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形之下,站在對他而言,小巧得跟玩具沒兩樣的畫架前的他,神態就顯得悠然自得,好似她的存在,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那個……”千雪遲疑開口。
“嗯?”
千雪想,這個時候只有他跟她兩個人,或許,她可以問問他對於那天是否有印象。
萬一他沒印象,至少也只有自己丟臉,沒被其他人聽到。
“在你帶安妧來上課之前,我們見過一次面,你還記得嗎?”她忐忑不安約等待他的回答。
“有嗎?”他語氣淡淡,未做任何思考就回應。
“有啊!”她往前走至離他約兩步遠之處,“那是上個月的事,在長安東路那裏,我被兩個醉漢包圍,是你救了我的。想起來了嗎?”
他微偏了頭,狀似思考。
她屏氣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忽地,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那救命恩人學費有打折嗎?”
他記起來了?
她難掩興奮的跨前一步,“別說打折,免費都可以……啊!不過你學費都繳了,還是下一期課免費?還是我把學費退還給你?”
小臉溢滿興奮的紅光,菱形的可愛小嘴忽地變得喋喋不休,活似剛拿到最喜歡的禮物,而手足無措的小朋友。她怎麼能這麼明朗無邪?
這樣一張姣好麵皮下暗藏的,明明就是自私殘虐的一顆心啊!
她根本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喜歡小朋友,對小孩毫無耐性可言,但她卻開了小朋友的繪畫教室。以她的出身背景,她根本不用這麼做,可她卻為了得到美名,無所不用其極。
她很虛偽、膚淺、勢利,然而她所表現出來的溫柔嬌美,常讓他也產生了她就是如此完美的錯覺。
這一張姣好的麵皮明明就是假的啊……
他暗自咬牙,胸口洶湧的情緒一時之間連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何充滿矛盾。
他本意就是要摧毀這張漂亮臉皮堆出來的假笑,親眼看着它如荼靡之花凋零枯萎,但心如明鏡的他卻又禁不住表象的誘惑,相處得越久,意志越是動搖。
這女人……是最邪惡魔女的化身!
呃……他……他為什麼突然捧住了她的臉,還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瞧?
千雪緊張的俏眸猛眨。
她所有的意識全都集中在左臉頰,那兒像是要發蕁麻疹般的發著癢,她緊張得連口水都不曉得要吞咽,一雙靈動水眸想回視又不敢,想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又羞怯,一雙小手將裙子兩側捏得死緊。
修長的食指沿着精緻的小臉周圍輕划著她的輪廓,下落到頸項間時,溫熱的掌心輕而易舉的就掌控了她的呼吸。
緩摩着往後罩住後頸,五指插入濃密長發之中……
俊臉朝她靠近,她很自然的將水眸閉上,一會兒又忽然發現這樣不妥,慌慌張眼,俊朗五官以特寫映入眼帘,她呼吸一窒,胸腔悶得快爆炸開來。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本能做下了決定,封住柔軟甜美的芳唇,輕嘗她的美好。
她的天在旋……
她的地在轉……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的僵立,紅唇卻彷彿有自己意識般,當他的舌尖勾畫唇瓣時,微微的輕啟。
那鼓勵的邀約讓他直接加重了親吻的熱度,探入檀口之中,勾纏柔嫩的丁香小舌,攪弄得她的腦袋跟着糊了一片。他的身軀在發熱!
大掌重重一拉縴腰,將她拉進暗潮洶湧的懷中。
她對他而言實在太嬌小了,他索性改為托起圓臀,將她放置於前方的講桌上,窄臀強硬的分開她的雙褪,讓兩具身高懸殊的身子能緊緊相貼。
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將她放開,低頭凝視那張因為激情擁吻而增添嬌媚的美麗臉龐。
冷靜!他用力閉上眼。
是要她沉淪,而不是他!
“對不起。”他說。
她訝然抬頭。
“我不該吻你。”他將她抱下地來,“抱歉。”
巨掌自她腰間離開,人同時轉身就走。
“等……”她急急追上去,但他的腳長,步伐大,她才追至門口,就已瞧不見他的蹤影。
他跟她說抱歉?
小手掩住輕顫的唇,淚水湧進了眼眶。
他向她道歉是因為他對她沒有那個意思嗎?
他不像她,一見到他就胸腔發緊,心跳急促嗎?
他不像她,早就偷偷的、偷偷的喜歡上他嗎?
長睫掩上,淚無聲無息的滑落雙頰,纖細的雙肩似承受不住悲傷的微微顫動起來……
這一天的課,千雪上得心不在焉。
她對學生感到抱歉,卻又剋制不住時常遠揚的心思,甚至還不小心打翻廣告顏料,撿拾碎片的時候又不慎割了自己的手。
下課的時候,她望着人去樓空的教室,深深的嘆了口長氣,覺得自己好失敗。
畫畫是她的興趣,幸運的她因為出生在良好的家世里,可以在完全不用考量經濟因素的情況下,自由自在的追尋自己的喜好,而父母也對她的才能百分之百完全的支持,所以她不只能到法國學畫、開畫展,還在繪畫界小有名氣。
開繪畫教室也是她的喜好之一。
她非常喜歡小朋友,喜歡他們天真無邪的笑容,那出人意表的童言童語,那讓人驚喜的創作力,都成了她靈感中的一環。
她常笑說雖然是她在教授小朋友畫畫,但小朋友也同樣刺激着她的靈感,讓她的腦中不時浮現着各式各樣溫暖、有趣、和諧的場景,作畫時的筆觸、色調更顯柔和圓融。
也因此,她在畫壇被封了“春陽”名號。
然而,除非是不公開的場合,要不她很少露面。
對於自己的美貌,她心知出眾,也因此更不想讓人冠上什麼“美女畫家”的名號,就怕自己的實力被外表所掩蓋過去了,就連畫作上也一貫只簽上單單一個“雪”字,故曉得匯譽集團獨生女千雪就是畫家“雪”的人,除了好友與親戚外,知道的外人其實不多。
但饒她對於畫畫再喜好,對授課再樂在其中,都敵不過一個男人的干擾。
只是一吻。
她抿了抿唇,上頭彷彿還留有他嘴唇的強烈觸感。
只是一吻,她的胸口就澎湃得像強烈颱風來襲時的海邊。
但也只是一句抱歉,她就像掉入無間地獄,痛苦得好想抱臂哭泣。
她輕輕拉開手指上臨時的救急包紮,血早就止住,但長達一公分的傷口,翻開的指肉仍讓人感到怵目驚心。
這傷若被母親看到,一定又會大驚小怪了,等等還是先上醫院做一下處理她再將繃帶纏回去,靈巧的手指打了一個漂亮的小蝴蝶結。
垂首收拾桌上的畫具時,突如其來的開門聲讓她全身血液凍結。
糟糕!她剛剛竟然忘了將門先落鎖!
