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姐,金桂已經採收得差不多了,我瞧着今年的分量比去年足足多了三成有餘,是不是該準備制茶了?”
紀君眉拎着秋香色絹紗八幅裙的裙擺跨過門檻時,聞言腳步微微一頓,然後神色平靜地開口問道:“還有多少沒收上來?”
“剩下的不到一成。”常孝正一手捧着帳冊,接着往下說:“先收上來的金桂已經全部處理好了。”
“嗯。”紀君眉點了點頭,對自己大管事的辦事效率很是滿意,“那就開始制茶吧,我明兒去制茶廠看看。”繼續穿過後院往前走。
“是。”
“城南王老爺家訂的茶葉,可送過去了?”
“今兒一早就使人送去了。”常孝正跟在她身邊,沉穩回報。
繞過店鋪的大堂,從小側門穿過,微微側頭掃了眼身邊的琦玉,“那個桂花糖糕有沒有給老太爺送去?”
琦玉笑着回答,“小姐放心,剛剛福旺來回過了,他們已經送到別院。”每年金桂初綻,小姐就會用現摘的新鮮金桂親手做出香甜的桂花糖糕,可是老太爺的心頭好,“老太爺等着心急,糖糕一送到,巴巴地吃了好幾塊。”
“有沒有吩咐鑫叔,別讓老太爺吃太多?”
“小姐放心。”
說話間一行人剛跨出側門,等候在一旁的婆子看到主子出來,立刻手腳靈活地挪過小凳放到馬車邊,紀君眉拎着裙擺,琦玉扶着她準備上車。
“小姐……”常孝正站在一旁,面色有幾分猶豫地開口。
紀君眉停下動作望向他,“常叔有什麼話就直說。”
“那個……”常孝正遲疑了下,還是往下說:“你一直吩咐說要注意金家的動靜,我昨兒聽來瑞說,好像……在碼頭看到金老闆家的管家。”
細緻的眉微微地一皺,“你是說……”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金老闆回來了,但看那情形很是!可一直沒有看到金老闆本人,不敢告訴小姐。”
如果可以讓常叔看到,那麼她也不必等了這麼些年,紀君眉略一思索直接上車,沉聲吩咐道:“去金府。”
“小姐……”常孝正臉色大變,“我們不知道金老闆到底有沒有回來,你這樣……”
“常叔放心,我有分寸。”話音剛落,馬車立刻穩速地跑了起來。
常孝正抱着賬簿望着遠去的馬車,他想了那麼長的時間,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小姐這個消息,怕的就是小姐這麼做,可是最終小姐還是……唉!
紀君眉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擔心呢,只是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不然又是一年的等待,她沒有那麼多的耐性。
寬闊的馬車裏,她的兩個貼身大丫鬟,琦玉和晴月,都擔心地看着她,紀君眉微微一笑,“怎麼了?”
