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咬牙切齒、用儘力氣的一喊把梁以柔嚇得一哆嗦,她後退了幾步,驚愕的看着完顏千里用力得滿臉通紅,脖子上的筋都綳了出來。
她的心猛的一跳……難道他知道了?
昏睡的這段時日裏,完顏千里的夢魘里全都是梁以柔。
他意識混沌,渾身又痛又癢,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從心裏爬出來,鑽入四肢啃咬着他的骨肉,痛到極致的時候,倒是沒什麼感覺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靈魂出竅一般,離開了那具被劇毒折磨的軀體,回到原來的日子中……
那時他還是太子的伴讀,整日在皇宮裏無憂無慮,直到有一日遇見了那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母妃不哭,小柔乖。」年幼的以柔窩在母親的懷中,用小手去擦母親的眼淚,小嘴也委屈的扁了扁。
在假山後捉螞蚱的完顏千里正巧看到,偷偷躲起來問身後的少年太子:「她是誰?」
太子湊過來瞧了瞧,回了一聲:「那是柔,父皇的第六個女兒。」
完顏千里微微咋舌,「是公主?看起來不太像啊。」
太子點頭,「嗯,只是她母妃身分卑賤,她也不太招父皇的喜歡,哎,螞蚱呢?」
完顏千里一低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把螞蚱放掉了,他有些訥訥的看了看空蕩蕩的手心,然後再抬頭,卻發現柔已經被她母妃抱走了。
後來聽太子說,柔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是因為父皇遲遲不賜她封號,於是她母妃就叫她小柔,完顏千里聽着就覺得莫名的心酸,好心疼那個小女孩。
戲許自那一刻起,那個女孩就從自己心裏印了烙印,再也抹不去了,所以才會心心念念的想了她十幾年,才會冒死去劫法場,才會一再的忍讓她,本以為她已被自己感動,可誰想到她竟是鐵了心要殺死自己……
當阮佑山告訴他有內鬼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而在戰場上得到證實的那一瞬,真的是心灰到極致,所以沒有做任何反應,就這樣被不安的馬甩下來,被突如其來的毒箭射中。
惡夢之中,彷若又看到那毒箭襲來!
箭鏃映在眸子中,無限放大,完顏千里瞪大了眼睛,眼前卻出現了梁以柔冷笑的臉。
「梁以柔……」完顏千里怱地坐起來,驚得滿屋人嘩然。
尚修榮一步跨到他床邊,滿臉的欣喜與驚愕,「將軍,你終於醒了!」
完顏千里呼吸不穩,眼神還有些渙散,喘息着望着一處,瞪了半晌的眼,才慢吞吞的轉過頭來看向尚修榮,他的眼眶赤紅,鬢角有汗滑下,臉色雖然蒼白,卻已經不再青紫,似乎毒素已經散盡,這樣直愣愣的呆了一會兒,他「咚」的一聲又躺了回去,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將軍,將軍?」
「梁……」完顏千里張了張唇,力道遠不如被夢驚醒時大,「梁……以柔。」
「你要找她?」尚修榮一蹙眉,迅即又揚了笑,回身道:「快去把梁姑娘請來。」
「不……」完顏千里突然道,激動的抬起手來,攥着拳頭。
「不見她……」他艱難的喘了口氣,上身微微揚起,梗着脖子用力的說:「再也……不見她,去……去把她……押起來!」費力的呼出口氣,又無力的躺回去。
尚修榮愕然,但還是照他所說的做了。
自那一日起,梁以柔的特殊待遇徹底消失了,不過或許完顏千里還是不忍心,只是將她囚禁在自己的營帳內,不許她再出來,飯菜也與其餘士兵一樣,皆是粗茶淡飯,她整日待在營帳里,陪着她的只有聒噪的鳳頭,整日咿咿呀呀的給這悶悶的營帳添了不少的生氣。
「二十天了。」她摸了摸鳳頭光潔漂亮的羽毛,喃喃自語:「可我只剩下一隻信鴿了。」
在接到飛鴿傳書之後不久,她將信鴿的喙裹住,藏在榻下,就用鳳頭的糧食喂,前幾日沅國那邊來信來得勤,然而在那場大戰之後,沅國卻是與她徹底的失去聯繫了。
她夜夜傳書過去,可結果都是石沉大海,而今夜這該是最後一次了。
梁以柔從榻下捉出信鴿,將準備好的紙卷綁到信鴿的腿上,而後將它抱在懷裏,來到營帳的角落,掀開以往放走信鴿的一角,將最後一隻信鴿送了出去……如果再得不到回信,她又該怎麼辦呢?經過這次的事後,完顏千里死裏逃生,她卻再不想下毒了。
殺人的滋味太可怕,她不想再嘗試。
