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顏歌細心地幫男人披好外袍,再乖巧地挪過自己的被褥和枕頭以便他倚靠,才喘了口氣坐上炕沿。
端起碗正要給他,就聽男人沉聲問了句:“你吃了沒有?”
她稍稍滯了下,趕緊說:“我一會兒就去吃。”
男人皺了皺眉頭,泛着紫藍的深眸沉默地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臉看,原先還算紅潤豐腴的粉頰正逐漸消瘦下去,越發顯得稚嫩可憐。
“相公,你快吃一點吧,都要涼了。”顏歌被他看得一張臉燙紅得快要燒起來了,小聲央求着,啟齒間,隱約可見貝齒潔白如玉。
男人伸手接過碗,用湯匙舀了一杓粥,卻是送到她唇邊,並且命令道:“張嘴。”
顏歌驚訝地睜大眼睛,囁嚅道:“不……不用了,相公,你先吃。”
“你這幾天吃的都是什麼,當我不知道嗎?”他低嗤,動作生硬,彷彿從未曾這樣做過,卻依然說一不二地往她因太過驚訝而微張的小口餵了滿滿一杓,口中還不忘警告:“你聽着,若再不好好吃飯,我便天天這樣喂你。”
這下顏歌連耳根子都紅了,其實相公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般威嚴冷酷呢。
近來因他身體大有起色,夜裏那雙習慣環於纖腰上的雙手越來越灼熱,肌膚似在叫囂着,猶如燃着一把烈火。
隔着薄薄的褻衣,她的背部密密貼於他赤裸精健的胸膛,身後傳來的熱度和夜間的寒潮,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整個兒逼進他的懷抱中。
半夢半醒間,她恍然感到男人修長的指尖正緩緩沿着她的輪廓滑動,最終停在柔軟的唇上,愛憐地摩挲,然後起身,輕輕地、輕輕地吻上她的唇瓣……
他的動作充滿了憐惜和溫柔,猶如她是尋寶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稀世珍寶。
他以為她不知,其實,她是知道的。
他們是夫妻呢,夫妻間不就應該這樣親近的嗎?而且相公生得真好看,刮掉亂糟糟的鬍子后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劍眉星目,鼻樑挺直,帶着完美的弧度。
顏歌時常不自覺地偷看他,可一旦與他眸光相遇,心中就一陣小鹿亂跳,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相公,我……我自己吃。”她急急咽了口中的粥,又想到什麼似的,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中,匆匆掀了帘子跑到外屋,重新盛了一碗熱粥,才紅着臉走進來,一雙小手殷勤地遞向男人,美眸里流轉着喜悅和嬌羞,“相公,你也吃。”
男人點頭接過,看着她安靜地坐在炕沿上,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粥,眉目間是全然的滿足與安寧,嬌小的身上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清甜香味,淡淡的,有魔力般,一縷縷地纏繞進了心間。
等臉紅心跳地吃完粥,顏歌的一張小臉被盯得都快起火了,她扶男人躺好,飛快地收拾起碗杓,一刻也不耽誤地退了出去。
廚房裏的竈上還煨着一盅稀到可以看清米粒的清粥,這其實才是她的午餐,她不願讓相公喝米湯似的稀粥,每天自己慢慢吃,不料被相公發現了。
紅唇輕抿,想起方才的一幕,顏歌笑了。
霸道話語間流露的關懷,夜間悄悄的親吻愛撫,注視自己時的溫柔,點點滴滴都令她羞怯又欣喜。
這樣就好了,在這樣的地方,只有夫妻恩愛,相互扶持,日子才會有新的盼頭。
只不過,相公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可內傷顯見是很重的,想起皮有福的話,顏歌心中越發擔憂,因此每日除了料理家務,就是將綉好的綉品送到雜貨鋪去賣,想快些攢夠銀子。
出自她手的綉品被婁麻子瞧見了,雖不及那副紫玉碟躞來得驚喜,但勝在精緻秀雅、別具風格,因而倒也願意收購了拿去賣。
顏歌有了勁頭,越加勤勉,日裏夜間,飛針走線,埋頭苦綉,日常間的瑣碎也開始一點一滴地從唇瓣里透露出來。
“相公,我在院子裏種的那株像小喇叭的花兒,這兩天要開花了哦,也不知道那花叫什麼名字,我們就叫它小喇叭吧?”