晴月為她倒上一杯熱茶,“小姐,齊嬤嬤知道了會生氣的。”
碧幽幽的茶葉被滾燙的水沖得上下翻動,再慢悠悠地隨着水波晃着,最終葉片細細地舒展開來,茶香瀰漫,淺淺地抿上一口,唇齒間滿滿的清冽回甘,她的眉目恬靜,緩緩地開口:“我知道。”既然小姐這樣說了,她們還能再說什麼?小姐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的人。
紀君眉捧着煙青色的瓷杯,指腹輕撫那細膩的杯壁,茶的熱度透過瓷器溫暖她的指間,微微地閉上眼,靜靜地聽着馬蹄踩踏青石板的清脆聲響和着車輪的滾動聲,既近又遠。
隔着厚厚的窗帘,街道上行人的喧鬧變得模糊不清起來,車內卻是一片安靜。
半個時辰過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姐,金府到了。”
紀君眉慢慢地理着身上的緞織掐花煙羅衫的系帶,不焦不躁,而跟在她身邊的侍衛頭腦絕對是靈活的,早就已經上前敲門,終於側門開了,對話聲微微傳來,卻聽不分明。
等了大概一炷香時間,疾速的腳步聲傳來。
“小姐,金二管家來了。”侍衛的稟報聲從外面傳來。
“紀老闆安好。”沉穩的男性嗓音響起。
琦玉撩起馬車的車簾,紀君眉望向馬車外行禮的男子,衣着光鮮整潔,非常有大家管事的風采。
“二管家好。”嗓音清柔。
金許直起身子,卻有分寸地並不抬頭。
“我特來拜會金公子,煩勞管家通報一聲。”
“紀老闆,我家主爺此次回來只為休息,並未打算見客,還請紀老闆見諒。”金許的聲音恭順有禮但語氣堅定,整個風儀城,誰不知道這位紀老闆的身分?可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清楚的。
“有勞管家再為通傳,我有要事要見金公子。”紀君眉聲音不慍不火,卻非常非常地堅持。
“這……”金許眉頭直皺。
“煩勞管家。”
“那……紀老闆稍候。”
這個稍候果然真的只是稍候,很快金家的大管家匆匆出來,“給紀老闆請安。”
“大管家好。”
“紀老闆,我家主爺昨兒剛剛回府,身子疲乏無法會客,還請紀老闆改日再來。”依舊是拒絕,只是這次更委婉些。
紀君眉唇角微勾,“金公子身體欠安,我既然知道了,沒有理由不來探望。”
大管家頓了頓,“主爺說了,如果紀老闆堅持要見他,只能請紀老闆去內院相見。”
眾人均愣,這……金家公子實在是太放肆了!居然要一個小姐去他家內院,實在是……
紀君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微笑依舊,“好,煩請管家帶路。”
“小姐……”晴月擔心地喚道,紀君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住口。
在琦玉的挽扶下,紀君眉施施然下了馬車,身子微停,站在那裏細細地打量着金府的大門,就如名字般很豪華且大氣,名貴的木料,精緻的雕琢,上面飛揚肆意地寫着“金府”兩個大字。
無比囂張,無比張狂,就如此時帶給她的感覺一樣。
剛進入那奢華的大堂,大管家的腳步微微一頓,“還請貴府侍衛和丫環在此稍候,紀老闆跟我進去就可。”
侍衛和丫環們自然是不肯的,可紀君眉的一個眼神就制住了他們,隨着金成管家往內院走去,但越走她的心越涼。
人說看主人的性格,只要看他家就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金公子,絕對是一位桀驁不馴到極點的人,定是不好相與。
她知道金家有錢,而且是非常非常地有錢,可她沒有想到,會有錢到這樣的地步,此處只是金家的一個別院而已,可這通體的格局佈置,就絕對不是普通的殷實商人可以做到的,亭台樓閣,池館水榭,綠樹婆娑……
紀君眉安靜地隨着大管家走過抄手游廊,旁邊一步一景,步移景異,眼眸微抬掃過旁邊漂亮精緻的假山怪石,神色依舊不改。
連最細微之處,都在在顯示出此人一擲千金的大手筆!
那美麗的假山上的石頭,只需一眼,就知道是東湖石,那是紫旭國最為昂貴的石頭,價值上千兩,質地光滑色美,一塊一塊鬼斧神工似的,平常一石難求,因為都讓人寶貝般的收藏起來,可這位金公子居然就拿來砌了假山,而且還不只一座!
可不就是假山嗎?按理東湖出產的石頭,就是因為做出來的景緻美麗無比,而讓富貴人家青睞,只是石形太美,且數量太少得之不易,所以大家都不捨得拿來做假山,更多的是小心收藏,細細賞玩,可再寶貝也只是石頭!