但她還是抱着一絲的希望,期待沅國或許會派人來將她救走,畢竟她已經成功的協助他們勝了一場,可又是十幾天過去,梁以柔夜夜在等,卻始終等不到沅國的來信,希望一點點的破滅,她開始變得心灰意冷。
如今完顏千里對她不聞不問,沅國亦對她不聞不問,仔細想想,自己過得還真是失敗透頂,其實在失身的第二天,她就該死才是,而苟且活到現在,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梁以柔嘆出一口氣來,而後低眸去看手心裏的瓷瓶……
那是她當初給完顏千里下的毒,如今,恐怕竟是又要派上用場了。
因為尚修榮醫術高明,自己身體底子也好,所以完顏千里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后就安然歸來,可這一回從昏迷到清醒,也是前前後後折騰了將近兩個月。
自從醒過來后,完顏千里的身子就無大礙了,接下來只要清乾淨毒素,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確定沒有留下後遺症就算沒事了,可老天爺卻連一個好好休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因為梁以柔又自盡了。
於是剛把完顏千里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尚修榮,又跑去給梁以柔解毒,梁以柔不久前才受了打傷,又懸樑自盡,這次雖然被尚修榮救回來,卻是不易恢復,只能好好調養,不過聽尚修榮說,梁以柔沒什麼求生慾望,怕就算是救回來了還會再尋死。
於是完顏千里徹底氣炸了。
他吊著胳膊來到梁以柔的帳子,臉色陰霾的摒退了左右,時隔數十日,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看着她蒼白的臉,完顏千里的心有一瞬的軟化和刺痛……這就是要殺死他的女人,恨他入骨到不惜死去的女人。
他顫抖着吐了口氣,眼眸微微眯起,「殺不了我,你就如此灰心嗎?」
梁以柔卻只是獃獃的看着帳頂,沒有任何反應。
完顏千里有些惱,大步邁到她床前,「這麼久沒見,你就沒什麼和我說的嗎?你都不肯對我解釋一下嗎?」他弓身單手撐住床,虎目緊緊的鎖住梁以柔,「馬鞍的手腳是你做的,內鬼也是你,對不對?」
梁以柔還是靜靜的。
完顏千里咬着腮幫,一字一句的說:「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再也不會給你機會了。」他吸了口氣,微微發著抖,語氣冰冷又陰沉,是梁以柔從未見到過的可怖:「這麼想死?我偏不讓,我要讓你活着,看我怎麼贏了這場戰爭。」
梁以柔眼眸一顫,緩緩朝他看來。
完顏千里看着她的眼,硬生生的扯出個冷笑來,「以為我阻止不了你嗎?我阻止不了,但有人能,告訴你梁以柔,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就取了你主子的狗頭,另外再給你捎十個小孩和十個老人的頭顱。」
梁以柔怱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後緩聲說:「你……不能。」
完顏千里壓身壓得更低,兩人鼻尖幾乎相觸,他揚起唇,「你大可以看看我能不能。」
「卑鄙……」梁以柔的唇有些顫。
「一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完顏千里直起腰,「好好想想,你我相比,究竟誰更卑鄙?」他沉了會兒,神色隱忍,又道:「我從法場救下你,一直真心待你,那夜是我做的唯一錯事,而且我亦不是故意,難道就這樣該死嗎?」
「你我各為其主,不可能有真心……」
「我動了真心,所以就該死嗎?」完顏千里擰眉,眼眶赤紅。
梁以柔心弦一顫,下意識的抬眼去看他。
完顏千里卻是別開了目光,勻了勻氣后又說:「既然你如此絕情,那我也沒必要顧及你了,等你好了,就搬去我的將軍帳給本將軍暖床吧。」他拂袖轉身,眉宇顫抖,「最好別動尋死的念頭,理由你自己明白。」
「你……」梁以柔呼吸一滯,胸口劇烈顫抖。
洛陽一戰是完顏千里人生中的第一場失敗。
此後又經過了祈山、沘州兩戰,似乎被激怒的完顏千里兇猛非常、下手狠辣,又一改以往習慣,皆是乘勝追擊,非要把對手殺得片甲不留不可,沅軍接連敗北,退軍數千里,但完顏千里卻不肯甘休,竟是連夜端了沅軍的營地!