“相公,鎮子南邊的那片沙丘後面生着好多沙蔥呢,我今天去摘了好大一籃子回來。”
“相公,今天我又去雜貨鋪子了,我前些天拿去的綉品挺好賣的,等我把這些活兒綉完,就給你再做一件外衫。”
每當這時,男人就會靜靜地看着她,默默地聽着小嘴嘮叨着,微微勾唇,眸光卻深不可測。
從來沒覺得銀子有多重要,但此後的顏歌卻天天祈禱着老天爺,能突然從天上掉下一大筆銀子,如同下冰雹一樣“劈里啪啦”落到面前,白花花的一堆,小山似地泛着雪一樣的光芒,那般場景該有多麼地懾人心魄。
可什麼時候,才能攢到五百兩呢?
心裏嘆了口氣,顏歌從燈下抬頭,望向男人閉目調息時更顯冷峻清瞿的俊顏,小臉是寫滿了憂心忡忡。
或許是虔誠和日夜禱告起了作用,沒兩天,就真的有好些雪花白銀被送到顏歌面前來。
問題是,伴着那堆銀子而來的,是巴丘眾多惡徒中,一個綽號“刀疤材”的家夥,這就太驚悚了!
刀疤材是馬幫的頭目,也是巴丘數一數二的惡霸,與“大四方”的武屠子不分伯仲,幾乎無人敢惹,刀疤材做過的壞事太多了,最令人聞之色變的是他的狠毒。
話說有一日,他率領手下去襲擊一個死對頭,臨行前放話說要將那一家子斬盡殺絕,絕不留下一個活口。
殺到後來,那家裏只剩一老一幼,手下的見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一時也有些手軟,怎麼都殺不下去了,轉臉去瞧刀疤材的意思。
誰知他卻殘虐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剛才聾了?老子說了殺一家就要殺一家,在江湖上打混的,說出去的話就得算數。”
最後還是刀疤材親自動手,將那一家人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七、八口人全給幹掉了,這樣喪心病狂的血腥事迹,在巴丘,便成了他炫耀的資本。
開賭坊的武屠子最大的興趣是聚眾淫樂,尋求各種各樣的性刺激;刀疤材呢,則偏喜姦淫有夫之婦,似乎是要通過這種強佔別人家娘子的方式,來顯示自己在巴丘的絕對霸權。
被那樣的惡徒盯上,就如同在樹林子裏遇到吐着信子的響尾蛇,詭異而恐怖。
“老大這回又看上誰家小娘子?”
“還不就是鎮口西邊的那家,好像是來這還沒多長時間。”
“喔,原來是那家啊!聽婁麻子說那當家的男人似乎傷得不輕,好像從來就沒見他出過屋子呢,都是那家小娘子在忙着當東西過日子呢。”
“所以呀,那天就是在婁麻子鋪子裏被老大瞧見了,那麼標緻的小娘子,誰看了心都痒痒呀!”
“搞不好老大一邊與那小娘子快活着,一邊順手把她那病癆鬼相公給喀嚓掉,不費吹灰之力又一舉兩得,豈不省心?若是哪天玩膩了賞給我們兄弟,老子就滿足了。”
“哈哈……此話極是,極是!”