這位金公子的行為,真是再囂張不過了,他有錢、有大把錢,且性子還這麼自負、這麼狂傲,那麼,一個什麼都不缺的張狂之人,她紀君眉如何通過他,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指間微微一緊后,又緩緩鬆開,穿過月洞門,再走過一大片的庭院往左方而去,又是另一番天地。
秋天是一個很美的季節,金府的後花園中,樹未褪綠,花未謝盡,但果實卻已然累累,蔭翳如水,繁花似錦,蝶舞翩躚,蜂嗡雀唱,空氣中帶來強烈的芳香,蒼翠濃郁的藤蔓掛滿了一串串紅如珊瑚珠子的果實,累垂可人。
走過石子小徑,一掃秋季的乾燥,置身其中就連呼吸間都帶着沁涼的味道。
“家主就在前面,紀老闆請。”金成伸手示意。
紀君眉點頭致謝再往前走,轉角處忽近忽遠地飄來女子嬌媚的嬉笑聲,熱鬧無比,看來前方不只一人!不是剛剛回府,身體不適?此時此刻,紀君眉終於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金大公子,挑起了些微的興趣。
轉過濃蔭掩映的彎道,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前方,突然被伸出來的一雙手臂猛地一把抱住,“捉到你了!”慵懶愉悅的男性嗓音十分好聽,握住她腰間的兩掌一合,“唔,這腰細得可不像是樂瑤。”再迅速地往上移,直接揉上了那最飽滿之處,放肆揉捏一把,“嘖嘖嘖,這胸可真是……”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紀君眉完全反應不過來,突然被人抱住,熟料那人居然一出手就是這般……
太過分,太過分了!她被驚嚇的心神勉強收回,低頭望瞭望那隻還在她胸前放肆的手,咬着牙推開那堵胸膛,伸手用力地摑過去,“啪!”
這一記又清脆又響亮,而且力道十足,喧鬧之聲一瞬間消失,眾人皆呆住。
她反過手來打算再賞一記,卻被俐落地一把截住,那未被抓住的手,立刻反應迅速地轟過去,卻又再度被擒住,故而抬腿去踹,卻被某人雙手反剪式地擁進懷裏,動彈不得。
男子單手就制住她,矇著雙眼的黑色絲巾被取了下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一個俊美到有些過火的男子。
眉目如畫,面似冠玉,眉毛生得極好,細緻均長,鼻樑高挺,薄薄的嘴唇,線條優雅的唇角往上微勾,似乎隨時都在笑着般,真是俊逸非凡;臉上最最好看的是眼睛,帶着一點點的狹長,眼珠黑如墨玉,有着天生的慵懶和戲謔,眼角微微往上挑,一股邪邪的味道,只要與他的眼睛對視,就有一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發黑如漆,隨意地用一根玉簪簪起,白色的裳袍穿在他身上,尤其顯得俊逸脫俗,袍子上簡單的折枝花樣,有種別樣的素雅,布料昂貴且裁剪精緻,可偏偏沒有認真穿好,襟口鬆鬆的,胸膛微露,顯得那人更加放蕩不羈,他全身上下大剌剌地透露着“慵懶隨性”的氣息。
雙目相交,她的指甲戳得掌心一陣疼痛,可她眼中的怒火明顯取悅到他,唇角往上揚得厲害,那種笑更是刺激到她。
“放手!”狠狠地,恨不能咬下他一口肉,身子不能動彈,紀君眉從未受到這樣侮辱與對待,一向冷靜的理智瞬間消失。
他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裏那光滑幼嫩無比的觸感,魅惑十足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口腔里泛着一股腥甜之氣,顯然地剛剛那一巴掌,讓他的嘴唇磕到牙齒上,流血了,足見她那一掌真的沒有留力,嘖,真潑辣!
俊挺的眉斜斜地一挑,唇角微勾,“絳綃縷薄冰肌瑩……”手指撫過剛剛被她賞過一巴掌的左頰,舉至鼻畔輕輕一嗅,微微一笑,“雪……膩……酥……香。”後面那四個字,用一種刻意放緩拉長的語調說出來,彷似在回味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