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偽福音書
在小說中提彬又說:“讓歷史學家們慶幸的是,君士坦丁試圖銷毀的福音書中,有一部分竟流傳了下來。《死海古卷》於20世紀50年代,在以色列沙漠庫姆蘭①附近的一個山洞被發現。當然了,還有1945年在埃及哈馬迪②發現的《科普特文③古卷》。這些文獻不僅講述了聖杯的真實故事,還以很人性的詞句談論基督的教誨。”(P.217)為了讓他的論點建立在與抹大拉的馬利亞(真正的聖杯)這個人和她與耶穌的關係相關的“聖杯的真實歷史”的基礎上,丹。布朗利用了兩次重大的發現。我們將在後面一章討論死海古卷。這裏先關
注在納傑哈馬迪發現的科普特古卷和偽福音書。
納傑哈馬迪手書
1945年,在距上埃及的納傑哈馬迪村幾公里處的傑貝埃爾塔里夫(Djebelel-Tarif)懸崖腳下,一位埃及農民偶然地發現了一個埋在地下的罈子,罈子裏有古代的手稿。直到1946年古卷出現在開羅的古董市場之前,這些手稿的輾轉路線仍不為人知。幸好,開羅科普特博物館成功地在1949年至1952年間購得這些手稿的主要部分(它們一直可以在博物館查閱)。這套藏品有十三冊,每冊包含多篇文獻,總計約1200頁。這些大部分保存完好的科普特文手稿寫在一頁頁的紙莎草紙上(不像布朗所說寫在羊皮紙上,也沒有捲成卷,而是經過摺疊,裝訂成冊)。
這是與早期基督教有關的一次重大發現。這些公元4世紀的紙莎草文獻構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偽經和諾斯替經書圖書館。我們對其中的一些福音書一無所知,或只是部分地有所耳聞。在檢視它們的內容之前,我們簡單解釋一下“偽經”和“諾斯替”的含義。
偽經和諾斯替
在基督教中,“偽經”(apocryphe)這個詞(源於希臘語apokruphos,意思是“秘密的”,“隱藏的”)是指不在“正典的”,即經過教會批准,收入《聖經》的經文之列。因此有《舊約》(猶太教經書)的偽經和《新約》(基督教經書)的偽經之分。大部分《新約》的偽經產生併流傳於公元2世紀和公元6世紀的基督教社團中。
許多偽經與正典的體裁一樣(書、福音書等等)。因此,我們就看到了彼得的、腓力的、多馬的、馬利亞的福音書,雅各的、約翰的、彼得的行傳,使徒的、巴拿巴的、保羅的書信,還有雅各的、彼得的、保羅的啟示錄①。這些文獻總是被冠以一些著名作者的名字,以使它們具有一種可信度——人們把這一做法稱為假託。假託在古代很流行,不僅涉及基督教的經文。換句話說,署名的使徒其實很有可能是編纂者假託的(這在正典經文也一樣)。從現代歷史批評的觀點看,這些偽經的記述並不比正典經文更可信,或者更不可信。作為正典的經文,它們傳授的是特定時代的基督教社團的信仰。有一些偽經,如《彼得福音》(屬於公元2世紀),證明了在基督教和猶太教最終分道揚鑣之前,即公元一、二世紀之交時的猶太基督教社團的信仰。其他的,如《雅各第一福音》(也是公元2世紀的),展示了一種大眾的信仰,給奇迹留出很大的空間:它們主要尋求補充正典福音書中有關耶穌童年的缺失,對基督教想像力的形成起了很大作用(比如聖誕的牛或驢棚的故事)。最後,還有一些偽經證明了在基督教早期,在正統的信仰觀念尚未產生之前神學上的矛盾和爭論。這些經文是與被認為是“異教”的那些信仰的形式一致的,因為它們捍衛了被大多數人拋棄的論點。其中有些被稱作“諾斯替派”經文。