雖然這巷內人來人往的,還算熱鬧,附近又有店家,故外頭燈火通明,但她自上回在暗巷中遇到壞人之後,對自身的安全有了更進一步的要求,只要自己獨自在教室里,她一定會把門鎖鎖上,不給惡人有任何可乘之機。
蒼白的小臉倉皇地抬起頭來,在瞧見門口佇立的高大身影時,愣住。
他為什麼回來了?
握着廣告顏料玻璃瓶的五指不自覺地用力。
她在亮光處,他則在陰暗的門口,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猜不到他去而復返的原因。
“有、有什麼事嗎?”她好氣惱自個兒只要一緊張就會結巴的習慣。
他不語,快步走上前,迅速踏入光亮之中。
她還沒來得及去研究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下可能暗藏的心思時,嬌軀就被擁入寬大的胸懷中。
“我要收回我的抱歉。”
她獃獃的說不出半句話。
“對於吻你一事,我其實未有任何歉意!”長指勾上娟秀的下巴,抬起小臉。
語畢,熱唇再次印上微涼的粉唇。
千雪雖然對樓陌嘯可說是一無所知,但樓陌嘯早就將她調查得徹底。
她生於富豪世家,但書香門第出身的母親家教甚嚴,不只不讓三個兒女以為自己出身豪門就驕矜自大,更打小就培養孩子們的獨立心與懂得自我負責,凡事休想推諉,該是自己的責任就得自己扛。
所以千雪雖然是家中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卻並未得到母親太多的疼愛,加上父母因為家大業大,平日工作繁忙,應酬多,活動更多,她幾乎可說是被保母照顧長大的。
故樓陌嘯猜得到,這外表溫和良順的女孩心中其實孤獨寂寞,只要給她一點疼寵,她就會急速的陷下去了。
他要直接進攻她內心最柔軟的一處,待她對他掏心掏肺之後,再狠狠的摧毀!
他要奪取她的幸福、她的笑容!
那是她該賠還給母親的!
習慣的在課後幫她整理完教學器材,兩人並肩走出教室。
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圈,再設定好一旁的保全,小手下放的時候,大掌無聲無息的過來,輕柔的接住了她的,滑進虎口處,輕而有力的握着。
“我送你回家。”他說。
她有些害羞的點點頭。
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他過於高大的身材,使得並不算很嬌小的她,看起來就像個小朋友一樣。
她想起每次見他牽着安妧離開時,心頭就澆起了羨慕,偷偷的希望有那麼一天,她可以取代安妧的位置,走在他的身側,與他大手拉小手,沒想到,美夢竟有成真的一天。
一台摩托車急奔而來,粗臂立刻將她攬住,帶往道路更內側。
“靠我近一些,有什麼事,我反應會比較快。”
他淡然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聊今天的天氣,但千雪卻不由得回想起兩人初次相見的那回,若不是他挺身相助,那一晚,誰知道她會遭逢什麼憾事。
他很紳士,走在路上絕不會讓她走在外側,就算變換到另外一條道路上時,他也會很自然的將她轉到他的內側去,以他強壯高大的身軀保護她,不讓任何危險傍近她身。
他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用管了,不用去煩忙、去費心,他都會在她之前,為她處理得好好。
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安適的所在。
“你都怎麼回去?”他問:“搭計程車嗎?”
“我都走路。”她連忙搖頭,“這裏離我家不遠,我家在仁愛路上。”
“也是有一段距離。”他摸着下巴,似在思考。
“我都是走路回家的!”她再次堅決道,就怕他真的將她往計程車上塞,難得的牽手散步的時刻就這樣毀了。
小臉急切而堅決的聲明,水眸毫不掩飾她此刻強烈的希冀,讓樓陌嘯心底有些訝然。
她陷入的速度,比他想像中,還要快很多很多……
事情的順利不但未讓他感到開心,反而有股冷冷的憤怒在胸口發酵。
想必她跟男人談戀愛,也是兩三下就陷入熱戀了吧!
“那我們就走路吧!”未察覺胸口妒意的他略微僵硬的一勾唇角。
他的笑容很少很少,俊臉常是酷酷的鮮有表情,但只要他微微一笑,她的心就被整個拉扯了過去,沉溺在他的笑顏里無法自拔。
也許,她以後可以看到他更多微笑的樣子,說不定還可以看到他縱情大笑的模樣,因為他們……他們現在算交往了吧?
可是再仔細想想,她似乎對他一無所知。
只知道他的姓名,知道他有個外甥女,目前單身……她凜然一驚。
安妧是他的外甥女,並不代表他單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