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旭皇朝武帝十年的深秋,皇帝為了酬謝近年來的風調雨順,特別開恩科,定於九月初十為天下仕子打開官場之門。
恩科考試,僅平民百姓、書生仕子為它忙碌,近日上至帝皇、下至文武百官都忙的不得了,尤其剛秋收完畢,各州各府納稅交糧,也為宮廷里忙碌的日子添了幾分忙碌。
不過今兒卻有一隅只聞秋蟬聲,卻沒有平日宮人來去的景象,為皇宮平增幾分安祥之氣。
「承澤,最近北面有什麼動靜?」寧靜的南書房,龍庭澹握着硃砂筆在奏摺上批閱着,偶爾指點一下坐在他身旁年輕的皇帝閱讀,淡淡地開口詢問。
「哼,現在全朝上下都在為恩科而忙,四皇叔又怎麼可能閑得下來?」閑閑坐在梯子的頂上,隨手翻閱放置在書架高層的書籍,資治通鑒?真像是九皇叔會看的書。
「四哥行事一向小心,盯緊點。」快速將各地的奏表翻閱,今年的年景不錯,各行各業比去年繁榮,看來朝庭的銀庫又可以豐盈許多。將批好的奏摺遞給龍承佑,少年君主非常有默契地看着皇叔批過的地方。
「四皇叔還真是不死心。」後漢書?哼,更無趣,他真是搞不明白四皇叔,有錢有權又可以在京城享福,有什麼不滿意的?還一天到晚地想着帝位,搞什麼奪位弒君,結果被九皇叔直接發配邊疆。
可誰想,到了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四皇叔還不安份,累得他這個侄兒還要一天到晚盯得那麼辛苦。
「拜託,九弟,你大清早宣我進宮就是想要說這些個無聊事情?」懶懶地靠在窗邊的軟榻之上,當朝的七王爺龍庭渲撂下手中一直翻着的書卷,喃喃抱怨着。
「七皇叔,你看看你……」居高臨下地望着那個年長自己不到十歲的皇叔,非常不屑地搖了搖頭,「一臉的縱慾過度,小心身子給虧空了。」
「嘖嘖嘖,女人的好處,可不是你這個自視甚高的童子皇侄能明白的。」舉起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搖了搖,漂亮的桃花眼裏充滿着戲謔,逗弄着這個守身如玉的侄兒。
「我是不屑像皇叔這般不挑。」畢竟年輕氣也盛,明知道七皇叔就是想要惹他生氣,不過龍承澤還是忍不住還嘴。
「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承澤,你最崇拜的九皇叔,以前不也是左擁右抱的,這點你可得好好學一學。」端起擺放在桌上的香茗啜飲一口,果然秋天了,熱茶真是舒服。
「九皇叔才不像你那般不挑嘴。」皇宮裏誰人不知,百官中誰人不曉,七王爺龍庭渲最愛眠花宿柳、風流不羈,王府裏面養了一大堆的美艷嬌妾,享盡人間艷福,「不過眼光確實也不怎樣。」看他將那個平民出身的顧遙夜捧在手心裏,就可見一般。
「好了、好了。」放下筆闔上最後一本批完的奏摺,望了望認真看奏摺的皇帝一眼,欣慰不已,果然有慧根,小小年紀,就如此穩重,對庭渲他們的鬥嘴可以聽而不聞。再看看皇帝在奏摺上批下的注語,贊同地點了點頭。
龍庭澹端起擱在一旁的熱茶,「話題都扯遠了。」
「九弟,你放我回去,你們就可以安心商量事情,多好。」龍庭渲無奈地聳聳肩說道。
「四哥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嗎?」倚入座椅的深處,慵懶地撫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淡淡發問。
「你……」氣結地望着那個一句話就戳中他心事的男人,不由咬牙,好,算他厲害!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對付完這個,還有另外一個,「承澤,看來你是太閑了才會有心情跟七叔鬥嘴,不如這樣,安宜最近不太安份,你替我過去看看。」
「九皇叔!」龍承澤不敢置信一向最疼他的九叔會將他派到他最憎恨的地方去,他才不要去安宜那個又窮又髒的鬼地方。
龍庭渲撫着額頭低低地笑了開來,剛才被弟弟破壞的心情又好了起來,比起自己,承澤更值得同情。這個高傲小子,也該受些教訓,誰讓他說話沒經過考慮,惹到了龍庭澹?
對他沒大沒小也便罷了,誰讓他龍庭渲天生好脾氣好說話?可是龍庭澹,他這個弟弟,向來都是殺人不見血,將愛乾淨愛到發狂的龍承澤派到缺水的西邊,真是太絕了!