大捷這日,完顏千里命人將梁以柔的東西都搬到了將軍帳。
看着東西一樣樣的被搬走,梁以柔的心也跟着涼下去……他果真是要這樣做。
心裏的痛,梁以柔卻逼着自己要麻木下來,既然不能尋死,也不能反抗,那唯一不痛的方式就是令自己麻痹下來。
她已經聽聞完顏千里對沅軍所做的事,對他的恨意似乎又回來了,但同樣她也看清這個男人並不善良,並且說到做到,如果自己反抗,他真的可能會殺死十個幼童和十個老人的。
被帶入將軍帳時,完顏千里正在看一幅畫,他着白衫紅褲,正屈着一腳歪在將軍榻上,內衫微敞,露出貼在胸肌上的玉墜子,見她進來,完顏千里對着押她進來的人微微頷首,「出去。」
那人俯首弓身,緩緩的退了出去,獨留梁以柔站在寬敞的營帳中央,她看出來完顏千里看着的正是她畫的那幅「山水畫」,於是嬌柔的身子變得更加緊繃,臉色也蒼白了幾分。
帳內燈火搖曳,映得他的表情飄怱不定。
完顏千里側首,將畫一轉,對着梁以柔「刷」的攤開,「你倒是聰明得很,竟識破了本將軍是如何用兵的,當出真是小瞧你了。」他勾唇一笑,怱的將畫扔到一邊,然後起身緩緩走到梁以柔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梁以柔漠然,「我亦是小瞧你了。」
完顏千里勾起她的下巴,「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我早猜出你是內鬼了,知道我為什麼不說嗎?」他微微俯身,湊得與梁以柔極近,兩人鼻尖微微相抵,呼吸糾纏,完顏千里凝視着她,「因為我以為你會回心轉意,因為我以為能把你的心捂暖,可是我錯了,你沒有小瞧我,我就是蠢,蠢得無可救藥。」
梁以柔緩慢的眨了眨眼,她最討厭完顏千里這副痴情的摸樣,她才不會信,於是梁以柔仍是冷冷的抿唇不語。
「很好,你……很好。」完顏千里直起腰,手指用力,「恪守本分的扮演着一個布偶的角色,本將軍缺的就是你這樣言少又不會反抗的……暖床布偶。」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古怪,下一瞬,梁以柔被他打橫抱起。
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梁以柔竭力剋制住想攀住他脖子保持平衡的衝動。
完顏千里大步跨到床前,毫不憐香惜玉的將梁以柔丟到床上,「砰」的一聲響,她疼得蹙眉,忍着不出聲。
完顏千里三兩下的除去了身上的衣服,以一種曖昧的姿勢逼近梁以柔的身軀,堅硬的肌肉與她的嬌軀緊緊相貼,與上次的慾火焚身不同,這次身下的人兒渾身冰冷,連呼吸都是冷的,完顏千里劍眉緊擰,凝眸看着梁以柔,看着她的蒼白、她的恐懼和她的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