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次日早晨,迪克一早就來到尼科爾的房間。“我聽到你起床了才進來。我對昨晚的事感到非常遺憾——不過,我們別說這事了,好嗎?”
“好吧。”她冷冷地回答,把臉衝著鏡子。
“湯米送我們回家的吧?還是我夢中見到的?”
“你知道他開車送我們口家的。”
“好像是這樣,”他承認,“剛才我聽見他在咳嗽。我想我該去看看他。”
他離開她時,她倒有幾分高興,這在她還幾乎是第一次——他那種一貫正確的可怕稟賦看來最終要丟棄他了。
湯米賴着不起床,等着別人給他送去加奶咖啡。
“好些了嗎?”迪克問。
當湯米抱怨喉嚨疼痛時,他便擺出一個醫生的姿態。
“最好服一些含漱葯什麼的。”
“你有嗎?”
“說來也怪,我偏沒有——尼科爾也許有。”
“別打攪她了。”
“她起床了。”
“她怎麼樣了?”
迪克慢慢轉過身去,“你以為我喝醉了酒她就會死嗎?”他語氣輕鬆地說,“尼科爾現在是用——佐治亞的松木做的,那可是世上最堅硬的木材,除了新西蘭的愈瘡木。”
尼科爾下樓時正好聽到了這最後幾句話。她知道,她一直知道,湯米愛她。她知道他向來不喜歡迪克,而迪克比他更早意識到這一點,也會採取某種明確的步驟來處理這個男人的痴情。想到這裏,她一時竟然有些作為女性的滿足感。她情靠在孩子們的早餐桌上,對家庭教師吩咐幾句,而這時,樓上那兩個男人正在牽挂她呢。
稍後,她來到花園,心裏美美的。她並不指望發生什麼,但也願意在兩個男人心裏被爭來奪去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況能維持下去。她很久沒有自己的存在了,即使作為一隻球。
“很好,兔子,不是嗎——哦,是嗎?嘿,兔子——嘿,你!這不是很好嗎?嘿,還是你覺得這太怪了?”
那兔子見到的實際上只有一些包菜葉子,便專註地抽動了幾下鼻子,算是認可了。
尼科爾在花園裏繼續做那些照例要做的事情。她將剪下的鮮花放在指定的地方,好讓花工稍後拿到屋子裏去。她來到海堤,這時她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但此處找不到這樣一個人。她於是停住腳想起心事來。她有些吃驚,竟然對另一個男人發生了興趣,但別的女人有情人呀——為什麼我不能有呢?在這個清新的春天早晨,有關男人世界的禁忌消失了,在思維的園地,她的心像花兒一樣歡樂地開放。風兒吹拂着她的頭髮,她隨風兒晃動着腦袋——別的女人也有情人——正是昨晚使她產生迪剋死去的心理的那股力量,此刻又讓她陶醉在春風之中,並對那種邏輯感到滿意和欣喜,為什麼我不能有情人呢?
她坐在低矮的海堤上,眺望着大海,但從另一片大海,那波濤洶湧的幻想之海,她釣起了某個實在的東西,放在了她的其他戰利品的邊上。如果在精神上,她不必始終如一地面對迪克,就像昨晚那樣,那她也必然有些額外的東西,不只是他心目中的那個形象,註定要圍繞一枚獎章而無休止地旋轉。
尼科爾挑了一處堤牆坐下來,因為這兒懸崖延伸為一坡草地和一塊開墾出的菜田。透過一簇簇枝葉,她看見兩個手持把子和鏟子的男人,在用夾雜着尼科西亞①和普羅旺斯方言的語言聊天。她覺得他們交談中的用詞和手勢很有趣,也能聽明白那些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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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塞浦路斯首都。
“我在這兒把她按倒了。”
“我把她帶到那邊的葡萄架後面。”
“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就是那條了不起的狗。嘿,我在這兒把她按倒。”
“你帶耙子了嗎?”
