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逢魔時刻 落水重生
狹長的走廊,君掠影緩緩從東頭盪到西頭,在忽明忽暗的光里,路過這些緊緊合住門的宿舍。水房裏再沒有伴着水聲的閑言碎語,關緊的門裏不再透出響亮的電視機聲,那些製造喧囂的人們已經離開,所以熱鬧也一起離開。
同學們早在論文答辯完,用拋向天空的學士帽和觥籌交錯的杯盞向大學生活告別,然後啟程奔向新的生活。只有自己還留在宿舍等待畢業補考的成績。君掠影推開宿舍的門,展開捏皺的成績單,畢業補考有一門沒有通過。
她躺在宿舍的地板上,五月末,意外感覺微微涼意。閉上眼,卻揮之不去輔導員憤怒的臉,“君掠影,大學四年你掛了多少科?操你的心比整個班還多!臨到畢業補考,你還能給我掛一門拿不到畢業證?你給我出去,不想看見你這個打不起精神的死樣子!”走出學院門都還能聽見他暴怒的聲音。
她側身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也不是不想努力。當年高考,自是憑優異的成績入學,也曾想在大學繼續努力。可總提不起精神專註,明明很認真在聽課,卻能在下一秒神遊天外,下課鈴何時響起都沒聽見;總提不起精神應酬,明明很想與人交流,卻能在下一秒神遊天外,同學何時走開都沒注意。
她坐起身看向鏡子,或許是鏡子花了,又或許是淚眼朦朧,覺得自己的影像更模糊了。這四年,鏡子裏的自己一點一點變模糊。試探的詢問室友,她們卻是笑,新世紀的大學生還搞封建迷信,神神在在的。沒有人覺得不對勁,可自己卻時常莫名呆,三魂尚在七魄不見的樣子。
這些理由要怎樣向遠在家鄉的父母開口?怎樣才能對得起父母那從未說出口,卻望女成鳳的殷殷期盼?君掠影任由眼淚大滴大滴砸在地板上。
小學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每晚父親無論風雨的接送,每天母親無論寒暑的準備三餐,他們說,寶貝女兒,我們不要求你出人頭地,只希望你好。
拿不到畢業證的自己,既不能找工作也不能考公務員,真害怕回家看見父母的失望表情,儘管知道他們永遠不會說責怪自己的話,君掠影嚎啕出聲,像兒時一樣肆意大哭,想着父母的難過就恨不得抽自己。
浪費國家糧食的廢柴啊,抽死自己得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生了根。
君掠影想着死囚都要吃斷頭飯做飽死鬼,那再吃完最後一頓飯就去死吧。她來到食堂將飯卡刷爆,埋狂吃。胡吃海塞了平時一天的飯量,在其他人詫異的眼神中歡送出食堂,才現自己從宿舍奔出來的時候忘記穿鞋。
赤腳踩在水泥路面,有點兒癢,她漫無目的在校園四處晃蕩,太陽也跟着她的腳步漸漸下沉。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嚷着要去死的人還有心情吟詩,君掠影為自己的傻氣笑起來。她手撐在欄杆上,太陽最後一角隱沒在地平線,光為線,風為梭,將天空與湖面連成一幅錦繡。濃重的金色為底,奼紫,嫣紅,亮橙,明黃,玫瑰棕,芙蓉赤,那漫天的火燒雲大朵大朵盛開,若隱若現的瀲灧湖光,如夢似幻。
暮色四合,雲朵越瑰麗妖嬈,妖異的彷彿奪人心魄。君掠影全身無力,雙眼迷濛。日薄西山,天色將暗,她看到一大片海,比今天傍晚還要漫天燃燒的夕陽,一個着青衫的男子靜靜坐在海邊,風華綽約,若謫仙偶入凡塵。背影蕭瑟,令她不禁想要伸手抱住他。越過欄杆,伸出手卻沒擁抱住,這是幻影?
可他心裏的哀傷卻那麼真實,湖水咕嚕咕嚕的湧進嘴巴,她撲騰着掙扎,喉嚨里的飯也湧上來,堵塞的無法呼吸,掙扎也漸漸無力,意識模糊。
四肢變的沉重,這是要死了么?回憶的畫卷一幀幀翻過,誰將流年暗偷換?還有很多美麗的風景沒有欣賞過,還沒有遇見對的人品嘗愛情的滋味……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沉沒水底意識完全消失前她想,“可我並不後悔那個擁抱……”
煙鎖寒林幽深不見日光,間有悉悉索索聲。君掠影茫然的爬上佈滿青苔的階梯,眼前赫然立着一塊石碑,枯敗的植物覆蓋其上,她走近拂開。石碑年代久遠,勉強可認清“兩界山”。自己為什麼在這裏?
