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後的那群「星星、月亮」,看他們唱得那麼開心,也一塊兒加入,會唱的跟着唱,不會唱的打拍子,還有人竟然可以對着台語歌跳起街舞來,讓方惜容驚奇的哈哈大笑。
在她身後,兩道灼燙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她忽略掉了--
「咕嚕」聲響喚醒陷入過往回憶中的方惜容,她愣了愣抬頭,對於在傷心時,肚子還會記得餓這事讓她有些啼笑皆非,這就叫做動物的本能吧!
就好像那次與他初相識時,大夥離開包廂,在等待的電梯前,她與陸蘇慕並列於後端的人群,而他低頭向她要電話與msn時,幾乎是在他出口的同時,她的背脊竄過一陣寒,她清楚的曉得這男人有人想要——而且還不只一個——要避掉麻煩,還是得跟麻煩的根源敬而遠之才行。
「我很少上msn。」她聳了下肩。
「那給我電話。」
她抿唇猶豫了下。
她其實很想給,她覺得這人不論男女,當朋友應該不錯,而且他的大方不是裝的,像有的男人在拒絕他人付錢時,口氣很溫,眼神很猶豫,完全是一個面子在撐着,其實多想自對方手中拿過錢來,但陸蘇慕不是,他口氣堅決的沒有任何猶豫,連她自動自發的掏出錢包來,也被他打了回去。
黑眸陰惻惻的盯着她,「要出錢?」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
「把賬單給她。」陸蘇慕手一揮,就有人將賬單送過去。
方惜容一看到數字,不由得心跳了下。
有五個數字耶--
她瞟了桌上的酒類一眼,主要的錢都是花在那上面啊--但她一口都沒喝呀--
「要出就得出全部。」陸蘇慕像帝王般坐在沙發上,右腿很驕傲的蹺在左腿上。
就是有這種人,連蹺個腿都可以看到「驕傲」兩字。
「哪有這樣的,大夥一起出來,不就該各付各的嗎--」是不是又有人在偷笑她了?
仔細看,那些「行星」好像都沒有任何動作,只有她傻愣愣的做着「不合時宜」的舉動。
果然,與她差距八億光年的男人很難理解啊!
「那就把賬單還我。」
「喔--」好吧!她很孬,薪水不高,一個月三萬多而已。
識時務者為俊傑,要不然會被拖去亂葬崗!
她將賬單還給他,看到他瀟洒的掏出信用卡置於其上,交給一旁等候許久的服務生。
「那不然--」
「不然?」濃眉微挑。
「有機會我請你吃個飯,算回請?」她小小聲的說。
他微眯了眯眼,「好。」很乾脆的接受。
她當時的想法單純的可以,只是覺得人家出了唱歌錢,那她請吃個飯也是理所當然,根本沒想到什麼複雜的方面去,可一旁聽到的人可不這麼想了,於是,她的接收器在剎那被猛地撬開,重重殺氣直接插到她身上來!
啊好!她完了!她剛才一定又做錯了!嗚嗚嗚--
她就是這麼粗線條,才被封為「公害」啊!
人不能一錯再錯,所以他跟她要電話絕不能給--
「你不是要請我吃飯?」這下又在猶豫半天是演哪出?
陸蘇慕心想這女人心思真詭譎,要單純不單純、要複雜不複雜,在以為很容易就將她看清的時候,又隔了一團霧。
明明表現得很熱絡,卻又帶着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疏離,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若即若離啊--
他不喜歡心機深沉的女人,卻很有興趣玩上一玩,給個重挫再甩開,是他無聊時的小遊戲。
他其實不算是個善良的好人,在朋友面前出手大方是因為他錢多得花不完,可當他準備整一個人時,手段可是殘忍,而且完全沒有愧疚感!
嗚嗚--她可不可以折現換給他,飯就別吃了?方惜容哀哀的想。
可是她都將承諾說出口了,怎麼可以又拒絕人家呢!這是把人家「裝孝為」的行為,不可取!
理性與感性在掙扎。
「我給你--」她自錢包中拿出名片,「我的名片。」要被千刀萬剮也只有認了!
她會記得吃完飯、還過人情,就與他斷絕聯絡!
陸蘇慕接過,淡瞥,「你在貿易公司當會計?」
「嗯。」
「那對錢應該很懂得精打細算。」算盤打到他頭上來了?
呃--她是不是聽到一點打探的訊息?好像在研究她的人品似的。
「也還好,」她實話實說,「工作是一回事,生活是一回事。」她想到她工作多年才爬上六位數的存款簿。
算別人錢是一回事,算自己錢可又是一回事了。她實在不是精明能幹型的,過日子常沒什麼特別計劃,只求平安順利,快樂就好。
電梯來了,她跟着眾人魚貫走入。
人多,大家幾乎都是身子挨着身子,頂多只能用包包隔開一點距離。
他就站在她身側,手臂緊貼着她的,她覺得與他相貼的左手臂非常緊繃,像是突然之間變成了機械手臂,硬邦邦的,感官神經倒是異常的敏感。
然後,她感覺到他偷塞了什麼在她手裏,她一直到出了電梯,走到自己的摩托車前,才敢偷偷拿起來看。
那是他的電話,還有中文全名。
輕嘆了口氣,離開沙發,方惜容走進房間,自抽屜內拿出錢包來,抽出兩百元,準備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點食物果腹--附近的麵攤似乎營業到半夜,或者去吃碗面也行。
在錢包內,放着兩個人的合照,那是婚紗照,她不禁停下闔錢包的動作,過分蒼白的手指拂過上頭的照片。
那個時候,他們笑得好開心、好開心呢--
她不由得苦笑了下。幾乎都快忘了,他們也曾經開心的笑過,尤其蜜月旅行時,出乎意外的兩人超合拍,途中竟然沒有吵過半次,現在回想都很不可思議。
當初他們是奉子成婚,蜜月旅行時她才懷孕兩個月,尚是危險觀察期,故不可以行房。
她還記得晚上他會擁着她,啄着她的頸后,鼻尖蹭着她的肌膚,低聲的嘆,「為了孩子不能抱你,只能忍耐!」
他強忍慾望的低啞嗓音實在讓人不忍,更別說在這之前他們其實才上床過兩次,誰知就那麼幸運中獎了!
