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莎姆,西蒙-1
一九五八年四月,我的第四個孩子出生了。陣痛發生后不滿兩小時,那孩子便像只小狗一樣簡單地落生下來。是個男孩兒.起的名字叫做莎密歐埃爾,是美亞麗給起的。不知怎的她希望生個男孩兒,並有言在先,生下后就以莎密歐埃爾作為他的名字。一切都按照她的願望實現,她高興得不亦樂乎。我見此情景也就放心了。為什麼呢?因為撫育這個直孩多半還是要靠美亞麗呢。我只要稍能行動就得馬上出去勞動,出為我們已是六口之家了。三歲的巴爾巴拉,一歲半的貝娣,還有最小的莎姆,狹小的房間簡直成了託兒所。三個孩子一齊啼哭時。吵得我腦細胞幾乎要從頭骨縫裏迸發出來了。
無動於衷的是湯姆。他不管是三個孩子,還是四個孩子,看下到他因為增添了孩子,而作為父親應該加倍努力工作的跡象,他一如既往白天沉溺於睡眠,夜裏悄俏地去醫院上班。儘管生下的是男孩兒,但他卻毫無激動的意思。只有一次,他抱起莎姆在屋子裏轉着圈兒,但也只是耷拉着大厚嘴唇,連搖籃曲都不曾哼一哼。他在高喊;天吶,已經夠了。湯姆對莎姆的出生既不興高采烈,也不詛咒。孩子哭時抱了起來,他從不像我那樣心急火燎般地目着孩子轉。
我已可以出去幹活兒了,但,卻不能再回“內藤”。我對那裏的工作比較熟練,收入也很可觀,但我希望能找一個可以寄宿過夜的工作單位。
給我捎來信息的是鄰居的老婆婆。
“布倫克斯威爾的白人家庭要雇一名日本傭人,住在僱主家。條件不算壞。”
“布倫克斯威爾家為什麼們要僱用日本人呢?”
“日本人不惜力氣,肯勤懇地幹活兒。”
最能吸引我的是能寄住在外面,即使條件再壞我也會樂於接受的,只要能維持四個孩子的最低生活費用就行了。住在僱主家或許可以享受一間住室和免費伙食。
我為什麼希望住進僱主家做女傭呢?第一個理由是——也許會被人笑話吧?一一是為了避開湯姆,為了避開他令人窒息的擁抱。說簡單點是為了避開懷孕。我再也不想生孩子了,確實生夠了。第二個原因是,在我家中又平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負擔。
意想下到,完全意想不到,突然,湯姆的弟弟從亞拉巴馬找上門來。
一天夜裏,聽到有人敲門。我穿着睡衣下地去開門.面前站的是比湯姆還高的男子。
“你是傑克遜夫人吧?”
“是呀……”
“我·叫西蒙。笑子,我是從亞拉巴馬來的西蒙,是你的小叔子。”
“唔,晤。”
我大吃一驚,只好把這位遠方來客讓進了屋裏。
“又生了孩子,在兩周以前。”
“真是多兒多女!”
西蒙誇張地伸開兩臂走到嬰兒床前去看。
“是個男該兒,叫莎密歐埃爾。”
接着我把醒來的美亞麗也介紹給西蒙,西蒙又張開雙臂問了好。但美亞麗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只是睡眼惺忪地點了點頭,又馬上鑽進長椅子上的毛毯中去了。
巴爾巴拉和貝娣都分別睡在大人的床上。當我告訴了她們的名字時,西蒙在她們各自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接着他便坐在貝娣睡着的床頭上。
到了這時我才開始惶惑起來,西蒙到紐約究竟是於什麼來的呢?更重要的是,今晚他打算住在哪裏呢?坐在床端的西蒙,這時若無其事地在鼻子裏哼着爵士樂,一隻腳合著樂曲節拍在抖動着。
“西蒙,你到紐約是做什麼來了?”
我不客氣地向他問道。
“沒有什麼別的事,只是在亞拉巴馬呆不下去了。”
“為什麼呆不下去了呢?”
“我幹活兒的工廠倒閉了,南部很不景氣。”
“那麼說你想在紐約住下去嗎?”
