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請信息處的人把你的密碼鎖住。」
「嘎?為什麼?你覺得我工作不認真嗎?」所以他不再是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陶雲揚一臉迷惘。
「相反,你就是太認真了,你知道你多久沒休息了嗎?」
「我才剛睡醒耶!」
「我說的休息是離開工作地點,隨便你要去哪個地方,陽光燦爛的夏威夷,還是紙醉金迷的拉斯韋加斯都好。」
「可是我覺得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已經待在這個鬼地方整整兩年,站在員工是公司重要資產的角度來說,我不能讓你繼續這種慢性自殺。」
陶雲揚微皺眉頭,「可是我目前真的想不出要做什麼、要去哪裏,這種休息壓根兒沒有意義。」
鄭建瑞瞪着陶雲揚,「休息就是放空自己,接下來的兩個月,你去哪裏都不用動大腦,只需要動手腳,這是你的護照和皮夾,所有的東西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可是……」
「沒有可是,兩個月後,實驗室的門才會重新為你開敵,護照里夾的是到巴黎的機票,我現在必須回台灣一趟,再見。」鄭建瑞隨即奔入風雪中,不再理會陶雲揚的叫喚。
「台灣?去台灣做什麼?」陶雲揚低聲呢喃,完全忘記一個星期前才接到鄭建瑞打來的抱怨電話,談的即是去台灣的原因。
曾景祥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汗水,緩緩踩上二樓的台階。這是她每晚習慣的運動,踩樓梯二十分鐘,上下這六層公寓十次左右。
這是一楝屋齡三十三年的老公寓,儘管外觀水泥斑駁,但內部管設經過多次翻修,保養得不錯。樓梯是樸素的水磨石,牆壁前一陣子才剛粉刷,淺淺的水藍色,視覺上很舒服。沉重的呼吸聲在靜謐的樓梯間迴響,彷佛世界上僅剩她一個人,而她很享受這種孤寂的感覺。
「嗯……」沉悶的聲音十分細微。
曾景祥停下腳步,仔細聆聽,十幾秒過去,什麼都沒有!
這裏是二樓,左邊是她承租的房子,右邊則一直空着沒出租,聽說屋主去美國坐移民監,已經半年多沒人進出。
不曉得為什麼,從上星期開始,她陸續聽到一些聲響,曾經試着觀察,卻發現她出門上班時,門板毫無動靜,等她回家時,依舊悄無聲息,假日時也不見任何人進出,夜晚都沒有亮燈,一如過去,但這更無法解釋平白無故出現的聲響。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人的呻-吟……就她在搬進來住之前所做的查訪,這裏應該沒有發生過命案。
曾景祥打開鐵門,正要踏進屋裏時,又聽到那沉悶的聲音,這次很明顯,害她全身起雞皮疙瘩,迅速閃進屋內,關上房門。
明天是假日,她一定要搞清楚,對面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敢裝神弄鬼,她不會饒過對方。
右邊的門內,陶雲揚躺在冰冷的磁磚上,根據中介人員的說法,這屋子的客廳大約有八坪,也就是二十六點四四平方公尺,換算成英畝是零點零零六六,這些數字莫名的出現在腦海里,而每出現一次,他的肚子就會空鳴一聲。
好餓!他好餓!
鄭建瑞給他的皮夾裏頭有一迭美金,還有幾張不明所以的卡片,他把美金換成台幣,支付房租后,所剩無幾,沒有現金,他拿什麼買食物?
陶雲揚想過打手機給鄭建瑞,畢竟他會來台灣是因為鄭建瑞曾經提過這個地名,所以他們應該踩在同一塊土地上,但是他該死的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鄭建瑞的電話號碼。
因為一直待在實驗室里,他習慣把電話號碼抄在便條紙上,然後貼在牆上,這樣很方便,坐在椅子上,只需要抬頭就可以看見,低頭便能按鍵。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真的會餓死。陶雲揚決定明天去找找看有沒有美國運通銀行,他在這家銀行有戶頭,不知道沒有存摺和支票能不能領錢?他有護照可以證明身分啊!
此時,他忘記明天是星期六,台灣早已周休二日,明天放假,銀行當然也不會開門。
假日是曾景祥放空自己、充電的時間,斷絕所有對外聯繫的工具,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更沒有室內電話,素凈的臉龐有點蒼白,一襲洗得褪色卻仍看得出原本是粉紅色的休閑運動服,腰際幾團毛球是它的綴飾。她喜歡這種沒有拘束感的輕巧衣服,讓她的精神更加鬆緩。
手上提着購物袋,裏面全是她在傳統市場的戰利品。有新鮮的紅鰱魚,準備用薑片、米酒加醬油料理,除了配飯,再加上一杯冰啤酒,更是人間一大享受。當然,還有里肌肉,可以油炸,也可以干煎,加上紫蘇醬:至於竹筍,適合涼拌……
細數着各式菜肴,口水不斷分泌,她等不及要大展身手,好餵飽肚子裏的饞蟲。
曾景祥踩着樓梯上到二樓,往左轉,掏出鑰匙。
「嗯……」這次的呻-吟很清楚。
她迅速轉身。右邊房子的鐵門關着,木門打開。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步,兩步,屋內稱得上家徒四壁,別說電視,她連一張板凳也沒有瞧見。
沒有人,那麼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
曾景祥還沒有瞧出端倪,眼前突然一黑,隔着鐵門蹦出一條黑影。
「啊!」
顧不得掉落地面的購物袋,她連退好幾步,用力按着胸口,一顆心幾乎要跳到咽喉。
「你……」她氣怒到要罵人。
砰的一聲,對方跌到地上。
曾景祥傻住,半晌才回過神來,「喂,你還好吧?」
隔着鐵門產生視覺死角,她只知道他一動也不動。
現在該怎麼辦?當做沒看見嗎?
