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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路上看不到幾輛來往的車,更看不見行人,感覺就像陷進了黑暗的泥沼。樹林如蝙蝠般向後退卻,只有車燈發出的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每次拐彎,黑暗的壁壘都會快速後退,騰出只容一輛汽車通過的空間。

美蘭在濃黑的沉默中握着方向盤,她儘可能地提高車速。偶爾有一輛卡車呼嘯而過,路上空蕩蕩的,像一片廢墟。

每次加速,車身都在顫慄。藉著前面的燈光,依稀看見公路中央的分離線尖銳地露出,又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透過樹叢的縫隙,偶爾看到月光下的湖面,彷彿冬天凝結在玻璃窗上的霜花,轉瞬即逝。

英厚無言地忍受着全身的刺痛,悄悄地看了美蘭一眼。

隨着時間的流逝,意識漸漸恢復了。越是這樣,痛苦就越是沉重。呻吟幾乎涌到了嗓子眼,英厚只好咬緊牙關咽下去。

他還記得,黑暗之中突然有什麼東西向他撲來,那是難以分辨具象的恐懼。尖利的牙齒,撕扯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他記得氣喘吁吁的呻吟和噴涌的血。他記得自己本能地拿起釣魚桿去抽打。

終於,他看清楚了。起先還以為那是從未見過的野獸,其實並非如此,那是一頭兇猛的獵犬。只要咬住身體的某個部位,它就堅持到底,決不輕易鬆口。這種頑強,還有疼痛、悲鳴……

他看見了。他看見台階上的房子,只要上了台階,就可以躲避了。他記得自己大喊過。他當時喊了什麼呢?他沒有時間喊出某個詞語,那只是慘叫而已。

他聞到動物毛皮的味道。那隻動物的前爪穿過撕碎的衣服抓破了他的皮膚。他又看見以前曾經看見過的死亡從身邊擦肩而過。他以為自己就這樣死掉了。

他的手腳都沒有力氣,剩下的只有牙齒,他就用牙去咬動物的肉,雖然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部位。

他看出那動物有些退卻了。於是他用釣魚桿去抽打。他想站起來,可是身體卻凝固了。當時,他一定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這時,有人跑過來了。

他的意識到這裏就暫時中斷了,就像醉酒以後的記憶。

好像是沿着台階向上走了兩三步。

然後,意識又中斷了。

有人擦拭他的身體。

他感覺那是一雙溫柔的手。這時他感覺自己還活着。

他在朦朧中看見了人影,那是女人的身影。

意識突然變得黑暗。

這時,緊張情緒終於得以緩解,他索性把身體交給死亡。

奇怪,有句話一直停留在他的腦海里,就像清晨醒來時偶然想起的歌詞,始終回蕩在腦海里,甚至回蕩在夢裏,某個念頭在漆黑的意識中久久不肯離去。

那是什麼呢?

英厚咬緊牙關強忍疼痛在思索。

那就是對於敏燮的憎恨。

我知道,這絕非偶然,這是敏燮故意設計的陰謀。

現在,英厚終於想起那句在痛苦的鬥爭和漆黑的意識中遲遲不肯離去的話語。

殺死他。奪走他的一切。奪走他擁有的一切。不要徹底擰斷他的脖子,而是通過奪走他的一切,慢慢地將他消滅。我要把他變成空殼。他所珍惜的,他所留戀的,一切的一切我要慢慢地偷走。

英厚輕輕地移動疼痛不堪的頭,靠在椅背上。車窗依稀映照出賢珠的面孔。為了拂去沾在車窗上的灰塵,雨刷不時自動運轉,那裏也始終浮現着賢珠的面孔。

他是一個有着受詛咒的靈魂的人,你把他辭掉吧。如果是朋友,以後不要他來往了。

他坐在客廳里喝酒,賢珠坐在另一張餐桌上吃飯,她的話鮮明地浮現在他的耳邊。

美蘭一隻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把提包遞給英厚。

“包里有鎮痛葯。”

英厚顫抖着拉開手提包的拉鏈。

遇到紅燈停車時,美蘭緩緩地轉頭去看英厚。

“你是個傻瓜,在我看來,你是個很愚蠢的人。”

鎮痛葯慢慢地發揮作用了。割肉般的疼痛漸漸地鈍化,全身都變得輕鬆了。

“你應該跳進水裏,或者逃跑。可你竟然跟它正面交鋒……”

美蘭不再說話了。綠燈亮了,美蘭粗野地踩下油門。她把視線從英厚身上挪開,喃喃自語。

“我打死那條狗算是打對了。”

酒館裏人聲鼎沸。在低矮得近乎窒息的燈光下,煙氣和渾濁的空氣使得酒館無比陰沉,像一片沼澤地。人們喋喋不休的閑聊勉強讓酒館呈現出一絲活躍的氣象。

“你還好嗎?”

突然,近處有人拍了拍英厚的肩膀。英厚連忙轉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有個女人斜着上身坐在桌子上,即使在昏暗的室內,她也還是戴着深色的太陽鏡以便遮住眼睛。就因為她戴了眼鏡,所以英厚分明已經看見了女人,卻還是漫不經心地錯過了。

恩英迅速地把酒杯里的紅櫻桃放進嘴裏,氣鼓鼓地抱怨道。

也許已經喝過一杯酒,恩英的臉色有點兒發紅。

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就是在車禍后那個公寓裏,半年前,敏燮拋棄了這個女人,命令他帶着恩英到醫院,打掉了肚子裏的孩子。

“到底有何貴幹啊?我還以為已經把我忘了,想不到又突然打電話給我。”

“你還好嗎?”

“說我嗎?”

“我過得挺有意思啊,睜開眼睛就洗澡,吃飯,打牌,看電影,喝酒……”

這丫頭至今沒忘記敏燮。這個在感情上形同單細胞動物的傻丫頭,仍然沒有忘記那個只為發洩慾望而玩弄她肉體的敏燮,甚至仍然懷念那個在她的身體裏播種的男人。敏燮始亂終棄,沒有責任感,只考慮自己的幸福,然而只要是為了敏燮,恩英無論什麼都百依百順,她的純情幾乎要讓人作嘔。

“你想要再見到敏燮么?”

英厚突然問,恩英愕然的睜大眼睛,目光里有困惑和激蕩。

就是這個表情,英厚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用上這個女人。

“下個周末,也就是一周之後敏燮要去釜山,因為她的未婚妻要在那裏開演奏會。演奏結束以後,敏燮要和他的未婚妻在海雲台逍遙兩天左右。”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恩英看着他,去年冬天,這個男人照敏燮的話帶她去打掉了孩子,然後溫柔的安慰她。她看不懂這個男人

“我們是一夥的。”

英厚親了親恩英的額頭。

“如果說恩英你被人拋棄,那我也同樣被人拋棄了。”

“所以你想復仇……”

英厚用手擋住了恩英的嘴唇。

“敏燮喜歡你,現在還喜歡,你也忘不了他。我們各取所需,得到彼此想要的東西,這不是很好嗎?”

恩英睜大眼睛,許久,在英厚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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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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