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謝謝嬤嬤。”母子不同席,雖然晉兒才三歲多,但齊嬤嬤是一個非常注重禮教的人,她今天可以答應讓晉兒留在她房裏,紀君眉從心底里感激她,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兒子,她想他想得快要瘋了。
躺到床上,伸手撫著兒子細軟的髮絲,淡淡的燭光里,聽着孩子規律的呼吸聲,還有鼻畔甜甜的奶香,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這是她的兒子、她的骨血,她生命里最最重要的存在,為了他,什麼事情她都願意做。
“嗯哼,我是不是要感嘆一聲,你們母子情深?”一道帶着幾分嘲諷的男性嗓音在安靜的卧房裏響起,紀君眉貼在兒子脖側的臉蛋猛地一僵,她頓在那裏,沒有反應。
“怎麼,我們一向勇氣可嘉的紀君眉紀老闆,變成了膽小鬼了嗎?”語氣涼涼,話里像是有無數根針朝她刺過來,疼痛難忍。
她輕輕地起身,小心地不要影響到兒子的睡眠,那份下意識的溫柔體貼,再度讓某人眼底更陰驚。
“你怎麼進來的?”她起身整理衣裳,臉上一序乎靜。
這裏是她獨居的院落,雖然她不喜歡有丫頭在外問值夜,但這院子還是有侍衛及大幫的丫頭、婆子,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就這樣大膽地出現在這裏,爺爺不在家時,有的顧忌她可以暫時忘掉,但現在不一樣了。
“這天下,有我龍庭渲不能去的地方嗎?”他笑着,帶着幾分狂傲和自負,可眼裏卻是冰冷,靠在牆壁上緊緊地盯着她。
她不想跟他爭議,再看了眼熟睡的兒子,“我們去外面說。”龍庭渲挑了挑眉,沒有反對。
外間的燭火半明半滅,一如室內緊繃的氣氛。
“你來,有什麼事?”紀君眉沒有走到桌前坐下,那個男人一直站在窗邊,如果她坐下,感覺氣勢上就弱很多,她不想示弱,尤其是現在。
稍早前他已經辭別了爺爺,她以為他回了府,誰知道幾個時辰之後,他會再度回來。
“什麼事?”他的笑更親切更溫文,“好問題!”
修長的手指指向裏間那在床楊上安睡的小人兒,“你有何解釋?”
她的心一沉,神情也跟着冷下來,“這與你有關嗎?”
那份冷意還有那漠不關心的態度,讓他怒火中燒,但龍庭渲越是發怒就會笑得越開,“無關?”一改之前慵懶的姿態,他走上前一把摟住她的腰,低頭在她唇上狠狠地吮吻,就算她咬他、踢他都不放開。
終於,等他們氣喘吁吁地分開時,龍庭渲伸手撫過唇角的鮮血,舌頭輕輕地舔過,“你說有關嗎,嗯?”
她佯裝的冷靜被他擊碎,憤怒地瞪着他,“你要我解釋什麼?他是我的兒子,我親生的兒子,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哦,我想聽的是,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像是被針刺到般,語氣鋒利,“你是我的誰?”
“很好。”他微笑着,極度地有禮,“關於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我是你的誰呢,紀君眉?”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喚她的全名,真奇怪,哪怕現在處於極度的憤怒當中,她聽到他喚她時,身子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太沒用了!
“你是我的誰?你是高高在上的七王爺龍庭渲,你身分尊貴、你地位不凡,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我們永遠也不會有什麼,而你永遠也不會成為我的誰。”
他聽着她的話,唇邊的笑很冷很冷,“永遠嗎?”
“永遠!”
“那今天對你來說,又是什麼?”想到之前的那些眼淚、那些親吻,還有那些濃渡的甜蜜,讓他覺得無比諷刺。
“這個你還要來問我?”紀君眉雙手抱胸站在那裏,“男歡女愛,你情我願,有什麼特別的嗎?你龍庭渲的風流,那是全天下皆知的,多少女人跟你有過露水情緣,我們兩之間的那點事,對你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該要稱讚她的開放大膽,還是該感謝她如此洒脫?他望着她,眼神如刀子般,沉默不語。
“你是那樣認為的,對嗎?”
她的眼眸下意識地再看了眼裏間,冷着聲音道:“對,你以為我是有心要騙你什麼嗎?”她盡量控制聲音不要太大聲,“我為什麼要跟你報告我的私生活?事實上只要你隨便打聽一下,整個風儀城都知道我紀君眉未婚生子的事情,這事我根本就沒有打算瞞你,而且我也不覺得我有個孩子,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可真是伶牙俐齒,他怒得呼吸都變沉重,“你應該跟我說的。”
“為什麼應該?”她從未如此憤怒,不知道為何會覺得那麼生氣、那麼難受,而這股情緒她一股腦地全部發泄在他的身上,“請問七王爺是打算娶我,還是打算把我收房?我們之間既然沒有承諾,我也沒有坦白的義務吧?”
“你以為我還是處子,對不對?”她冷笑道:“很抱歉,七王爺,民女早已經是殘花敗柳,配不上您的高貴,您還是請回吧,外面大把的美女等着您臨幸,您也不必屈就於我這等姿色。”
“就那麼喜歡嗎?”
“什麼?”
