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雅歌一愣,立刻就忘記了要打電話給大弟這件事。
那個學生似乎是吃壞了肚子,痛得臉色發白,剛剛追上她的音樂老師已經叫了救護車,而方雅歌身為班導師自然得跟着救護車到醫院,在路上她又聯絡了學生家長。
趕到醫院後方雅歌又腳步不停地一路跟到急診室外,被攔下來時已經滿身大汗,她看着孩子被送了進去,氣喘吁吁地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很快地學生家長就趕到了,一上來就開始罵人,學生的母親二話不說就先撲上來扯住方雅歌的頭髮,「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方雅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回過神來那婦人已經被她的丈夫拉了過去,遲來的疼痛感席捲而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伸手一看,指頭上有血跡,她的心一抖,雙腿發軟地坐回長椅上。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那女人就又開始大罵:「不負責任的垃圾學校,你們到底給我兒子吃了什麼毒藥害他進了急診室,如果他有什麼事我要了你的命!」
「老婆、老婆,你冷靜一點,待會聽聽醫生怎麼說。」
「你別拉着我,讓我去跟這個女的討回公道!」
方雅歌聽得心驚膽顫,雙腿更是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連站起來逃跑都做不到,淚水莫名地在眼眶裏凝聚,她看着自己被扯皺的衣服更是覺得委屈。
走廊上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那家長還在無理取鬧地大聲責罵著,圍觀的人對着他們指指點點,似乎在說這是個正宮抓到小三的場景。
那家長罵得累了就癱在地上哭,哭沒人性的學校、哭不負責任的班導師、哭自己苦命的兒子,好像此刻他們不是在急診室門口,而是在太平間,不過罵歸罵,她終究沒有再衝上來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
方雅歌坐在長椅上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因為痛也因為羞憤。
時間變得漫長而難捱,不知過了多久醫生才走出來,告訴他們孩子並沒有危險,只是單純的食物中毒,但實際上是什麼導致的還要等化驗結果出來。
孩子的母親聽說是食物中毒后又開始喋喋不休,最後竟然還報了警,把學校的主任都找來了,負責人來了之後,方雅歌身上的重擔總算是輕了些,但她的災難並沒有就此結束……醫院的化驗儀器居然出了問題!
其實經過及時的洗胃與治療,學生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化驗這個流程並不是必要的,只是孩子的家長將這件事報了警,一旦要求學校負責就必須有化驗結果,才能知道學生是吃了什麼東西才引發食物中毒的。
於是方雅歌和學校主任都被迫留在醫院裏,無奈地等待着維修工人檢修化驗儀器,而方雅歌也完全忘了獨自留在家裏的方夷則。
方雅歌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儀器居然修了一夜都沒有修好,她又累又困,身上被學生家長抓出來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
昏昏欲睡之間她聽到旁邊值班的護士們在聊天,「聽說沒?小兒科新來了一個帥哥。」
旁邊的護士乙輕笑,「小兒科的帥哥,幾歲啊?是幼兒還是小學生?」
護士甲笑了一聲,「什麼呀,是帥哥醫生,聽說是從芝加哥留學回來的呢,還是單身。」
護士乙提起了興趣,「第幾手的消息?真的單身?不會是同志吧?」
護士甲哼了一聲:「我的消息管道還有不可靠的時候?絕對單身,也絕對不是同性戀。」
方雅歌歪着頭打盹,模糊之間聽見她們提起了一個名字,而後她眉心一蹙,接着就緩緩地睜開了眼。
「俞允?這名字好奇怪……等等,該不會是那個醫學界的黃金單身漢、小兒科的寵兒,連續幾期都是「好醫生」雜誌封面人物的俞允吧?天啊,真的會是他嗎?」
聽到俞允的名字時方雅歌徹底清醒了過來,不過在聽到護士們對這個「俞允」作細節描述時又鬆了一口氣。
黃金單身漢、寵兒、封面人物,這些和她記憶中的俞允根本就沾不上邊,方雅歌搖了搖頭,嘲笑自己怎麼聽見和他同樣的名字還會這麼緊張,他們兩人已經七年沒有聯繫了,那夜之後她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直接跑到其他縣市去上大學,而俞允似乎也沒有找過她,直到大二的時候她才知道俞允出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也沒人知道他出國是為了什麼。
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情分就這樣毀在一夜情上。
方雅歌不怪俞允,那晚會發生一夜情主要是因為自己,她不該慫恿俞允帶自己回寢室,也不該買啤酒,出了事之後她也沒有找俞允,她知道她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雖然俞允也有責任,但在方雅歌的記憶中,俞允是沒辦法承擔這種事的,他自己就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又怎麼能夠對一個更幼小的生命負責呢?
