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熱燙的湯汁眼看着就要往方惜容身上潑下,她慌忙抬起手來擋着臉,這時,一片龐大的陰影往她身上覆蓋,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
她愣了愣,為那熟悉的HUGOBOSS男香。
「啊!」眾人驚喊。
「快拿水來!」葉東燦大喊,「還有冰塊!」
被保護的她聽到四周紛亂的聲音,還有耳旁像似忍痛的吸氣聲。
「陸蘇慕?」她的嗓音微微抖顫,「你怎麼了?」
他該不會--
他沒有回應,過了一會,有人將他們拉開。
眼前重見光明,她看到葉東燦等人將浸泡了冰水的大浴巾直接披上陸蘇慕被湯汁燙傷的肩背。
「你可以走嗎?」葉東燦問,「我送你去醫院。」
「沒什麼。」陸蘇慕揮手擋開他的扶持,「我自己走就行。」誰扶他都行,除了他!
方惜容連忙起身奔過去攙扶,「陸蘇--」
他照揮開,「不需要!」她也一樣!
被拒絕的她愣在當地,眼見着他腳步蹣跚,卻堅持一人獨行。
葉東燦走來她身邊,低聲道,「不跟上去嗎?」
「可是他不要我扶。」她真的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人都受傷了,還要這樣拒她於千里之外嗎?
「他在逞強、在生氣,氣我們當著他的面說要私奔。」
「這一聽也知道是開玩笑的吧!」有啥好生氣的。
「就怕他不這麼認為。」
「這麼小家子氣?」這樣就生氣,心胸未免太狹窄。
「是小家子氣?」葉東燦挑眉,「我不曉得你除了太保護自己以外,還這麼不懂感激。」
「什麼意思?」言下之意好像在指責她忘恩負義似的。
「我跟你鬧,其實主要是要看他的反應,我想知道他到底對你有心,還是無意。」
「那你觀察的如何?」她發現自己的嗓音在顫抖。
她身邊只要跟陸蘇慕熟稔到一個程度的人,皆不認為他對她有意,所以妒罵的電話才會那麼多,認為她是為錢設下懷孕陷阱的輕蔑眼神總是在一回首就瞧見,加上丈夫從不曾對她親口說「愛」,與她結婚一開始是為孩子,現在是為家產,她的感情孤立無援,如今終於有個站在她這邊的友人,替她觀察丈夫的情感流向,她自是心頭緊繃,心跳快得血液似要衝爆腦血管。
「我觀察的是我的成果,想無償拿到,這樣我很吃虧耶!」
「葉東燦,你很過分喔,朋友之間計較那麼多!」她緊張得心臟快爆裂了,還故意吊她胃口。
「哈哈--」葉東燦哈哈大笑,隨後低聲附耳,「我要你誠實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你丈夫?」
方惜容緊咬下唇。
「說啊!」葉東燦催促,「我要聽到真正的答案。」不然就不給糖喔!
方惜容猶豫了會,輕輕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追上去吧!」他輕推了她一把,拳頭敲敲胸口處,「記着,看他的心!」眨了下眼,回頭去收拾善後。
葉東燦的笑聲特別爽朗,傳遞的範圍又廣,陸蘇慕就算不回頭也曉得笑聲的源頭來自他。
他笑,想當然耳一定是跟方惜容一塊兒開心!
陸蘇慕重重咬牙,心想他人都還沒離開,方惜容就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跟前前男友談天說笑,這女人的良心鐵定是被狗啃得精光了!
若有人問他,他到底在堅持什麼,為何還要持續這個婚姻,他能說的,也只有以家產來當做借口,但他自己心知肚明,那根本是屁!
父親本身的婚姻就是一團糟了,他更從不認為家庭是否和樂與經營事業的能力可畫上等號,所以「分家產」一事,只是阻止她離婚的理由罷了。
偶爾,他也反問過自己,是否僅是不服輸而已。
他從未遇過一個女人這麼想避開他,將他視為毒物一般不想接近,甚至將他當成一夜情那種廉價的玩樂對象!
她激起了他的挑戰心,立誓奪她芳心,可沒想到最後沉淪的卻是他。該死的!他在這場陣仗中可謂輸得徹底!
「陸蘇慕!」身後有嬌嗓追了上來。
他心神一凜,忍着不回頭。
「我陪你去醫院。」方惜容走來他身側,猶豫了會,拉着他未燙傷的手。
「不用!」他強裝冷酷,鬆開她的手。
看吧,他明明不想接近她,葉東燦不會在耍她吧?
可再看到那條還披在他身上,濕透了西裝的可笑濕浴巾,想他在湯潑灑下來的當頭,第一個先想到的是保護她,她決定再提起一點勇氣。
「我有話想跟你說。」若是他再與她保持距離,她就真的放棄了。
「我講過千百萬遍,要離婚,免談。」
「我不是要跟你談離婚,我是--」高跟鞋尖不小心勾上地毯邊緣,她尚未了解發生什麼事,人就狼狽的趴在地上了。
「你是怎樣?」陸蘇慕一回頭,愕見方惜容人竟趴倒在地。
「嘻--」周遭有人忍不住發出嘲笑聲。
忍着燙傷痛楚蹲下,欲拉方惜容起來的陸蘇慕狠戾瞪向發出嘲笑聲的女人。
「Dave。」女人走上前來,嬌聲道,「幹嘛這樣瞪着我?」
聽到女人那明明不可愛卻要裝嫩的聲音,方惜容倏地一僵。
她認得這嗓音,這是打電話來謾罵她最多次的女生,她的嗓子並不大眾,而是略啞的低音,很容易就辨識出來,直到今日看到本人,她才赫然發現原來她就是那日在百貨公司與陸蘇慕一起逛街的女郎。
見陸蘇慕沒有任何反應,已來到兩人身邊的女郎裝做不悅的嗔喊,「你該不會忘了我吧?我是Lisa啊,好歹咱們以前曖昧過一段時間的,你怎麼這麼貴人多忘事。」
「你剛在笑什麼?」陸蘇慕拉着方惜容站起身,沉嗓隱含怒氣。
「我只是覺得怎麼有人連走路都會跌倒,覺得好笑而已。」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對。「這應該就是靠着孩子攀上豪門的那個‘普通人’吧!」
看吧,每個人都是這麼說她,她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這樣難堪的眼色與語調呢?