“那個男人。”他冷冷地說道:“喜歡到我連問都不能問?”他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比較生氣,是她有個孩子還是她在維護那個男人,或者兩者皆是。
他不過是問了問,她就像是被蜇到般冷嘲熱諷都倒了出來,好像他的問題侮辱了那個男人,這麼心心切切地維護,是因為還在喜歡嗎?明明被欺騙的人,是他。
她就那麼喜歡他?喜歡到不惜未婚生子?喜歡到不顧流言蜚語?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眸再次望了眼裏間,緩慢但是堅定地回答:“是。”
“很好。”他很輕淺地笑着,“這麼晚打擾你,很抱歉。”有禮地告辭,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一直到他走了很久,紀君眉還是站在那裏,雙手緊緊地握着裙側,用力到全身都在顫抖了,半晌,在唇齒間嘗到了溫熱的腥甜,才終於忍住了眼底的眼淚。
“唔……娘……”軟軟嫩嫩的童音在裏間響起,模模糊糊的意識不清。
她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轉身往裏走去,看見小娃兒從被子裏爬了出來,坐在床上,黑亮的細發軟趴趴地搭在額前,小手揉着眼睛,一臉迷糊。
“晉兒,怎麼了?”
“娘……”小傢伙看到母親來了,立刻綻放一抹甜笑,伸手,“抱。”
她過去將他擁入懷裏,臉蛋埋入他小小的脖子裏,忍住心裏翻江倒海般的酸楚疼痛,“乖寶貝,娘就再這裏。”
“娘,陪我睡,不要離開我。”
“好,娘最愛晉兒,永遠也不離開晉兒。”
那晚之後,時光如水。
他們沒有再見面,生活少了他的笑、他的逗弄,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每天依舊是店鋪和家裏的事情處理不完,忙得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也沒有時間去……想他。
會知道他還沒有離開風儀城,是拜她名義上的堂姊江夢涵所賜,堂姊很明顯是深深地迷戀上他,開口閉口都是七王爺怎樣,她就算刻意要迴避,也難免聽到他的消息,何況,她為什麼要迴避呢,他們也不過爾爾。
他後來還是有來正式拜訪過爺爺,卻避開了她在府的時間,她也沒有再想過要去說服他賣西華山給她,因為她隱隱明白,這個男人並不像表面看來的那麼遊手好閒、恣意揮霍,他留着西華山肯定有他的用意,只是他不肯說而已。
他們相處的時日其實算短的,但她在某方面卻莫名地了解他,一如她知道他決定的事情不會改,他轉身離開,就真的離開,徹徹底底。
她不是一早就已經預料到了嗎?像他這樣的男子,天下間的美色那麼多,投懷送抱的也是數不勝數,她紀君眉不算最美,脾氣也不是最好,又憑什麼來讓他喜愛?
就這樣也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意外、沒有失控,慢慢地過下去也是好的。
除了……
“君眉堂妹。”江智宇俊秀的臉龐帶着幾分驚喜地望着她,沒有想到今天可以在花園遇到自己心儀的人,他真是太開心了。
“堂哥萬福。”紀君眉斂裙行了個禮,然後就準備走人。
“堂妹你是剛剛從外面回來吧?”江智宇跟在她的身後,熱情地問道。
“嗯。”紀君眉加快腳步,江智宇對她的心思,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可那是不可能的。
“我正要去霞飛閣探母親和妹妹,君眉堂妹要不要一起去?”
“今兒我就不去了。”紀君眉淡淡地拒絕,“一會子我還有事。”
“妹妹也不要天天這麼辛苦,雖然年輕但也要小心身體才是。”江智宇望着喜愛的女子最近明顯消瘦的臉蛋:心疼地說道:“我前兒得了根好參,最是補氣活血的,送給妹妹補補身子吧。”
“不必了,謝謝。”
“妹妹不必跟我客氣,自家兄妹可不要見外才好。”
“真的不用。”
“嘖嘖……”嬌柔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母親你瞧瞧,我說等了哥哥這半日不來,原來是在這裏絆住了。”江夢涵捂着嘴偷笑的樣子有種俏皮的美麗,“幸好我跟母親出去尋你時遇到七王爺,不然可白跑一趟。”轉頭笑得很溫柔,“七王爺,讓您見笑了。”
“哪裏。”低低的懶懶的男性嗓音,帶着幾分形容不出來的迷離味道,十分撩人。
“王爺。”江智宇紅着臉連忙行禮,跟在紀君眉身後的琦玉和晴月也跟着行了禮。
眾人的目光都停留紀君眉身上,她停在那裏好半晌,才慢慢地轉過身來低下頭福了福,“王爺金安。”
“紀老闆,請起。”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王爺,我還有事,請恕我不能相陪。”她依舊低着頭平靜地說道。
“請自便。”她告了退,慢慢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七王爺,我聽說你馬上要回京了,是不是真的?”江夢涵愛嬌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優美。
“唔,江小姐的消息這麼靈通,是不是催着我回京?”淺淺的笑聲如同音色醇美的樂器,聽來是種享受。
“哪有。”美人兒害羞地跺腳,“人家我才……”話說到一半,已經玉面飛紅。
“我們家夢涵是捨不得王爺離開。”顧鈺雯的聲音插了進來,“王爺你不知道……”
漸行漸遠,他們的對話早已經模糊不清。
“小姐,今天下午胡老闆的約你,一定要親自去嗎?”琦玉隨着小姐走進東跨院,穿過前庭往二樓走去。
“嗯。”
“其實常管事說他可以代小姐去的,畢竟在酒樓這樣的地方,太複雜了。”
“我有分寸的,琦玉。”
“小姐……”
“幫我把衣裳拿出來吧,更了衣還要去制茶場看看呢。”
“是。”
這樣就好了,平靜如水的日子,才是她所熟悉的,至於那些不該有的東西,自然地消散,最完美不過。
午膳時分,制茶工人們大部分去膳房用午飯,偌大的茶場此時竟也安靜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