回憶了一下當年的事,方雅歌徹底沒了睡意。
走廊對面的長椅上坐着一個叫塗銘的警官,據說他本來是刑警,後來因為犯了錯被調職了,他也因為這個事件被迫守在醫院裏,現在正在打電話,似乎正在和另一邊的人抱怨今晚這荒謬的案件。
方雅歌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鐘了……淩晨四點!她突然想起還在家裏等自己回家的方夷則,她一夜未歸肯定要讓弟弟們擔心了。
方雅歌趕緊坐起來,看了旁邊睡得很死的主任一眼,最後硬着頭皮叫了叫對面的警官,「塗警官。」
塗銘剛掛電話,朝她看過來,「怎麼了?」
方雅歌笑了笑,「可不可以跟你借一下手機?我的手機沒電了,想和家人報一下平安。」
塗銘很大方地把手機遞給她,方雅歌趕緊撥通了方夷則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手機傳來小弟高八度的聲音,「姊,你去哪了?再不聯絡我們,大哥就要報警了。」
接着是方應鐘搶過了電話,「姊,你知道今天晚上我們找了你多久嗎?打了很多電話問了很多人……」
最後是大弟方夷則的聲音,似乎離手機有點遠,「大姊沒事?那快還我手機,還有一則簡訊沒發出去。」
方雅歌把來龍去脈說了一下,然後要小弟給自己送點吃的來。
掛斷電話后她將手機還給塗銘,然後無精打采地倚在長椅上。
方銳賓還沒來,化驗結果已經出爐了,苦等了一夜果然沒有讓方雅歌失望,原來是這學生偷偷買了校門口小吃攤的米粉來吃才導致食物中毒,這下學生家長也沒話說了,案子草草了結,和警方處理一些善後事項時方銳賓趕來了,他買了一份生煎包,遞給方雅歌時還是熱的。
方雅歌接過來摸了摸,「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從公寓到醫院還是有段距離,更何況這個時間很難叫到計程車。
方銳賓笑了笑,張大嘴巴剛要說話,一隻手臂就從他身側鑽了出來,提着一杯豆漿直接伸到方雅歌的眼前,「喏,加糖的花生豆漿。」這是方雅歌最愛的口味。
她愣愣地接了過來,視線越過方銳賓看了過去,接着看見一個人從方銳賓身後走出來,輪廓變得越發清晰。
這是個很高挑的男人,穿着淺駝色的毛衣,襯衫的領子從領口翻出,緊貼着他凸起的喉結,他穿了條水洗牛仔褲,腳下一雙淺色休閑鞋,打扮得十分居家,男人的頭髮又軟又黑,更襯得他膚色偏白,略長的發梢延伸進規整的領口裏。
這是她熟悉的膚色,是她熟悉的黑髮,但那高挑精壯的身軀和神采奕奕的表情對方雅歌而言卻是陌生的,她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根本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抓着豆漿一動也不動,只是定定地看着俞允反應不過來。
俞允靠近了幾步,卻在瞄到她的臉后臉色一僵,他攥了攥拳頭竭力剋制,「方……」
方雅歌的眼珠動了動,仍舊沒有說話。
俞允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她脖頸上那帶有血跡的抓痕上,然後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足足過了一分鐘,他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這就是七年之後他們的重逢。
俞允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和自己夢中的女神滾了床單,之後他又用了七年的時間才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女神的面前,為了這兩件事他花費了二十幾年,然而下場竟如此雷同……昏倒,他居然每次都昏倒了!
該死的,為什麼他學了這麼多年醫卻醫不好自己暈血的毛病,俞允醒來之後就開始深深自責,直到病房的門被推開才又唰的閉上眼睛,試圖用裝睡來維持顏面。
高跟鞋的聲音,應該是方雅歌進來了,然後是很急促、笨拙的腳步聲,似乎是個孩子。
正覺得奇怪,就有一個不明物體撲到自己的病床前,然後用一個很肉很小的東西拍了拍他。
俞允猜那是小孩子的手,接下來那個肉肉的不明物體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媽媽。」
媽媽?俞允暗暗地驚訝了一下,自己睡着的樣子很像女人嗎?
小東西繼續說:「媽媽,這大白臉叔叔是誰?」
俞允忍着蹙眉的衝動以免露餡,看來進病房的不是方雅歌,那會是誰呢?還帶了個孩子,而且他為什麼會是大白臉叔叔?
小東西似乎被人拉走了,接下來響起的是一個俐落又不失溫柔的女聲,她壓低了聲音似乎不想吵醒俞允,「媽媽只是回來拿包包,不要吵醒叔叔……不許把蘋果扔掉。」
「但是這個紅色真的好難看。」
「這是醫院的東西,不可以隨便亂扔。」
「醫院裏只要有白色、綠色就好了,要紅色做什麼?」
裝睡的俞允十分同意這個小孩子的觀點,剛才睜開眼后他就看那盤紅通通的蘋果不順眼了。
女人似乎妥協了,「那把盤子也拿走,裝作這裏沒擺過蘋果,免得被人看出來。」
忙亂了一陣子之後,門一開一闔,母子倆說話的聲音漸漸模糊了,俞允睜開了眼睛。
方雅歌結婚了?他眨了眨眼迅速地坐了起來,定格了幾秒后咚的一聲又躺了回去,然後緩緩伸手將自己的黑髮全部捋到腦後,他作好了一切準備卻獨獨對這件事沒有準備,是啊,他為什麼偏偏沒想到方雅歌會結婚呢?七年的時光足以讓方雅歌結婚生子了。
他媽的,自己努力了七年全都白費啦!不行,結婚了又怎樣?用搶的!
俞允一個鯉魚打挺又坐了起來。
彩虹社區,三棟二十樓3號,方家正在召開緊急會議。
與會的有方家長女方雅歌、長子方夷則、次子方應鐘、三子方銳賓和外孫方正正。
這次會議的方針很明確,就是要搞清楚俞允是從哪來的、要滾到哪去。
第一個發言的自然是最先見到俞允的方夷則,不過他似乎對此沒什麼興趣,悶頭看着手機,騰出一隻手來晃了晃表示自己無言可發,這個時候方銳賓興緻勃勃地舉起手來,一臉「叫我叫我叫我」的閃亮表情。
方雅歌點頭,「那好,小弟你來說。」
方銳賓站起來大聲道:「小允哥哥就是新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