「我們去看醫生--」方惜容抓着他的手想走。
可他文風不動,矗立得像是飯店擺設的沉重裝飾品。
「你剛說她是什麼?」黑眸濃得看不見底。
「普通人啊。」女郎橫了方惜容一眼,眼神充滿不屑,「我們都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娶了她,是被騙了,那個孩子說不定還不是你的--」
亂髮揚起,被打偏臉蛋的女郎一臉錯愕。
「我被騙?他媽的我陸蘇慕會被騙,你眼睛瞎了嗎?」大手握痛了女郎的肩,「我的老婆是我挑的,誰敢在我或她的面前胡說八道,就給我走着瞧,一個一個都別想有安穩日子過!」
「我--」女郎捂着臉頰,委屈的淚水進出,「可是大家都這麼說--」
「你去告訴那些‘大家’,我陸蘇慕最好是被騙得住,從今天起,那些「大家」都不準再跟我聯絡!」
「Dave?」女郎難以置信的幾乎尖叫,「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要為一個女人放棄?」
「對!我就是要放棄!」像這種會說背後話,欺負他女人的「朋友」,不要也罷!陸蘇慕再也不理會她,轉頭就走。
腳跨了兩步,忽地發現他忘了個人。
回頭,望着那明顯怔愣在當場,大概忘了腦袋擺哪邊的「普通人」,他咬了咬牙走回去。
「你最好別在這個時候吐我槽,」陸蘇慕以僅能讓她聽見的音量在她耳邊威脅,「否則我就當場掐死你!」
什麼叫做為了一棵樹放棄一座森林,方惜容今日總算見識到了。
他竟然肯為她放棄那些朋友、放棄對他仰慕的女人?
話都說得這麼決絕了,自然不可能是在作戲,更何況,對她,又哪需要做戲!
淚水漫上了眼。她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後知後覺?
乍見方惜容眸中那隻要輕輕一眨,就會成串掉落的眼淚,陸蘇慕愣住了。
「喂--」他頓時慌了手腳,「你是--我有欺負你嗎?我又不是打你,你哭什麼?」
「你閉嘴。」她抬高下巴,直盯着自狠戾轉為不知所措的黑眸。
這雙眼,看到的是怎樣的她?而她,到底又是如何的讓成見、讓自尊給蒙蔽了?
「方惜容!」她膽敢叫他閉嘴?「我告訴你--」
「你再說話我就吻你!」八百年前他偷吻的那次,總算讓她找着了機會「報仇」!
「你--剛說--」
細高的鞋跟抬起,粉潤的紅唇貼上尚不明所以的薄唇。
「方惜--」
「我愛你。」注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猶疑。「我們去看醫生吧!」
她將過度震驚的陸蘇慕拉上了計程車,一直到計程車發動時,他才恍然如夢中清醒。
「你剛才--你不是--」Shit!他在結巴什麼?這種口吃的事怎麼可能出現在他身上!
她拉整他身上的浴巾,並拿出面紙來擦拭他手上的水。
「我們再努力看看,好不好?」細緻嘴角拉開溫柔微笑,「我一直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是因我怕你只是在勉強,因為我到現在還不相信你有喜歡我的可能!」
「你--」他訝然,「你是這麼想?」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我一直以為你娶我是為了孩子,跟喜不喜歡無關。」她重嘆了口氣,「所以我想,當孩子沒了的時候,我就該放你自由,我不該束縛着你才對,跟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實在太委屈你了。」她的心裏一直是這麼想的嗎?
不是因為不愛不喜歡,而是覺得他在這樁婚姻里委屈?
那她跟葉東燦說好要私奔,也是騙人的--馬的,他怎麼這麼蠢,誰要私奔會在老公面前聊得這麼愉快,這種謊言就連三歲小孩都聽得出來是開玩笑,偏偏他就是被滿腹的酸給蝕了腦袋,理智蕩然無存!
「既然你決定要繼續下去,那就照你的意思吧!」他故作面無表情。
「這樣真的好嗎?」他的嘴角是不是正竊笑着扭曲?
葉東燦還真是說對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主要是因為不夠坦承--
誰都想保護自己的心,誰都害怕先說愛的那個註定是輸家,過度的保護反而讓兩個人越來越遙遠。
「我說好就是好,羅唆什麼!」
她低下頭,憋笑。「但我還是想要有個理由。」
「什麼理由?」
「你喜歡我什麼?」
「--」
「說啊!總要給我點信心吧!」
「--反骨。」
「啊?」她有沒有聽錯?「你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第二遍!」
「喔!」其實她聽得很清楚,只是難以置信這會是喜歡的理由!「那你不問我喜歡你什麼嗎?」
「不用問。」
「你一點都不想知道?」
「廢話!我這麼優秀,喜歡我是理所當然的,哪需要問--」
「噗--」他尚未說完,方惜容就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他不由得臉紅。
一看到他俊臉漲紅,方惜容笑得更開懷了。
「你--」要笑便笑,真煩。
可惡,他也想笑了。可是一笑傷口就好痛!
該死!這女人果然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
嗚--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