“你自己帶着呢。你這個小丑。”
“哎,我不在乎你在哪兒把她按倒。直到那天晚上,我還從來沒有體驗過一個女人的乳房貼着我的胸脯哩,自從我結婚——十二年前了。現在你告訴我——”
“不過聽聽那條狗——”
尼科爾透過枝葉注視着他們。他們所說的似乎在理——某種事適合某個人,而另一件事適合另一個人,然而這是她偷聽到的男人的事,一回到家裏,她又疑慮重重了。
迪克和湯米在陽台上。她從他們身邊走過到房子裏去了,隨即拿着一個速寫架出來,開始畫湯米的頭像。
“雙手從不閑着——活像飛梭。”迪克隨便說了一句。他說話怎麼這樣無聊?怪不得他仍然臉無血色,鬍子上沾着褐色的肥皂沫,雙眼通紅。她轉向湯米說:
“我總能做點什麼。我曾養過一隻活潑可愛的波利尼西亞①小猴,讓它耍上幾個小時,直到觀眾開始開最粗俗無聊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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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太平洋的島群,意為“多島群島”
她眼睛始終不看迪克。此時,他說聲“抱歉”便進屋去了——她看見他給自己倒了兩杯水,她對他的情感又冷了幾分。
“尼科爾——”湯米剛說話,便停下來清清嗓子。
“我去給你拿一種特殊的樟腦塗藥,”她說,“是美國貨——迪克很相信這葯。我過一會就來。”
“我真的該走了。”
迪克走出屋子坐了下來。“相信什麼?’當她拿着藥瓶回來,他倆都原樣坐着,但她看得出,他們之間有過一番情緒激動的交談,說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司機站在門口,拿着裝有湯米昨夜換下來的衣服的包。看見湯米穿着向迪克借來的衣服,她心裏非常難受,好像湯米買不起這樣的衣服似的。
“你回到旅館,就用這葯在喉嚨口和胸脯上搽搽,然後吸幾口。”她說。
“哎,我說,”當湯米走下台階,迪克咕噥道,“別把整瓶葯給湯米——這葯得從巴黎定購——家裏沒這種葯了。”
湯米走回到能聽見說話的地方,他們三個都站在太陽光下,湯米就站在汽車前頭,看上去湯米只要一彎身子,就可以把汽車背起來。
尼科爾走下台階來到路邊。
“拿着吧,”她勸他,“這葯很貴重。”
她知道迪克一言不發地在她身邊。她挪開一步,汽車開動時,她向湯米及那瓶特殊的樟腦塗藥揮揮手。隨後她往回走要去吃她自己的葯。
“沒有必要那麼做,”迪克說,“我們家裏有四個人——幾年來,只要有人咳嗽——”
他們彼此看看。
“我們總能再弄到一瓶——”這時她心裏有些發虛,便跟着他上樓去,他在他自己的床上躺下來,一言不發。
“你想把午餐端上來吃嗎?”她問。
他點點頭,仍然默默地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她滿懷心事地去叫人把飯端來。她上樓時又探頭看看他的房間——那雙藍色眼睛,像夜空中的兩束探照燈光。她在門口站了一會。想起對他犯下的過失,怯怯地走進去……她伸手似乎要摸摸他的頭,但他像一頭疑慮的動物扭開身去。尼科爾再也受不了這種場面,她像一個驚慌的幫廚女傭衝下樓去,生怕樓上這個落魄男人把她作為犧牲品,而她還得繼續在他乾癟的胸脯上徒勞地吸吮着。
一星期後,尼科爾已淡忘了她為湯米所發出的感情火花——她對別人沒有太好的記性,容易把他們忘了。但在六月第一陣熱浪襲來時,她聽說他在尼斯。他寫了一封短訊給他們倆——她在傘下拆開了信,這封短訊連同其他信件是他們從家裏帶來的。讀完便把它遞給迪克,迪克也把一封電報扔到了她穿着沙灘褲的腿邊。
“我明天到戈賽母親不能同去希望見到你們
蘿絲瑪麗”
“我很願意見她。”尼科爾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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