馬幫的一眾匪徒們閑來無事地坐在酒館一邊喝酒,一邊看好戲般聊着這回不幸讓刀疤材看中的新獵物,那個剛到巴丘才兩個月,總是輾轉於皮家的藥鋪和婁麻子開的雜貨鋪之間,縱使是包裹得密不透風,卻掩不住嬌柔氣息的小娘子。
可惜嘍!花朵兒似的年紀,眼看就要殘在刀疤材手中了。
因為誰都知道,在這個小鎮上,一旦被刀疤材看上的女人,下場就只有兩個,苟延殘喘,或死路一條。
一場看不清的災難正慢慢地醞釀著,漸漸降臨到這個小小的家中,顏歌卻一無所知。
如果能短暫的忘記沙漠中的艱苦,巴丘的傍晚其實是很美的,尤其是看着天空隨着傍晚的來臨不斷變幻之時,整個天際就如同夢境般,美得令人窒息。
顏歌從米面鋪買了些米回來,關好門,一手摘掉遮面的布巾,一手拎着竹籃子先到裏屋看相公。
男人正閉目沉睡,刀刻般的臉上,氣色顯然又比前些日子好很多了,顏歌心中越發歡喜,放下帘子,輕手輕腳地點燃外屋桌上的油燈,才退了出去。
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木頭做成的院門被無聲無息地從外推開了。
顏歌毫無察覺,她正忙着,剛淘好米,拿瓦罐燜了飯,看着灶里要熄不滅的火苗子,便起身到院子裏去取點柴火添上。
剛抱了柴,誰知還未走上兩步,便聽見“啪”的一聲,身後的院門從外被踢開了,顏歌嚇了一跳,一回頭,手裏的柴掉落在地,穿着繡鞋的小腳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稍稍穩住。
這左鄰右舍向來是沒什麼來往的,各家各戶只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顏歌在這裏住了近兩個月,家裏還從來沒有人來串過門,眼前這三個人是誰?
“哎喲,老大,你瞧,把小娘子給嚇到了。”不請自來的三人中,長得高大粗壯的李二一進來就堵住院門。
“可不是,老大溫柔點才是,這小娘子細皮嫩肉的,哪禁得起嚇呀?”另一個尖嘴猴腮的鄭老三緊跟着發出陣陣淫笑,“先跟小娘子套套近乎,憐香惜玉,一會兒也好辦事。”
“去你他媽的!老子看上的女人,什麼時候套過近乎?”領頭的那個面相醜陋的朝兩人一口啐過去,只見他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短打裝束,腰上繫着個鼓囊囊的小包,長得獐頭鼠目,正一臉色咪咪地瞅着她,“猥瑣”二字不足以完全形容。
顏歌見狀,心中暗驚,冷着小臉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到我家中來?”
幾人聞言,相視哈哈大笑,領頭的那個醜男人不懷好意地發出“嘿嘿”的笑聲,露出的一口牙齒又黃又齙,“老子是何人你都不知道,這以後怎麼在這巴丘待下去?”
“就是!我家老大綽號刀疤材,名號在此地如雷貫耳,能看上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沒錯,跟了我家老大,保管你往後吃香的、喝辣的……”
李二和鄭老三開始滔滔不絕地細數起自家老大做過的種種惡事,只聽得顏歌心中大駭,臉上血色盡失。
為首的刀疤材剛帶着馬幫在外頭殺人越貨做了一票大買賣,回來就想起這家花朵似的小娘子,便心痒痒地帶了兩個手下闖進了門。
一雙三角眼貪婪地盯着眼前的小女人,見她一張白白凈凈的小臉上,皮膚細嫩,雖未施粉黛,卻仍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再看纖腰如束,裊裊婷婷,豈是這巴丘上被風吹得皮粗肉糙的那些村婦們所能比擬的?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快出去,不然我叫人了!”顏歌被逼得一步步朝後退。
“老子既然來了,哪能這麼容易就出去?”刀疤材笑得既猥瑣又猖狂。
李二在旁邊跟着起鬨道:“小娘子要叫誰,不會是屋裏那快要見閻羅王的相公吧?好啊,你喚他出來,老子早點送他上西天。”
“你……你胡說!”顏歌心裏又氣又急,可偏偏被說中了心事,一時間整個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方面希望屋裏的相公會聽到聲響來救自己,可另一方面想到相公本身就是一身傷還未痊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萬一出來被這惡徒害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