西蒙吹了一聲口哨后,說了聲是的。和湯姆不同,這個弟弟性情很開朗。他又張開雙臂甩動了一下,然後帶着韻律在開始講着:
“紐約是南部人憧憬的地方。啊!文明的城市!啊!世界第一的大城市!這裏人人平等,這裏是天堂。人人憧憬它!但,可悲的是,南部人不能都到紐約來,因為他們不是人人都有門路的,這是媽媽說的。媽媽說,西蒙,你是幸運的。是的,嫂嫂!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是有門路的。有湯姆和你在紐約。”
我長嘆了一口氣,抑制不住心中的焦慮。
“西蒙,那麼你今晚打算怎麼辦呢?”
“今晚?當然是住在哥哥的家中。”
“湯姆到明天早晨才回來呢。”
“我當然知道嘍。是媽媽對我說的,夜裏湯姆的床是空閑的。”
我又嘆了一口氣,接着淡淡他說道
“好了,我明白了。把美亞麗叫起來去和巴爾巴拉一起睡,你就睡在長椅上吧!”
“謝謝!我想你是歡迎我的。湯姆說過,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日本人是世界上最親切的國民。我聽說有一個亞拉巴馬的複員軍人,進駐日本時,也是愛上了一個日本女人。這女人叫先子,嫂嫂不知聽說過沒有?”
我不屑他說了句不知道。西蒙毫不在意,把他知道的有關日本的事說個不停。從他那厚厚下嘴唇露出的裏面那白色部位發出的聲音,我看着難受。
“早些休息吧!西蒙。我累了,生產還不滿三周呢。”
我,一面在貝娣的旁邊準備卧具,一面冷淡地對他說道。這時,西蒙提出說他餓了。拿的錢全用在旅費上了,從早晨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吃。
莎姆哭了起來。男孩兒到底比女孩子難養活,這孩子幾乎每隔兩小時就要餓哭一次,因此我近來時常因睡眠不足精神恍惚。美亞麗睡得很熟,當然只好由我盡母親的義務了。從西蒙的面前走過,我抱起莎姆,坐在屋角的椅於上裸露出胸脯。從我那骨瘦粼粼的體內又怎能流出多少乳汁呢?我已經生下四個孩子,卻從未進行過人工餵養。莎姆張開大嘴吸吮着我那黑色的乳頭,從咽喉處發出聲響。這是我的孩子中最強壯的一個。我的胸膛內部在受着刺激,使我切實感到自己生了個男孩兒。
“笑子,我也想吃東西了。餓得要死。”
“廚房就在裏面,你隨便取來吃吧!我是沒時間給你做飯的。”
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小叔子,我實在無力去親切招待他了。不過,西蒙對日本人的國民性看來是不抱懷疑的。在得到我的許可后。他飛似地跑進廚房。立刻從裏面傳出滋滋的油鍋聲。既有飯桌又有椅子,他可能是站在水地旁大嚼着的吧?一直不見他出來。我比什麼都重要的是恢復體力。當莎姆一離開乳頭,我立即回到床上,早把那下速之客的小叔子忘在一邊,蜷縮在那裏呼呼地睡去了。
第二大早上湯姆回來時。西蒙還在睡着。長椅子上縮回的長腿和長脖頸,現出一副窮苦相。但臉上,卻無比粗野地張開大嘴。
疲憊地歸來的湯姆用遲鈍的目光發現西蒙的到來時,我搶先說道:
“西蒙是昨晚來的。他來是投奔你,讓你給他在紐約找工作的,你事先知道嗎?”
“不知道,不知道……”
湯姆像夢囈似地低語着。他獃獃地望着西蒙的睡態,慢騰騰地脫去褲於,鑽進我離開不久的被窩裏。他比什麼都感到重要的是睡覺。
我對面姆採取的態度感到不滿意。但因為餵奶比妊娠期更增加了食慾,所以比起計較這些事來,還是先到廚房準備早飯要緊。有話吃完飯再說。
但,當我一步邁進廚房時,差點喊出聲來。首先發現早餐用的畫包早已被吃光了,準備好的火腿、雞肉也郁不見了,牛奶瓶空空加也。巴爾巴拉和貝娣喜歡吃的蛋糕。也沒了蹤影。
是西蒙,是他吃光了一切,我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好一個大飯桶!廚房裏儲存着足夠我們全家六口人一天吃用的食物,而西蒙一個人只一頓便吃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