她遲疑的向前,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紅闖入視線。熾熱綻放的花朵,鋪成一道熱情的血紅地毯。指引她沿着這“火照之路”來到一座石橋邊,恍然踏上橋,河水迎面撲鼻腥臭,熏得她難受冷汗直流,身形搖搖擺擺,險些跌落河中。
君掠影向扶住她的人揚起感激的笑容,“姑娘,快些過橋吧,掉下去就會永墮奈何不得超生。”“這是奈何橋!”她大驚,“難道我已經死了?”
“傻姑娘,你啥時候聽過活人來陰曹地府。”那人一手帶住失神的君掠影快速過橋,“差點就被水鬼拖下去當同伴了。”
翻滾的河水裏,蟲蛇糾纏,一雙雙血紅怨毒的眼睛。驚嚇和求生本能使得君掠影神智恢復清明,失足落水被飯給噎死已經很冤了,淹死了再淹死,滯留在粘稠噁心的忘川里永世不滅作水鬼就更曠古奇冤。“幸虧有你搭救我,謝謝啦。請問你叫什麼呢?”
他咧開嘴笑:“你還想下輩子結草銜環以身相許呀?可惜喝完孟婆湯,別說我,連你自己叫啥你都得忘記。”君掠影眼神黯淡起來,連父母都得忘記……“我是鬼差,救你也算積功德,今兒輪到我投胎。”他興高采烈的聲音:“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去判官崔府君那,再去也不遲。”
再次謝過好心的鬼差大哥,君掠影獨自走進森羅殿,小心抬眼望去,紅木桌子後端坐着一位白面長須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崔府君。正要上前,兩把叉子攔住去路,正是牛頭馬面,“堂下女子,見着判官還不跪下。”她一咬牙,跪倒在桌前。
“堂下女子,報上名來,待本判官翻翻生死簿。”“小女姓君名掠影。”她學着判官的古腔古調。牛頭馬面面面相覷,判官霍然站起指着她,竟有些激動,“你,你就是君掠影!”
見她點頭,判官旋即又坐下,翻看生死簿,眼神亮閃閃的,“老牛,親自送君姑娘去輪迴道轉生。”不應該仔細盤問死因,生前作為?只問了個姓名就算了?太不符合神話傳說里的橋段,君掠影按捺下心頭的疑惑,朗聲道:“崔府君,我不要投胎,我想還陽!您能不能查查我陽壽多少,之前我想自殺,可那只是玩笑。”她滿心希望是鬼差勾錯魂。
“君姑娘你的陽壽的確已盡,即使不落水也會因為別的事情在今天死。”他揮手示意牛頭把人帶下去。君掠影抱住桌腳,不肯跟牛頭走。無奈力氣怎麼敵的過牛頭,一點點被拖離。“崔府君,您為什麼這麼著急送我投胎!我不想投胎,我不要讓父母白人送黑人……”
判官俯身看着她,眼神閃爍:“你真想還陽?”“想!”“那幫我做件事,作為報償,我格外給你一次還陽的機會。”牛頭鬆開手。
君掠影立刻追問:“什麼事?”“當太陽主宰蒼生萬物,秩序重新運作,事情恢複本來的樣貌,就算你功德圓滿。”判官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古文還可以理解,這沒頭沒尾的完全超出理解範疇,聽不明白!她抓狂的搖頭:“判官大人!能不能請您給小女子我講直白點。”
他優雅的合上生死簿,露出的笑容莫測高深:“天機不可泄露。”有求於人要謙卑,她壓抑着喉嚨里的咆哮,努力使自己更諂媚:“判官大人,您能不能多提示一點呢?我不是很明白呀,把事情辦砸了也有負您的期盼呀。”
“你這丫頭,還是如此纏人。”低不可聞的話,“您說什麼?”“沒什麼,本判官是說,待你轉生完成這件事後,自然就可以還陽。”他看着握緊拳頭身體緊繃蓄勢待的她,急忙安撫:“等你遇見夕隱時一切都將回到原點。”
官僚主義,地府也盛行**的官僚主義!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場面話。看來從判官嘴巴里是套不出更多有用的線索。君掠影鬆開握緊的拳頭,深吸一口氣,“那判官大人,我能提個要求嗎?我不想喝孟婆湯……”判官急忙答應並讓牛頭立刻帶她去輪迴道。
小鬼不與判官斗,能爭取到還陽的機會,她已經很滿足,順從的跟在牛頭身後,並在走到輪迴道后自自覺的縱身跳下。其速度之快讓牛頭為之一愣。
她緩緩向下墜落,腦海中浮光掠影而過,大學四年中自己的魂不守舍,那個蕭瑟背影傳遞的哀傷,判官着急打自己的態度……這些無一不透着古怪,總覺得和這次轉生有干係。意識又開始模糊,世界被黑暗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