「怎麼?不滿意?還是你想去平遠……」
「我去!」恨恨地打斷九皇叔的話,該死的,他會去平遠那個更糟的地方就有鬼了。
看着侄兒挫敗的臉龐,心裏不由得暗笑,其實會派承澤去安宜,有一點點懲罰他說錯話,但其實這個主意早就有了,安宜是他們紫旭國的西大門,最近也不太平,派承澤去看看也好。
「至於四哥嘛……」撫着下巴,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童言給打斷了。
「七皇叔,為什麼你看的書都這麼奇怪?全都沒有穿衣服。」龍承佑走到軟榻旁拿起龍庭渲放在一旁的書卷,好奇地發問。
銳利的目光立刻聚焦到皇帝手上的書,看到書頁里畫的那赤裸交纏的男女,還有那千奇百怪的態勢。
「龍庭渲!」糟糕、糟糕,太過幸災樂禍,沒有注意小皇侄什麼時候走到他旁邊來了,龍庭渲立刻搶過侄子手裏的書,想要毀屍滅跡,不過還是太遲了……
「看來北方的令陽關,七哥去,再適合不過了。」
憤怒地抬頭,望着那笑得一臉無害的可惡九弟,緊緊地捏住手裏的書冊,「龍庭澹,你夠狠!」
唰地一下,書本在他手裏化成碎末,紛紛飄落在地上,如同他此刻複雜的心情一般。
而龍庭澹則愉悅地笑了開來,今天真是開心,一下子解決了兩件頭痛之事,可喜可賀。
寧靜的南書房,果然,是議事的好地方。
中秋過後,天氣轉涼,白日漸漸變短,夜晚也在慢慢加長,尤其在一場雨後,還未用晚飯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
雨珠從金色琉璃瓦造就的屋檐不斷往下落,掉落在地上如同音樂般,簡單好聽。
顧遙夜躺在靠窗的卧榻上,剛剛才沐浴完畢,穿着一件素色裳裙,懶懶地披散着帶濕的髮絲,伸出手去接那掉落的雨珠,果然,秋雨自是不同,掉在掌中帶着幾分涼意。
龍庭澹一進入房門,看到的就是這幕美人倚窗,不由地走近她的身旁,坐在卧榻旁,去握那已經滿手濕意的玉手,「夜晚天涼,小心身體。」
她垂眸收回手去,並沒有回話。
無聲地在心裏嘆了口氣,原本以為中秋夜之後,他們的關係會有所改善,看來自己還是太過天真。
是的,她現在對他的確不像以前那麼充滿尖刺,卻只是不理不睬,關心憐惜在她身上好像都沒有作用,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從看見她的第一天開始,她的笑容就比世上最珍貴的珠寶還要少見,就是那抹笑容,讓他對她一見傾心,想要獨藏。到如今更是好久好久沒有看她展開笑顏,他不知到底要怎麼做、怎麼疼,才能得到她的一抹回眸?
望了望那帶濕的髮絲,「青衣越來越沒分寸了,怎麼會讓妳披着濕發?」現今不比盛夏,頭髮濕着容易着涼。
除鞋上榻,摟她入懷,將那滿頭的青絲撩至兩側,長長地垂落在卧榻邊。
她靜靜地沒有說話,隨他擺弄,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一樣,聽話但沒有了喜怒哀樂,這也是讓他最感挫敗的地方。如果她有情緒願意向他吵、向他鬧,就算是像尋常女子一樣,用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他也甘願,可是她就是無聲無息,彷佛已經放棄自己一般,隨他怎樣,都無所謂。
取來放在案几上的檀木梳,一下一下將她順滑的髮絲梳得又直又亮,她的頭髮,一根一根又細又柔,柔順好梳理,為她梳發,已成了他的喜好之一。這些女人家的瑣碎事情,他不但一一為她而做,並且做得心甘情願,當成一種樂趣,當初真是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時候。
曾經對閨房的畫眉之樂感到不以為然,總覺得男人做那種事情是低賤沒有尊嚴,不覺得羞恥也便罷了,竟然還引以為樂,實在有損男性自尊;可如今他方能體會前人的那種甘願與快樂。原來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描眉梳發,會這般快樂,可惜他的遙夜不喜歡梳妝打扮,天生一對柳眉,不需描畫,不然為她畫眉肯定又是另一番樂趣。
「宿夕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低下頭去,在她耳邊輕吟着,灼熱的氣息噴在她潔白如貝的耳內,「妳說是不是真的何處不可憐?」
這個男人真的很會調情,她有些傻傻地瞪着那擺放在角落的古董花瓶,感覺到臉上泛起熟悉的熱意。最近與他單獨在一起時,這種感覺不時就來襲,幸好當初在顧家,她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不然被他瞧見豈不羞人?
他越來越懂得調情,每每說些既曖昧又隱晦的話來,挑弄得她心緒紊亂,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是不知所措,自從中秋那晚過後,醒來的清晨,發現自己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分享着他的體溫,即使在睡夢中,他也體貼溫柔地保護着她,她的心變得又酸又甜,又苦又澀。
也許,最初的相遇,讓她恨他入骨,每天日夜期望的就是可以逃離他的掌控。可是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之後,堅定的心兒開始搖擺不定了。
他的強逼與威脅是可惡的,但他的溫柔與情意,卻又如水般一絲一縷慢慢地滲入心脾。他怕她冷、怕她餓、怕她寂寞與悲傷,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要取悅她,用心不可謂之不深,而她,也由最初的排斥厭惡到……
到什麼呢?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現在自己看到他時,不再有滿心的厭煩,與他深情的黑眸對視時,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感情。心是亂的,不知如何是好地亂了,她對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如果是憎恨又怎麼會這般矛盾?如果說是喜愛,那麼為什麼一直到現在一想起楚隨瑜,她的心還是痛的,從梳辮的年紀就已經相識,一起走過了十幾年的歲月,那種真摯與純潔的感情,想要忘記,實在太難了。
他陪着她,一起挨過了喪母之痛;陪着她面對父親的貪婪、姨娘們的狡猾,每次傷心有他安慰、開心有他分享,隨瑜對她而言,是愛人更是親人,那種牽絆與感情,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培養的,是隨着年歲的增長而不斷累積的,也並不是,與龍庭澹這近半年的愛欲糾纏可以輕易取代的。
隨瑜在她心中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她愛着他,深深地愛着他,可是現在又為龍庭澹這段深情所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都讓她感動。
如果楚隨瑜帶給她的是一段如水般綿綿不絕的愛情,那麼龍庭澹的愛就是烈火,熊熊燃燒,強烈透骨,可是再烈的火,終有熄滅的一日。這種建立在身體貪歡之上的感情,隨時都會消失,他的愛來得那般快及強烈,讓人措手不及,可是會不會有一天,他的愛情也會像來時那樣消失得又快又徹底?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