姐是妖魔鬼怪托生,整個雲墉都傳的沸沸揚揚……”
擋不住小姐還是聽到了那些流言,桃紅嘆着氣推開門,看見她眉頭微蹙的樣子很是心疼。“小姐,喝些熱粥吧。”
她搶過碗,呼哧呼哧幾口喝完:“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小姐您……”“都出去!”
“小姐還沒擦臉呢……”桃紅拉起尤嘟囔不休的碧雲出去,掩上門。她一個人睜着眼睛靜靜呆。
這君府內宅寧靜祥和里隱隱散的詭異,縱是她神經大條,也察覺出幾分。都說求生是動物原始本能,危險來臨前總莫名有感覺。
君凡凜和舒淺笑到底該信哪一個?又是誰在背後故意挑起對自己的蜚短流長……
按碧雲所說,從沒下人提起自己成為傻子的原因。是沒有人知道還是知道的人不敢說?
疑雲重重心頭繞,她稍稍有些怨恨這君家嫡女的身份,若不是樹大招風,又怎會惹來許多妒忌和算計?
團團迷霧將她困住,卻不想撥開雲霧見月明。她並不是來當偵探的。
金錢名利非己所求,也不願它成為己之累。
家主的位置,誰想做拿去就是。她懶得反擊,只求自保。重生后,費盡心思的低調,只為著心裏那個回到父母膝下承歡的強烈願望。
若再次去地府報道,任務失敗,這個願望就再無達成的可能。
只能謹小慎微的,在這險象環生的異世,一步一驚心的好好活下去,直到見到夕隱的那天。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夕隱到底是什麼?在哪裏?
她仰望着屋頂的雕花,越困頓,漸漸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