諾斯替這個詞的含義是“智慧”(希臘文中是gnosis)。諾斯替是一世紀初在基督教內部,特別是在埃及發展起來的一場廣泛的古代哲學和宗教運動。諾斯替教徒主張一種二元說,認為有一個好的上帝——永恆靈魂的創造者,和一個壞的造物者——把心靈囚禁在肉體中的物質世界的創造者。與約定每個人都可以通過信仰、愛而得到拯救的“正統”基督教思想相反,諾斯替經文認為,拯救僅屬於被授以宗教奧義的人,那些持有真正的智慧鑰匙的人。如今,在秘傳團體裏,這些人仍激起人們的興趣。某些諾斯替經文因此炫耀“秘密”的特性(因此,其名字本身就帶有“偽”的味道),例如,在納傑哈馬迪發現的《多馬福音》的原名是《絕對的神耶穌所說的,由迪迪姆。猶德。多馬記錄的秘密啟示》。因為激烈的秘傳學運動,諾斯替經文受到教皇們的堅決反對,他們認為這與基督的普世啟示背道而馳。
一個四世紀的諾斯替圖書館
對納傑哈馬迪藏書的來源問題仍有爭論,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它可能出自4世紀末的一個基督教修道士團體;另一些人因彙集的文獻的廣泛性而提出異議。然而,毫無疑義的是,它們整體上或多或少帶有諾斯替的標記,特別是塵世的心靈、被困在物質中的塵世心靈、心靈可以通過奧義的傳授和釋放等思想。全部的十三冊藏書彙集了直至手捲髮現時人們尚不知道的,或者只是通過後人轉述而間接知道的五十三部(其中一些有多冊)著作。其中有《真理福音》、《偽雅各書》、《偽約翰書》、《耶穌箴言》、《埃及人福音》、《雅各啟示錄》、《救世主對話錄》,或者還有《彼得書》。
納傑哈馬迪手卷大大豐富了人們對諾斯替運動的了解。過去對這些經文的了解主要是通過他們對手的引文,例如里昂的主教依納爵的著作《反對異端》(公元2世紀末)。被教會拋棄的這些經文有沒有帶來有關耶穌與抹大拉的馬利亞的關係的信息呢?只此一次,丹。布朗在這兒找到了一個真正的支撐點。
抹大拉的馬利亞,耶穌的伴侶?
在納傑哈馬迪發現的各種偽福音書中,有一部清楚地提到抹大拉的馬利亞並兩次把她描述為耶穌的伴侶。這就是以十二使徒之一的腓力命名的《腓力福音》。法國的大學教員雅克。梅納爾(JacquesMénard)把這部科普特文偽福音書完整地譯為法語。下面就是他的與我們的主題相關的兩段譯文。“三個人一直與主同行。他的母親馬利亞、她的姐妹和抹大拉的
米麗亞姆(Myriam),人們稱她為他的伴侶,因為米麗亞姆是他的姐妹、他的母親、他的伴侶“(59)。後面幾頁,文獻明確了”耶穌經常親吻她,愛她勝過其他門徒。其他的門徒很氣惱,表達了他們的不滿。他們問耶穌:“你為什麼愛她勝過愛我們所有人呢?‘主回答,並說:”我怎麼會不像愛她那樣愛你們呢?’“(63)丹。布朗引用了第二段(P?郾228)。這就是小說中提彬教授的結論嗎?這就是抹大拉的馬利亞是耶穌的妻子的證據。
不能排除這一解釋,但它有些草率。首先,因為在眾多的正典和偽經中,《腓力福音》是惟一一部清楚地把抹大拉的馬利亞作為基督的伴侶的經書。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它符合史實。根據《達。芬奇密碼》的論點,人家將辯解說教會只保留了不提這個秘密的福音書。當然,我們也可以想一想,為什麼許多其他的沒有提及此事的偽福音書也被教會拋棄了呢?另外,完整地閱讀《腓力福音》有利於另一種解釋。
