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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排練一直在持續。電影院裏沒有暖氣,冷得直凍腳。
賢珠穿一件輕便的毛衣站在指揮前面,小提琴緊貼着脖子表演小提琴獨奏。
早在幾年前,她剛從德國回來舉行獨奏,敏燮坐在觀眾席上望着賢珠,心裏覺得自己可能與她不和諧。站在舞台上的賢珠總是讓他感到陌生。
“我五歲開始拉小提琴。那樣的年齡,別的孩子手裏拿的都是雪糕。”
賢珠對敏燮說。
有一次,他們結束熾烈的性愛剛剛入睡,敏燮聽見賢珠用鼻子哼歌。當時,他曾經為她而感動。
“我練了一支新曲子,我突然想起它的旋律。”
賢珠在演奏一把並不存在的幻想中的小提琴。儘管當時做愛剛剛結束,快樂的影子尚未消失。
對賢珠來說,我並不是實際的未婚夫。
對賢珠來說,她的未婚夫就是她的小提琴。敏燮感到嫉妒。
敏燮來排練場找賢珠是因為家裏有事,妹妹美蘭剛從美國回來,家裏要舉行一個簡單的宴會,慶祝美蘭歸來。
美蘭是敏燮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剛上大學就去了美國,兩年之後,她就自作主張跟一個年齡相差很多的留學生結婚了。
生完第一個孩子以後,美蘭患上了嚴重的憂鬱症,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安眠藥,幾乎瀕臨死亡。婚姻生活更是糟透了,獲得博士學位的丈夫想方設法維持着他們之間的暗淡婚姻,然而美蘭卻容不下這種令人厭倦的生活。丈夫回國到大學任教,美蘭卻三年沒有回國。美蘭的丈夫朴正奎教授偶爾會到敏燮家登門拜訪,懇求他們家人勸說美蘭回國。他們家人對斯文而善良的朴教授充滿了同情,卻沒有人勸美蘭回國。因為家人不想再給美蘭增添任何心理上的負擔,加重她的憂鬱症,以至不得不沉迷於藥物。
出人意料的是,美蘭突然帶着女兒回國了。以前一直強烈反對離婚的朴教授好像同意跟美蘭離婚了。
從美蘭的性格來看,朴教授的決定未嘗不是幸運。美蘭受不了哪怕丁點兒的束縛,微不足道的挫折都會給她帶來深深的傷害。對她置之不理,讓她隨心所欲去過衝動而任性的生活,也許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儘管母親苦苦哀求,美蘭卻始終不管不顧,堅持一個人住酒店。
“我不想聽見你的哭聲,媽媽。過幾天我和朴博士離婚了,媽媽肯定會哭的,不是嗎?你一定覺得我很不幸,所以哭個不停。”
不僅敏燮一家,就連朴教授也去機場迎接美蘭。與其說朴教授是來迎接婚姻臨近破裂的妻子,倒不如說他是來看看年幼的女兒。美蘭分別送給慶燮、敏燮一個西式擁抱,對於曾是自己丈夫的朴教授卻是看也不看。朴教授抱了抱小女兒,然後就逃跑似的消失了。
“這是爸爸,洛麗塔。”
敏燮一家決定舉行一個難得的家庭晚宴。
敏燮的未婚妻賢珠當然也有參加的義務。
本來可以打個電話,告訴賢珠排練結束后直接到家裏來,但是敏燮決定親自來找忙於排練的賢珠。他想打着賢珠的幌子,趕在宴會快結束的時候再回家。
敏燮看了看手錶,已經八點多了。敏燮離開了排練場。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停車場裏停着十幾輛汽車,敏燮敲了敲其中一輛汽車的車窗。燈亮了,英厚探出頭來。下午,他把英厚叫了過來。美蘭固執已見,暫時不想住在家裏,而是選擇住在酒店。既然他們無力改變,就只好找人給不懂地理的美蘭帶路。敏燮覺得駕駛技術熟練的英厚可以過來幫忙。
“你知道我們家吧?”
敏燮問英厚。英厚點了點頭。
“我沒時間了,得先回家。你替我接個人回家吧。在這裏等着,她馬上就會出來。”
“誰啊?”
英厚把車窗搖下一半,問道。
“我的未婚妻。”
“我沒見過她啊。”
“她叫賢珠,再過一會兒,會有很多人從那邊的電影院裏出來,你可以打聽打聽誰是賢珠,我已經跟她說過了。我告訴她我可能在停車場裏等着,所以她一定會來。我去找我的車了,太晚了。家人都在等着呢。”
“我知道了。”
英厚點了點頭。
敏燮頭也不回地走向旁邊的車子。
車消失了。
英厚想稍微合一下眼,就他把座位放平。他的任務就是臨時充當美蘭的司機。對於英厚來說,無論做什麼,他都不介意,反正他就是敏燮雇傭的秘密替身。
英厚打開收音機,溫柔的音樂響了起來。車窗外寒冷刺骨,車裏因為有暖氣,暖融融得就像溫室一樣。
就在這時,一群人走出了電影院後面的廣場。英厚趕緊打開車窗。人們蜷縮着肩膀從樓梯旁的後門出來,每個人的手裏都拿着樂器。
“我想打聽一下……”
英厚攔住一個手提巨大的低音大提琴的男人,問道。男人不解地盯着英厚。
“哪位是賢珠小姐?”
“賢珠小姐,賢珠小姐,賢珠小姐……”
男人大聲叫喊。
“馬上就出來了。”
有人說道。也許是天氣太冷了,人們急匆匆地四散而去。
“稍等會兒吧,她馬上就出來了。”
男人走了。
英厚站在台階上,仔細觀察每一個人。成群搭伴出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他們就像參加閱兵式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從英厚身旁走過。終於,沒有人了。幾個女人走在前面,最後出來的都是手提沉重樂器的男人,沒有必要去問他們。
走廊里空空蕩蕩。
難道是錯過了?
英厚狼狽地踮起腳尖,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們。難道她已經到停車場找敏燮了?
一輛剛開燈的汽車離開了黑暗的停車場,只剩下英厚的車還停在那裏。
這時候,空蕩蕩的走廊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女人正大步流星地從空空的走廊里走來。她的手裏拿着小提琴盒子,走過英厚的面前。
“請問……”
英厚跟在女人身後問道。
“你是賢珠小姐嗎?”
女人迅速轉過臉來。
“你想幹什麼?”
女人凝視着英厚的臉。
遠處是明亮的水銀燈,女人逆光而立,她的長發銀白閃亮。在猛烈刺骨的寒風中,英厚突然感覺女人的頭上似乎結了冰花。女人的聲音很低,但是反應非常敏銳,也許正是這種充滿彈性的反射,使得女人更加冷漠如冰。
女人緊盯着英厚的臉。
“我是賢珠。”
“走吧,我送你回家。”
英厚走在前面,下了台階。
“姜社長沒有時間,所以先走了。他吩咐我送賢珠小姐回家。”
賢珠的皮鞋像是敲打着鋼琴的琴鍵,走得富有節奏。
“去哪兒?他在哪兒?在酒吧嗎?”
“沒有。”
英厚搖了搖頭。
“在姜社長家裏。”
“我知道他家,真無聊。”
賢珠低聲嘀咕,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
“請上車吧。”
英厚打開後車門,催促賢珠上車。這時,他從正面看見了賢珠的臉。賢珠坐在後座,生怕小提琴盒子被碰壞,於是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扶着。剎那間,英厚受到不小的衝擊。
原來是那個女人。
英厚差點兒喊出聲來。
分明是那個女人。他原來以為自己從未見過敏燮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