於是她轉過身,帶着難為情的暈紅輕聲道:「不然讓我幫你?」
「不用!」他低笑,「這種小事我還忍得住!」說完,他吻了她一下又一下,輕快的啄吻,像是在疼惜得來不易的寶物。
在那個當下,她真有種這個男人是喜愛着她的錯覺。
一切,都只是錯覺--
再次嘆了口氣,她將錢塞入牛仔褲口袋中,走出家門。
暮秋的天氣清爽,空氣涼涼,站在大樓中庭的她仰頭看着天上圓了三分之二的月亮,倏忽想起,前兩天是重陽節呢!
她也是在重陽節過後兩天,接到他第一次打來的電話的。
「你的債打算何時還?」他劈頭第一句就是來討債。
當時正忙着結帳款的她,聽到手機響就直接拿起來接聽,完全沒料到是他,還傻傻的問,「你哪位?」
她又沒欠人錢,誰來要債?
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你沒將我的電話輸入電話簿?」陸蘇慕難以置信。
自他給了電話后,他推估這女人會先沉寂個兩三天,吊一下他的胃口,然後再打電話來邀約,就算夠沉得住氣,頂多也堅持個一星期,就因為受不住他毫無音訊的先行聯絡。可是她竟然足足一個月無消無息,甚至連他的電話都未輸入電話簿,讓他的胸口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慍怒感。
「抱歉,我現在很忙,你哪位啊?」糟糕,不小心少算了一張,又得重來了。
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方惜容乾脆將手機塞入抽屜內,免得又有人打來煩她,害她分心增加工作量。
一直到忙完,已經超過下班時間,牆上的掛鐘時針穩穩的站在七點方向。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做了幾個簡單體操,將桌面整理一下,就拿起包包回家去了。
回到家,她才發現手機忘了帶回來,不過她今天沒跟人有約,不出門,沒帶手機也沒啥關係,應該不會有啥重大的事情才對,於是她洗了個澡、吃了飯,在睡前練習一下明天晚上要上的英文課程,就上床睡覺了。
她是隔日進辦公室,才發現打電話來的人,是陸蘇慕。
「天!」她驚叫,惹起一旁同事關注。
「怎麼了?」同事好奇的問。
「沒--沒事。」她笑容極不自然的抓着手機,快步走出辦公室。
她服務的是一家不大的貿易公司,會計有三名,除了她跟另外一個資淺會計外,還有一位總會計,是她的上司。
總會計是個生性嚴謹嚴肅的女人,不喜歡員工在辦公室內,尤其還在上班時間講電話,故一定得到外頭偷聊,而且不能超過十分鐘,否則總會計會關切她是不是去上大號,還會記錄她一天上幾次大號。
穿過安全門,走來樓梯間,方惜容努力的想回想起他昨天打電話來時,她回了什麼,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就算頭髮快被她拔掉了也一樣。
嗚--她才二十八歲,就有老人痴呆症了!
但她還記得她被掛電話時,暗啐了聲——「莫名其妙!」
她才是莫名其妙呢,一直問人家對方是誰,還不肯看一下窗口上的顯示,難怪會惹人生氣--咦?她記起來了耶,昨日的談話內容!
看看時間,糟糕,她只剩三分鐘,得趕快回電去道歉。
像捧着鑽石一樣的小心翼翼按下通話鍵,再戒慎恐懼的拿到耳旁,她屏氣凝神,就怕呼吸會害她來不及在第一時間反應。
「喂?」很不耐煩的音調。
喔!他接了啊!
「嗨,Dave,我是方惜容,昨天你有打電話給我,不好意思,我沒發現是你打的,請問是有什麼事嗎?」
陸蘇慕瞟了眼計算機右下角的時間,都隔日早上十點了,她才回電,而且還有膽反問他什麼事?
王子天生的優越感受到極大挑戰,他心想這女人還真是不知好歹,說要請他吃飯一拖就拖了個把月,接到他電話還假裝不認識,回電又拖了一天--
他該直接掛她電話才是,可又覺得不甘願,這種不被在意的感覺,他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她一定是故意的,用這種方式來引起他的注意!
這女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喂?」他幹嘛不講話?「嘿,你是不是在生氣?別這樣嘛!我昨天很忙,因為二十五號到了,公司要結帳--結貨款,所以忙得焦頭爛額,昏天暗地,每天都要加班一小時,而且我昨天忘了把手機帶回家了,所以沒發現是你打電話來,不知者無罪,你就別生氣了咩!」
不知者無罪?這句話是在這個時候用的嗎?陸蘇慕覺得他的額頭正在爆青筋,撐痛了他的皮膚。
「我沒有生氣。」他語調如此冰冷,哪「怒火熊熊」了?「這點小事還不值得我生氣。」
「那就好。」方惜容的聲音立即變得愉悅且放鬆,完全未聽出他的嘲諷之意。「那你打來要幹嘛?」
陸蘇慕覺得血管正要破皮而出了。
「喔!對了,我說過要回請你吃飯!」她想起來了。
血管回到正常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