與正典福音書相反,這部相當長的經書並不像耶穌生平的記敘,而像是一部格言集,其中一些格言把耶穌稱作“主”。作者,或者作者們的意圖並不是提供對耶穌的事、行為和言論的認識,而是通過一部言論和神秘隱喻集傳播秘術的教育。納傑哈馬迪的專家們已經清楚地論證了這篇文章的諾斯替特徵,它是有關上帝與墮落的人類心靈的精神結合的啟蒙性論文。這種神秘的結合是通過“道”(與希臘文pneuma相對應的科普特文)而實現的,基督將道傳授給他的真傳弟子。《腓力福音》中有許多段落使用了“擁抱”、“接吻”這樣的比喻表述為被授以奧義的人傳道。
哲學家、正統宗教學家讓-伊夫。勒魯(Jean-YvesLeloup)依據梅納爾的譯文翻譯了一個更具文學性的《腓力福音》譯本,他指出,只有當我們考慮諾斯替思想背景的時候,才能夠理解耶穌和抹大拉的米麗亞姆接吻的含義。而“接吻”(nashak)一詞,在希伯來語中的含義是“共同吸氣”。猶太神秘教用接吻的形象隱喻傳遞神道,正是在接吻者的結合中相互傳遞把聖人中的真正的聖人引入“洞房”的秘密。《腓力福音》中心論點正是這個:耶穌為了讓他的弟子們進入洞房而向他們傳道。同樣,被授以奧義的人之間的傳遞也是用接吻表示:“通過接吻,成人成為生殖的人,讓他人生殖的人。所以,我們互相擁抱,我們以心中的愛相互使對方新生。”(《腓力福音》,59)
在這種象徵性和神秘的背景下,抹大拉的米麗亞姆更像是完美弟子的典範,而不是基督的情人。這樣看要合理得多。正因為如此,弟子們才嫉妒,才問耶穌為什麼愛她甚於愛他們。在文章中,完美弟子(與主接吻的弟子)是女性也合乎情理,它用男人和女人的結合隱喻世上的心靈與上帝的結合。但是,同所有的諾斯替經文一樣,在這裏肉體的結合是受到貶抑的,應該理解為一種純精神的結合。《腓力福音》的結論是沒有二重性的:“分開的人可以重新相互結合和相互受胎。所有參與神聖擁抱的人都將燃起智慧之光。他們將不再像在黑暗中形成的普通的婚姻那樣繁殖。”
馬利亞福音
丹。布朗還引用了另一段偽經,惟一的以女人——抹大拉的馬利亞冠名的偽經。《馬利亞福音》是用科普特文寫在一頁紙莎草紙上的諾斯替派論著,於19世紀末在開羅的一家古董店被發現。自1890年起,它被保存在柏林國家博物館埃及考古部。雖然經文非常短並且缺了三分之一,但其中諾斯替的痕迹十分清晰。在經文中馬利亞被描述為保有弟子們所不知曉的耶穌的回憶的人。《馬利亞福音》裏沒有任何與耶穌有肉體關係的敘述,卻清楚地顯示出使徒們的嫉妒:“彼得對馬利亞說:”姐妹,我們知道老師愛你不同於愛其他女人。請把你能記起的、我們不知道的老師的話告訴我們。‘在馬利亞非常難懂的一席話之後,安德烈對這些話產生了懷疑,但彼得立即打斷他,說:“老師和一個女人說了我們不知道的秘密,這可能嗎?我們必須改變習慣,全都聽這個女人的嗎?他真的愛她勝過愛我們嗎?’”(讓-伊夫。勒魯:《馬利亞福音》)這些段落可以有多種解釋。耶穌和馬利亞的特殊關係可以理解為一種愛情關係,也可以被理解為一個老師和他最喜歡的學生的、剔除了任何終極秘密的關係。
如果放回到它們的語境中,經文中提到的耶穌和抹大拉的馬利亞特殊關係的含義就與《達。芬奇密碼》所影射的含義大相逕庭了,儘管沒有人能夠最終確定他們之間沒有肉體關係。再說一遍,必須走出宗教禁區才有可能不帶偏見地看待這個問題。在後面的章節中,我們還要談論基督教中女性和性的關鍵性問題並作出結論。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提彬教授為了證明耶穌和馬利亞的結合而提出的另一個論據:庫姆蘭(Qumran)的羊皮紙文獻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