她的天良還沒有泯滅,做不出這種事。
幾十秒鐘過去了,他依然沒有動靜。曾景祥只好轉身回到自己的屋裏,插上電話線,打電話報警,然後說出地址,掛斷電話,動作一氣呵成。今天她做了善事,美好的周休二日從這裏揭開序幕。
不久,救護車駛進巷弄內,警笛聲讓她神經緊繃,樓梯間隨即響起嘈雜的聲音,她一直注意着對門的狀況,知道警察找了鎖匠開鎖,知道他被抬上救護車,聽見救護車駛遠。
周遭又恢復寧靜,美麗的周休假期不會因為這起意外而有任何改變。
她開始整理採買回來的蔬果,順便研究冰箱需要再添購什麼食材,嘴裏哼着歌,腳步輕盈。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她不甚在意,以為在敲鄰居家的門。
叩叩叩!這次敲門聲明顯變大,而且感覺好接近,難道在敲她家的門?
曾景祥衝到門邊,貼近門上的貓眼,發現門外站着兩位警察,頓時陷入思索,她要不要假裝不在家?
「小姐,我們知道你是打電話報案的人,警局的報案系統里有紀錄。」
曾景祥不甘願的拉開木門,隔着鐵門開口,「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找不到他的聯絡人,所以要麻煩你跟我們去一趟醫院。」
「我只是好心的報案人。」
「那你可以好人做到底,我們只找到他的護照,依據護照上的資料,他是美籍華人。」一名警察出示證件。
「我不認識他。」
「但他是你的鄰居,既然你都願意好心的打電話報警,就再敦親睦鄰一次,去醫院幫他填資料吧!」
「至少幫他向美國在台協會申請急難救助,等協會的人來了,你就可以離開。」另一名胖警察笑說。
可惡!今天可是美麗又優閑的周休假期啊!
曾景祥轉身,拿起鑰匙和錢包,惡聲惡氣的說:「走吧!」
不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煞住腳步。
「等一下,剛才救護人員有說他怎樣嗎?」該不會是要她去醫院太平間處理後事吧?
「呼吸、心跳全都正常,詳細原因要到醫院檢查。」警察輕鬆的回答。其實這種事不需要他們來,只是剛好在附近巡邏,順道停下車探查究竟。
不是去處理後事就好。曾景祥不想觸霉頭。
曾景祥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早就練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領,但是現在她瞪着醫生。
「你說錯了吧?他應該是血癌引起貧血,或者心血管疾病,也可能是嚴重的地中海型貧血,才會暈倒,你有檢查清楚嗎?」
「小姐,你跟他有仇嗎?」醫生自以為幽默的詢問。老實說,眼前的女子頂多稱得上清秀,眉宇間的英氣非常少見。當然,只要別提她那身過於簡約……嗯,應該說簡陋的衣着。
她的風采十分迷人,彌補她外貌上的缺陷。
「沒有。」
「雖然富足的台灣很少人會餓到血糖不足而暈倒,但這種例子每個月在醫院裏可是屢見不鮮喔!上禮拜二就有一名二十一歲的少女減肥過度,營養不良,被送進醫院。還有……」
「他是窮鬼!」所以不是自願挨餓。曾景祥逕自打斷醫生的話。
她現在終於知道,他屋子裏沒有任何象樣的傢具的原因了。
「嘎?」醫生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醫院有社服室,我可以請社工幫你。」
「是他很窮,不是我!」曾景祥翻個白眼,不禁懷疑眼前的男人是怎麼考上醫學院的。「他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打完點滴之後就可以出院,大概再兩個小時。」一旁的護士率先回答,也很受不了這個老是活在自己世界裏的醫生。
「好,我先去繳費,等一下可以派救護車送他回家嗎?至於費用,我一併支付。」
「曾小姐,救護車只載兩種人,受傷的人和死掉的人,他不屬於任何一種,恐怕只能搭出租車回去。」
「小潔,你的回答好妙喔!」醫生捧腹大笑,他一直認為這位隨診的護士具有冷麵笑匠的實力。「陳醫生,很高興娛樂到你。曾小姐,請。」小潔拉開淺綠色布簾,對着外面大喊:「下一位。」
這裏是急診室,人來人往,隨時都可能出現生離死別的情景,壓力大到很難露出笑容,只有陳醫生這種怪胎樂此不疲,或者應該說他把握任何可以放鬆神經的機會,導致笑點很低。
小潔不屑的瞟了他一眼,下一位病人是車禍傷者。
曾景祥走到櫃枱,支付醫藥費。他沒有健保,幾千元的醫藥費她還負擔得起,但沒有興趣當天使是事實。乾脆找義工來照顧他,她可以預約出租車,只要付清車資就可以走人了。
他是大人,不應該成為她的責任。
曾景祥才靠近白色活動病床,就發現其它人不停的往這裏瞧。這是怎麼回事?
他醒了嗎?
沒有,他沒有醒。很快的,她就知道他引起騷動的原因了。天使!原來天使的頭髮不用如黃金般閃閃動人,細柔微松的黑色秀髮頑皮的落在額前,襯着清透無瑕的雪白肌膚,蒼白的唇瓣居然增添了楚楚可憐係數……
老天!他是怎樣的男人?只是睡着,就活色生香,要是醒過來,豈不成了紅顏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